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大馬金刀的坐着,不過,不打仗的李勣永遠是似醒非醒的狀态,雙目無神,坐得倒是威武,可神情卻像極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他左邊刑部侍郎劉燕客,右邊大理寺丞袁公瑜。
他們三人的關系那可是非常之微妙,劉燕客出身關隴集團,是長孫無忌一邊的,袁公瑜是許敬宗這一邊的,二人是敵對的,但二人所在的勢力都與韓藝有過節,可同時二人與李勣又毫無交情,基本上就沒有說過幾句話,因此氣氛顯得非常安靜。
其實原本是昨日就該審了,但是李勣沒有做聲,他們連問都不敢問。
過得片刻,李勣突然道:“二位,老夫一直在外打仗,從未審過案子,不知該如何審,待會就二位審吧,老夫看看就行了。”
非常的輕描淡寫。
“下官遵命!”
劉燕客、袁公瑜齊聲道。
李勣不讓他們問,他們不敢多嘴,李勣讓他們問,他們隻能從命,這點規矩他們還是懂的,當然,這也符合他們内心的想法,這回非得弄死韓藝不可。
又過了一會兒,隻見一名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不是韓藝是誰,他一進來就與李勣四目相對,感覺有點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但是又好像英雄惜英雄,總之怪怪的。
這小狐狸!
這老狐狸!
這就是二人見面的第一想法。
“下官韓藝見過司空。”
韓藝拱手一禮,目光稍稍瞥向劉燕客和袁公瑜,心想,這回有得玩咯。
“免禮!”
李勣淡淡回應了一句,又看向劉燕客,使了使眼色,好似說,上!
劉燕客得到指示,官威一顯,厲聲喝道:“大膽韓藝,你可知罪?”
韓藝道:“下官不知所犯何罪,還請劉侍郎明示。”
劉燕客道:“你散播謠言,聚衆鬧事,故意挑起争鬥,蓄意謀反,本官勸你快快從實招來。”
這古代審案,一般開始都是先一頓恐吓,把犯人給吓暈過去再說,犯人心智亂了,謊言就會變得破綻百出,這其實是一種心理戰術。
可是韓藝那可是心理專家呀,你跟他玩這一招,那不是自讨苦吃麽,韓藝頭一揚,道:“劉侍郎,你别唬我,我可是唬大的,你說的這麽順口,那你就拿證據出來。”
“大膽,你竟敢對本官出言不遜。”
劉燕客倏然起身,怒視韓藝,他就沒有見過這麽橫的犯人。
韓藝笑道:“劉侍郎,我可不是犯人,我現在還是皇家特派使,我隻是來協助你們查案的,在沒有定罪以前,我與你都是陛下的臣子,你這麽誣蔑我,未必我還要讨好你,叫你一聲叔,沒你這麽欺負人的。”
“好好好,你小子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啊!”
劉燕客這才問了第一句,就被韓藝氣了個半死不活,急嚷嚷着一嗓子。
可就沒有一個人應聲,他猛然醒悟過來,這是軍部,不是刑部,李勣不發話,誰敢貿然進來。
劉燕客又看向李勣,好似說,老大,給點面子好不。
李勣招招手。
劉燕客彎下腰來,側耳聆聽老大的教誨。
李勣小聲道:“他說的沒錯,陛下隻是将我們審查,可還未剝奪他的官職,你也知道他與陛下的關系,你得慎重一點,免得被他反告一狀,先将他定罪再說。”
“是是是,下官知道了。”
劉燕客連連點頭,李勣何許人物,他這麽說那一準沒錯。但他沒法繼續問下去了,因爲太尴尬了,就朝着袁公瑜使了使眼色。
就你這樣子,還當什麽刑部侍郎。袁公瑜暗自鄙視了一番,又微微笑着向韓藝道:“韓藝,我問你,那大唐日報上的文章可是你寫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隻要作者标明是下官,那就是下官寫得。”
“你承認就好。”
袁公瑜呵呵道:“那便是證據。”
你們這些家夥,看來手中握有不少冤案啊!韓藝搖着頭道:“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袁公瑜道:“你的大唐日報蓄意挑起民憤,以至于民間暴力四起,争鬥不休,這可是鐵一般的事實,容不得你狡辯。”
韓藝道:“對此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的大唐日報曆來都是用事實說話,如果事實能夠激起民憤的話,那是事實的錯,不是我的錯呀,我隻是将一件件真實的事情告訴大家而已,難道我大唐隻準說謊話,不準說實話,如果說你能夠找出我大唐日報哪裏寫得不對,是造謠,那我就承認是我的錯。亦或者還是馬周和武士彟不是正直、忠誠的大臣,不應該向他們學習麽?”
袁公瑜聽到武士彟,當即一愣,這武士彟可是武媚娘的親爹呀,他可是借着武媚娘爬上來的,一時有些膽怯。
劉燕客趕緊接過話語權來,道:“你寫得那些事是不是真的,這還得另說,但就算是真的,你爲何要将這些事寫到大唐日報上面,你這麽做是何目的?曆史上許多的亂臣賊子都是借用一些極端事例,蒙蔽百姓,挑起事端,以求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沒你說的那麽玄。”
韓藝笑道:“我上面寫得非常清楚,我隻是跟随陛下的腳步,推崇尚賢之風。”
“哼!這不過是你的借口,你推崇尚賢之風,爲何不斷的攻擊士族?你分明就是蓄意挑起士庶之間的矛盾,以求達到自己不可保人的目的。”
“首先,士族在朝中不斷的排擠寒門,凡事都以出身而論,這有違尚賢之風,我當然要抨擊這種現象,你若覺得不對,你可以反駁我呀。前段日子,崔盧鄭王那些人不斷的抨擊我,你們爲何不問問他們爲何要抨擊我,而且,我有證據證明他們是在造謠,隻是我年幼,不太清楚原來造謠都能跟謀反扯上關系,這我待會還要去告他們。”
韓藝說着似乎想到了什麽,道:“對了,還有你們前面說我聚衆鬧事,我這幾日面都沒露,一直待在家裏,唯一一次露面就被你們給抓來了,我怎麽聚衆鬧事了。倒是鄭伯隅他們天天聚衆,至于有沒有鬧事,這我沒有證據,所以我不胡說八道,張嘴就噴糞。”
劉燕客氣急道:“你膽敢罵我噴糞?”
“拜托!”韓藝道:“我是說那些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随便扣人帽子的官員,又沒有說你劉侍郎,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這要在刑部,非得弄死你。
劉燕客哭喪着臉朝着李勣道:“司空,你看他---他這像個什麽樣子。”
李勣瞧了眼韓藝,道:“韓藝,你可是皇家特派使,怎麽滿嘴的污言穢語,若你再這般說的話,老夫可得将你軍法處置。”
“是,下官知道了。”
韓藝非常乖巧的說道。
劉燕客郁悶了,你對李勣就這麽老實,對我就這麽橫,你這是官職歧視啊!
沒有辦法!這裏他的地盤,我敢惹他嗎,我已經受夠了那些連豬都不吃的飯菜,要是在你刑部,我對你也會客客氣氣的。韓藝覺得也很無辜呀。
袁公瑜又道:“可是據我們所知,就在幾日前,在北巷還發生了百姓鬥毆事件,而且就是因爲你的大唐日報。”
“不錯,是有此事。”
韓藝激動萬分道:“我要告裴清風他們,是他們聚衆來我北巷鬧事。哇!你們當時是不知道,我都吓尿了,躲在家裏都不敢出門,幸虧有着一群忠肝義膽的俠士爲我擋住了他們,否則的話,恐怕你們今日都見不到我了。因此,爲了我自身與大家的生命安全,我在第三期的大唐日報上面就勸誡大家不要跟那些士族子弟鬥,你們應該調查過我的大唐日報,上面寫得都很清楚。”說到這裏,他眼眸一轉,計上心來,“我聽說這事刑部已經立案了,應該可以去刑部查到的,劉侍郎,這你可得爲我作證啊!”
袁公瑜望向劉燕客。
劉燕客皺了下眉頭,淡淡道:“因爲此案被打者主動選擇不告了,因此我們刑部并未立案,而且我已經向陛下禀報此事了。”
心想,豈有此理,這袁公瑜分明就是在摟草打兔子呀。
袁公瑜瞧劉燕客神色有異,心裏哪能不明白,劉俊英是劉燕客的族侄,大家都知道,心想,如今還是韓藝的事爲大,我還是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以免節外生枝。
“是嗎?”韓藝狐疑的看着劉燕客。
劉燕客被他看得很是心虛,因爲皇帝剛剛讓禦史台參與此案的調查,哼道:“你在這東一句,西一句,分明就是在避重就輕。這樣吧,你從頭到尾,先将此事詳細的經過說上一遍。”
“行!”韓藝點點頭,非常爽快,暗自得意,你們還真是上道。一本正經的說道:“這事還得從我與雲城郡主的婚事說起,當時我的雲城郡主的消息傳出來之後,也不知道爲什麽,許敬宗就在朝廷寫文章大肆抨擊我和蕭家,因而我就用大唐日報反擊他的觀點---。”
袁公瑜突然道:“你休要在這裏混淆視聽,你與許大學士的事,那是另一回事,與此事有何關系。”
劉燕客道:“他的話都還沒有說完,你又怎知道沒有關系。”
袁公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心想,豈有此理,我好心放你一馬,你還不知好歹,想借此事來攻擊我們,行,咱們走着瞧。道:“此事陛下已經下了定論,難道你想推翻陛下的聖谕。”
劉燕客道:“是嗎?這我可不知道,不知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當時李治是跟許敬宗和韓藝私談的,沒有公開化,當然,朝中大臣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袁公瑜一擺手,道:“這事等會再談,先談談那毛鑫和劉俊英的事,據我所知,毛鑫被劉俊英打的吐血,差點連命的都丢了,他怎會不告了,就算他不告,刑部也應該立案,這可是重傷之罪,豈能如此草率了事。”
他們一個刑部,一個大理寺,都是栽贓嫁禍,移花接木的高手,也算是棋逢對手。
“你憑什麽這麽說,郎中已經判定是輕傷,吐血是因舊疾而起,本官不過是照章辦事,至于他爲什麽不告,這你得問他去,是他不告的,又不是我讓他不告的。”劉燕客哼道。
韓藝看得極其入神,他就沒有碰過如此輕松的庭審,心想,要是有點吃的就再好不過了,我真的好餓呀。
“夠了!”
李勣終于開口了,指着韓藝道:“我們今日要審的人在那裏。”
二人幡然醒悟,這裏還有一位老大坐着的,急忙向李勣拱手道歉。
李勣淡淡道:“你們注意一點就行了,繼續審吧。”
袁公瑜氣了個半死,心裏很是委屈,我不過就是照例問一句,你就騎到我頭上來了,當我大理寺都是吃閑飯的麽。
劉燕客見袁公瑜還有脾氣,心裏也窩火呀,這是都是因爲你們老大許敬宗而起,與我何幹,他韓藝再怎麽罵,也沒有罵到我劉家的頭上來,是許敬宗、李義府在後面作祟,他們還都是我的敵人了,你還想拉我下水,行,這案子誰也甭想審出個什麽來。
李勣瞧了二人一眼,輕咳一聲,道:“二位怎麽不問了。”
“下官暫時沒有什麽可問的。”劉燕客微微颔首道,他覺得不能兩面樹敵,他就盯着袁公瑜,畢竟韓藝有沒有罪,跟他沒有多大的關系,如果袁公瑜要在其中動手腳的話,那可是針對他來的,這兩害相權,取其輕。
袁公瑜一聽,心裏也明白,他也不敢兩面作戰,萬一劉燕客跟韓藝合作對付他,那就得不償失了,也道:“下官也問完了。”
“這樣啊!”
李勣點點頭,思忖半響,又朝着韓藝道:“韓藝,有不少大臣彈劾你造謠生事,還大肆宣揚反朝廷的言論,暗中積蓄勢力,準備謀反。”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還有善亂祖制,公然誣蔑朝廷功臣,激起民憤,趁機籠絡民心,擴大自己的勢力,謀求名望。你可聽清楚呢?”
韓藝道:“下官聽得非常清楚。”
“很好!”
李勣點點頭,道:“你承不承認?”
“不承認。”
“全都不承認?”
“全都不承認。”
“那好!”
李勣道:“你就針對這些彈劾你的罪名,自己寫一份供詞,老夫再去調查。”
韓藝有些尴尬。
李勣道:“怎麽?有問題嗎?”
韓藝擦了擦汗道:“口述行不行?”字寫得難看,在古代真是非常丢人的一件事。
“爲何?”李勣好奇道。
“我怕司空你看不懂我寫的字。”韓藝低着頭,羞答答的說道。
李勣愣了下,道:“随便你吧。今日就到此爲止---。”
“等下!”
韓藝含淚道:“司空,下官真的好餓,你能不能看在我這麽誠實的份上,賞一頓肉來吃。”
他真的餓了一整天了,那飯他怕吃了會拉肚子,拉就拉吧,可關鍵是那牢房的廁所是開放式的,又不透風,他都不敢上茅房,怕把自己給熏死。
劉燕客、袁公瑜皆是一愣,隻覺辜負李勣的厚望,他們再怎麽整犯人,飯一般都管飽呀,你連飯都不給他吃,真是太殘忍了。
李勣面無表情,道:“來人啊!”
“喏!”
兩名士兵立刻走了進來。
李勣道:“将韓藝帶下去吧。”
“喏!”
“司空,下官求你了,下官真的快要餓死了,這頓飯就當是你借我的行不行,我出去還你十頓,不,一百頓。”
鐵面無私的李勣,面對韓藝的哭喊聲,兀自無動于衷,任由韓藝被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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