蕭無衣說得那些,韓藝怎麽可能沒有想到,他是推崇商業的,在他的主導下,成立任何部門,都是跟商業有着莫大的關系。那民安局真的适合永徽年間的大唐麽,可以說是殺雞用牛刀,那時候百姓一輩子都足不出村的,鄉裏又有鄉紳,需要什麽皇家警察,衙役就足夠了,當初成立民安局就是爲了配合商業的發展,這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婦聯局同樣也在計劃之内,但是要說讓婦聯局去保護天下女人,這無異于白日做夢,未來十年都看不到任何希望,首先你普及就非常困難的,而且,你管不到鄉村去,這古人是非常重視世俗禮法的,尤其鄉村裏面,婦聯局主要就是爲城市服務的,婦女來到城市工作,會遇到很多問題的,因爲男女是不平等的,再加上世俗禮法的存在,比如說,這女人冒頭露面就不太好,這就需要一個婦聯局在旁保護女人不要受到欺壓。
隻有女人在城市裏面生活的好,才會有更多的女人來到城市裏面工作。
可即便如此,韓藝兀自感到非常高興,因爲他沒有想到蕭無衣能夠這麽快的想到這一點,這證明一點,他當初沒有看錯人,蕭無衣的确非常非常适合婦聯局,小農經濟的農桑,也包含着男女,工商業也是離不開女人的,而且如今人力缺乏,尤其是在均田制下,沒有職業士兵的,兵農合一,随着工商業壯大,那也避免不了這種情況,一旦男人去打仗,女人就得迅速補充上來,擔起生産的重任,否則的話,男人一上戰場,作坊都得面臨倒閉,這就很尴尬。
換而言之,如今蕭無衣也成爲了韓藝計劃中的一部分。
不過這是需要時間的,但是插秧機可就是迫在眉睫,一來,元家那邊一直在催,但是最主要,還是賢者六院的經費問題,他是可以捐贈錢給賢者六院,但這并非是長久得想一個辦法,韓藝原本是打算直接賣,因爲這種事他不需要開會的,他是戶部尚書,增加經費給官署,這戶部的職權,這李治不在,又不是什麽大事,他可以說了算,到時上書皇帝,禀明此事就可以了。
隻是李淳風和閻立本的顧慮也沒有錯,韓藝前面削減了官署開支,要不說的話,大臣們肯定會向皇帝告狀的,這李治又不在,不知道整件事的緣由,這就會變得非常麻煩,因此韓藝最終還是決定召開樞要會議。
政事堂。
又是許敬宗、杜正倫、李義府、盧承慶、韓藝、韋思謙這六人。
許圉師不在,沒有叫李績,因爲大家都知道,叫了也不會來的,崔義玄大半身到土裏去了,而且李治臨走前,跟韋思謙談過話,大家也知道韋思謙就是接班人,必須得叫他來。兵部尚書任雅相,起初還參與一下,如今經過這麽多事,他發現還是盡量不要摻合這事,隻要跟兵部沒有關系,他就不參與,因爲他知道,他玩不過這些人,兵部尚書,加封同中書門下三品,已經是他的極限,他很有自知之明。
大理寺卿辛茂将,前段時間,給李義府擦屁股擦得身心俱疲,如今皇帝走了,他得養一養,休息一下,隻要李義府别去找他,他就心滿意足,也不想摻合。
坐在這裏的六個人基本上是互不相讓的,哪怕是許敬宗和李義府,也得看情況行事,如果他們兩個人組成小集團,想把控朝政,那其餘四個肯定會聯合起來,這個權力架構是非常零散的,李治爲什麽可以放心的離開,就是沒有人可以掌權,我走得時候是什麽樣,我回來的時候還是什麽樣,他們這麽劃分權力,就是堅決要杜絕下一個長孫無忌,曆史上的李治也是這麽幹的,自長孫無忌後,李治一朝,再未出現過權傾朝野的大臣,可能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他造就了武則天,如果有長孫無忌,那就不存在出現武則天。
“今日在下請諸位前來,是有一事想各位商量。”韓藝開門見山,大家都沒有什麽交情,有事趕緊談,談完走人,“其實這事本是我戶部之事,隻不過如今陛下不在,錢财之事,我覺得還是談清楚一點好,免得到時糾纏不清。”
大家都沉默以對,靜待下文,可見他們是真的沒有什麽交情。
韓藝繼續說道:“此事是關于賢者六院的經費問題,因爲賢者六院開展了許多研發工作,費用用得比較多,如今已經見底了,我希望能夠再增加經費。”
許敬宗笑道:“原來韓尚書是恁地通情達理之人,早知如此,我門下省就不用省吃儉用。”
“許侍中千萬别這麽說。”
韓藝趕緊制止許敬宗,他要不表态的話,絕對沒有人反對他增加經費,隻要你增加,那麽其餘官署也必将會申請經費的,道:“這也是我找你們商議的原因之一,賢者六院不是說将錢那去吃喝玩樂,而是真正投入到研發當中,各位對于兩季稻應該都非常了解,以前農夫一年種一季,如今一年得種兩季,這加大農夫的勞作量,爲此賢者六院本着以民爲本的宗旨,這一年中都在加緊研發一種插秧機,當初各位也都見過,如今已經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明年絕對可以投入使用。這錢可都是用在百姓身上,賢者六院申請經費是有原因的,而不是無的放矢。”
盧承慶稍稍點了下頭,他是見識過插秧機的,他認爲這有利于百姓,賢者六院将錢花在這上面,那是值得的。
許敬宗卻道:“難道自行車也是爲百姓做的嗎?”
韓藝笑道:“如果将來許侍中可以騎着自行車去門下省工作,那麽将士們就多了一匹良馬,不知許侍中認爲自行車是爲誰研發的呢?”
許敬宗愣了下,随即又道:“敢問韓尚書,三省六部有哪個官署不是在爲民做事,難道就賢者六院是以民爲本麽,當初韓尚書削減官署經費時,可不是這麽說的。”
韓藝道:“我削減官署經費,你們可有吃不飽,穿不暖,我那隻是避免浪費而已。”
許敬宗争鋒相對道:“你憑什麽說其它官署浪費,就制度而言,這也并非你們戶部之事,你們戶部隻是管理國家财政的,國庫裏面的錢可不是戶部的,也不是你韓藝的,官署經費是規定好的,不能随意增加。”
韓藝道:“要是根據制度而言,我就不需要來跟你們商量了,賢者六院有着充分的理由,我有權力增加賢者六院的經費。”
許敬宗道:“什麽正當的理由,你那插秧機且不說能不能行,就算能行,我問你插秧機是用什麽做的,金子,還是銀子,還是銅,金銀銅做的,百姓能夠用得起麽,若是用木頭做的,可木頭還沒有墨水值錢,那你是不是也得給三省增加經費。”
“你這是強詞奪理。”
“老夫隻不過是就事論事。”
許敬宗很爽,在這一點上,他有着絕對的理由去阻止韓藝,以前老是争不過他,這回怎麽也得争個長短來。
李義府突然開口道:“二位且消消氣,請聽在下一言。”
二人互瞪一眼,但也都沒有說話了。
李義府就道:“若真是如此韓尚書所言,那的确是利國利民的一件大好事,增加經費也無可厚非。但是許侍中之言,也不無道理,這研發費用可是最難算的,即便賢者六院拿出賬簿來,上面清楚寫明這錢是用在哪裏,但是這不是軍費,也不是購買什麽,這無從查起,這研發的賬目可是不好算啊!”
韋思謙直點頭道:“李中書言之有理,非但如此,朝廷還得嚴格限制賢者六院的經費,決不能增加一文錢,倘若有此先例,将來賢者六院即便有人貪污公款,也無從查起。”
韋思謙與李義府是仇深似海,但是韋思謙就是太正直了一點,公事上,他就是就事論事,今日我支持你李義府,如果有證據證明你徇私舞弊,包庇兒子,下一刻我就得将你送入大理寺。
所以李義府也沒有任何感動,這仇可大了去。
其實他們說得很有道理,研發的經費,是肯定算不出來的,你一次研發成功,可能隻需要一貫錢,如果是你失敗一百次才成功,可能就需要一百貫錢,如果沒有成功,錢花了,還拿不出什麽來,那就更加糟糕。其實科研的經費,是看一個國家是否看重科研,是不能去預算的,而如今的大唐,都不能用重文輕理來形容了,賢者六院那就是另類,奇淫巧計,你還好意思要錢,插秧機算什麽狗屁,抵不上一篇好文章。
韋思謙認爲縱使你再有理由,但是一旦開了這口,将來就沒法堵上,會出現很多腐敗問題,一旦朝廷開始腐敗,那什麽都完了,所以必須得制止。
韓藝道:“如果不增加經費的話,那賢者六院可就得關門了。”
許敬宗譏笑道:“說起這事,老夫甚感好奇,韓尚書善于理财,這一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老夫都欽佩不已,韓尚書作爲賢者六院的院長,又是戶部尚書,這錢該怎麽用,應該沒有人比韓尚書更加厲害了,怎麽可能令賢者六院陷入财政窘境,這着實令人費解啊!”
其餘幾人也紛紛點頭。
許敬宗是得理不饒人,“老夫當然相信韓尚書看不上這點錢,此乃肺腑之言,絕不含半點譏諷之意,可是韓尚書能者多勞,一年到頭,能有今日待在賢者六院,這下面的人是如何辦事的,我想韓尚書應該也不是很了解,韓尚書應該重視此事啊!”
說完,他還瞟了瞟韋思謙。
韋思謙心如明鏡,這是暗示他們禦史台應該去調查一下賢者六院。
你這是主動送上門的啊!
這個老不死的,真是夠陰險的。韓藝心裏暗罵一句,面帶微笑道:“正如許侍中所言,本人别的不敢說,在錢方面麽,倒還是有點建樹的,别說我還在長安,即便我在揚州,隻要我還是戶部尚書,就沒有人可以多從國庫裏面多拿一文錢。禦史台若是對此有懷疑,大可以去調查,犯不着拿到政事堂來說事,這是浪費大家的時間。
我想要說的是,我們賢者六院發明的插秧機,利國利民,這我可拍着胸脯保證,各位若是不信,也可以去看看,這就證明賢者六院的價值,故此增加經費隻是爲國爲民,不是爲某一個人。如果賢者六院剛剛發明出插秧機,造福于百姓,下一刻就關門,那百姓會如何想?”
許敬宗淡淡道:“這個我方才已經說過,哪個官署不是爲國爲民,你以此爲理由增加經費,呵呵,倒不是不行,隻怕将來人人都會效仿,屆時你這戶部尚書是否當得下去,老夫深感擔憂啊!”
說到底,韓藝當初削減官費,削減官妓,傷害了他們的利益,現在你想增加經費,這是不可能的。
會議一度陷入僵局,韓藝增加經費無非就是那麽幾個理由,許敬宗全部否定,事已至此,大家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因爲完全看不到談妥的希望。
李義府提議大家先休息一下,等會再談。
他的用意非常明顯,他是完全沒有原則性的,他認爲什麽都可以談的,但是什麽爲國爲民就不要談了,咱們談點實際的,大家好好想想,有什麽政治利益可以互換的。他現在不敢再耀武揚威,咄咄逼人,他更多的是喜歡政治利益交換,最好大家都欠他人情,到時他上書爲李洋求情,誰好意思反對。
韋思謙看在眼裏,心裏哪能不明白,下定決心,堅決阻止,他認爲如果老是這樣做的話,不就是官官相護麽,我給你方便,你也給我方便。
半個時辰之後,幾人又回到廳内,前面一直沉默的杜正倫突然道:“我認爲大家說得都有道理,若再争下去,毫無意義,也沒有必要再談,增加經費是不可能的,但是賢者六院做的事,也是值得肯定的,大家何不看看還有什麽别的辦法。”
許敬宗立刻道:“辦法不是沒有,韓尚書這麽有錢,何不捐一點錢給賢者六院,我想這對于韓尚書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韓藝笑道:“許侍中所言不錯,但這是我私人的錢,許侍中你會從家裏掏錢貼補門下省麽?”
許敬宗道:“我在門下省一直提倡節儉,不需要我從家裏掏錢。”
杜正倫皺眉道:“你們怎麽又争起來了,要是再這樣,那就别談了。”
許敬宗輕輕一笑,不再多言。
心裏太爽了,總算是報了當初韓藝削減官署經費的一箭之仇。
韓藝雙手捂住臉,用力揉捏了一下,歎了口氣,道:“諸位,我希望你們明白,我這麽做是沒有任何私心的,我隻想爲國家,爲百姓發明出更多好的工具,僅此而已,我以爲你們會支持我的。”
大家都沒有做聲,他們當然相信韓藝不會在乎這點錢,可問題就是在研發經費,沒法去計算的,那麽這就是一個無底洞,你今年給十貫,明年就會要二十貫,而且下面的人可以肆無忌憚的以公謀私,我說這錢都用在研發上面,隻不過失敗了,你能說什麽,這應該控制住,而不是放任自由。
就在這沉默中,一炷香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其實杜正倫他們都認爲沒有必要談,隻是他們認爲韓藝也沒錯,應該由韓藝來結束,算是給他一點面子。
“這樣吧!”
沉默良久的韓藝突然開口。
大家立刻看向他。
韓藝歎了口氣,道:“既然諸位都認爲朝廷不應當再出多餘的錢,那麽賢者六院隻能從其它地方争取經費。”
李義府好奇道:“此話怎講?”
韓藝道:“将圖紙賣給商人,換取經費。”
許敬宗立刻道:“這怎麽行,賢者六院拿着國家的錢研發,然後跟商人交易,這怎麽也說不通吧。”
韓藝道:“許侍中,圖紙當然是屬于國家的,但是國家拿了這圖紙也不會爲每個百姓去做插秧機,百姓也得拿錢出來做插秧機,國家還需要花錢去推廣,這裏面還需要不少錢,而商人拿到圖紙,肯定也是謀求利益的,難道放在家裏發黴,商人肯定會制作,然後出售,這樣的話,也能夠推廣至全國,還能爲國家省下一筆費用,一舉兩得。”
盧承慶聽得稍稍點頭,道:“這也未嘗不可啊!”
杜正倫也點頭贊成,因爲他們覺得有些内疚,所以韓藝想到一個新辦法,就幹脆支持他得了。
韋思謙突然道:“插秧機是可以這樣做,可是如此一來的話,難免會形成賢者六院爲商人服務,國家出錢給賢者六院,是爲了研發利國利民之器,而不是研發盈利之器,如果賢者六院拿着國家的錢,去研究美酒佳肴,這是萬萬不可的,”
許敬宗點頭道:“韋中丞所言不錯。”
韓藝又沉默了下來,過得半響,他道:“這樣,賢者六院每一個研發項目都必須向朝廷報批,由朝廷來決定是否可以出售給商人,但是得先将規矩定好,如果是類似于插秧機這種需要推廣的工具,就可以與商人交易,利用商人去推廣,而一些不爲百姓所用的,并且關乎國家利益,那就不能對外出售,好比說武器研發,這就是屬于國家高級機密,當然,有些技術,既不屬于國家機密,也不是百姓必須的,這也必須得由通過朝廷的審批,或者保密核心技術,或者與商人達成保密契約,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必須跟朝廷申報。諸位以爲如何,這是我能夠想到最妥善的辦法,如果這也不行,那賢者六院隻能面臨關門。”
杜正倫點點頭道:“我看這樣倒是可以。”
盧承慶也道:“是啊,我們可以将此定爲律法,如果賢者六院敢私自出售技術或者圖紙給商人的話,那便是屬于違法,這樣一來,既可以讓賢者六院得到充足的經費,爲國庫減輕壓力,又能夠有效的制約賢者六院,還能夠惠及百姓。”
韋思謙也稍稍點頭。
李義府、許敬宗用眼神交流了一番,雖然眼中還是閃爍着一絲狐疑之色,但見大家都點頭答應,同時也覺得韓藝退讓的比較多,再争下去,隻怕會适得其反,而且報批,肯定是要通過三省的,即便答應下來,他們三省還是順利的幹預其中,也都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就這芝麻綠豆的小事,結果幾個樞要大臣談論了整整一日,可見朝中勢力是多麽的均衡。甚至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其實是一場民主機制的會議,大家都拿出各自理由來讨論,然後再相互妥協,不是誰可以做主的,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民主機制的效率沒有專制那麽高,要李治在的話,這事就好辦多了,因爲這不是什麽大事,隻要站得住的理由,再加上李治一拍闆,很快就能夠通過的。今後賢者六院不管出售什麽,都得跟三省申報。
幾個大臣出得大殿,許敬宗是得意洋洋的走在前面,今日他對于韓藝是占得絕對的上分,最後逼着韓藝是不得不妥協,将最終權力交由三省,可是大獲全勝,心中那口惡氣總算是出了,回家必須設宴慶祝。
郁悶的韓藝走在最後,垂着頭,唉聲歎氣,等到盧承慶他們都走遠了,他才擡起頭來,看着許敬宗那得意的背影,嘴角突然揚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其實這才是他的目的,隻不過他知道如果一開始就提出讓賢者六院跟商人合作,那勢必會遭到大家的強烈反對,你這擺明就是官商勾結,還真不一定能夠通過,官署跟民間做買賣,這個其實是韓藝一直都反對的,他是不不贊成官府關于民間的買賣,他是站不住腳的,故此他先以增加經費爲由,召開這一場會議。
他也知道大家一定會反對,他甚至都料多他們反對的理由,可越是這樣,他越是開心,因爲就他是要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在争論的時候,一直在強調爲國爲民,縱使這增加經費有萬般不是,但我的初衷是好的,這個你一定要理解,我不在乎那點錢。他這麽說的願意就是要讓盧承慶、杜正倫他們感到有些内疚。
在這個時候,他再提出跟商人合作,等于是往後退了一大步,增加經費這非常簡單,他是戶部尚書,撥錢就對了,但是跟商人合作,這個是需要花更多的功夫,而且不一定能夠籌得到錢,盧承慶他們肯定就會支持他的。但是他們都忘記了一件事,就是韓藝是商人啊,他支持的是工商業。
這個插秧機圖紙給朝廷,朝廷也就是将圖紙分發到個州縣衙,僅此而已,但是交給商人的話,就是以商業唱主導,包括今後的合作,一些技術都将交給商人,而不是交給官府,這将會形成一個全新的體系。
PS:今天就這一個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