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戢刃一臉不敢置信的望着崔平仲。
崔平仲點點頭。
崔戢刃趕忙問道:“那爹爹是如何說的?”
崔平仲歎道:“其實我怎麽說的并不重要,你應該明白咱們崔家是最尚婚娅,萬二雖是讀書人,但卻是庶族出身,又無功名在身,所以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們崔家是不可能答應的,這不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因爲一旦打破這個規矩,那麽我們崔家的名望将會一落千丈。你看師卦,堂堂盧家的嫡長孫,但還是被逐出家門,其實若非師卦當時以死相逼,恐怕柳小娘子也會遭受到打壓,但師卦終歸是嫡長孫,而且是孫老先生的得意弟子,其名望本就很高了,盧家上下才會給予通融。而芷兒隻是一個女人,她的生死對于我們崔家而言,就不如師卦那麽重要。”
非常冷酷,但也是非常現實。
士庶天隔,尤其是山東士族,那真是想都不要想。
崔戢刃道:“如此說來,爹爹當時是反對的?”
崔平仲搖頭一歎,道:“要是這樣,那便好了,爹爹當時既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隻是将其中利害關系分析給芷兒聽,最終決定還是她自己。”
崔戢刃皺眉道:“那孩兒幫助大姐他們私奔的事,爹爹也是知道的?”
崔平仲點頭道:“你們幾個小鬼未免也小看咱崔家的勢力了,地方上許多官員可都是你爺爺他們的門生,逃出長安隻是剛剛開始,恐怕你們還不知道,你的二爺爺爲了這事,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勢力,其中包括各地府州,勢要将你大姐給抓回去。幸虧有你元叔叔幫忙,才幫助芷兒他們逃到了蜀地,我和你元叔叔還親自爲芷兒主婚,又在那裏待了大半年,見一直都相安無事,于是就離開了,可哪裏知道你二爺爺也察覺到有人在暗中相助,甚至猜到是我,于是表面上停止了追查,但卻一直在暗中追查,最終還是找到了他們,等到我趕去的時候,你大姐已經被他們抓回了長安。”
崔戢刃呆了好半響,他真的沒有想到崔平仲原來一直都在暗中保護他大姐,道:“那---那大姐死的時候,爹爹你---。”
崔平仲道:“你大姐拜托我去搭救萬二,于是我就與你元叔叔就趕往南邊,可惜等到救出萬二時,他已經是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但是我也沒有想到,芷兒會選擇自殺,芷兒性格雖然剛烈,但她也不會做出這種傻事。”說到這裏,他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其實在這四個子女當中,他最喜歡就是他的這個大女兒,也隻有他這個大女兒才最了解他,所以他其實才是最心疼的那個人,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繡帕來,道:“事情也并非這麽簡單,這是她死前給我寫得最後一封信。”
說着他就繡帕遞了過去。
崔戢刃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繡帕來,低頭一看,才明白她大姐并非完全是爲了殉情而死,而是希望她的死能夠博得大家的同情和理解,給予子女們一些自由,不要再讓她的悲劇發生了,畢竟她隻是一個女子,說話沒有分量,在社會上也沒有地位,除了這個辦法,她也想不出别的辦法了。
崔戢刃看罷之後,将繡帕緊緊拽在手裏,眼中含淚。
崔平仲長歎一聲,道:“芷兒還是太單純了一些,想當初王謝二家何等風光,百姓都擁護他們,哪怕他們丢了權勢,他們還是擁有極高的威望,但是自從他們開始與庶族通婚,他們就不被其餘貴族認同,可謂是每況愈下,這裏面摻合着太多的厲害關系,豈是同情可以改變的。”
崔戢刃望着崔平仲,滿心的内疚,欲起身,“爹爹,我---!”
崔平仲手一擡,打斷了他的話,道:“這怪不得你,是我自己太過于古闆了,若非紅绫的事,我怕是永遠都不會道出真相。”他凝視着崔戢刃道:“戢刃,你可知道外面的人都如何說我嗎?”
崔戢刃愣了愣,沒敢說出來。
崔平仲笑道:“他們都說爹爹離經叛道,是一個酒瘋子,這話其實也沒有錯,爹爹心裏也明白,我做不了一個好父親,爹爹從不敢教你們任何知識,就是害怕會害了你們。”
原來如此!崔戢刃問道:“孩兒曾爺爺說,爹爹小時候天資聰穎,可以真正做到過目不忘,是他沒有教好你,以至于讓你變得離經叛道。”
崔平仲搖搖頭道:“這跟你爺爺無關,是爹爹自個喜歡胡思亂想,而且過于自傲,誰人都不放在眼裏。還記得你爺爺教我孝道時,提到守孝三年,我就說守孝既然代表着孝順,那就不應該用時日來約束,而且三年太久了,人生又有幾個三年,應該縮減到三個月,亦或者看情況而定。唉...你說爹爹糊塗不糊塗,你爺爺去世之後,肯定是爹爹去守孝,這話你爺爺聽着能開心嗎,所以你爺爺狠狠教訓了我一頓。”
崔戢刃聽得呵呵笑了起來,突然道:“不過我覺得爹爹說的也有道理。”
崔平仲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如果由來我叫你們識書認字,那豈不是教出一群瘋子來了。不過你們幾個也非常争氣,讀書方面根本就不需要爹爹去操心。不過戢刃,你可知道爲何爹爹跟你取名戢刃嗎?”
崔戢刃道:“戢刃之意,乃将兵器利器收藏起來,爹爹希望借此告誡孩兒,用武力解決問題乃是下下策。”
崔平仲苦笑道:“這是你爺爺告訴你的吧?”
崔戢刃點點頭,道:“我也是這樣認爲的,難道不是這樣麽?”
崔平仲搖搖頭道:“從古至今,哪個王朝不是用武力建立起的,誰敢說武力乃是下下之策,爹爹是想讓你知道,鋒芒畢露誰都會,年輕氣盛誰都有,難就難在一個‘藏’字上面。縱觀古今英雄,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十年,楚莊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孫膑在魏國忍辱偷生,韓信受胯下之辱,秦始皇與漢武帝誰敢争雄,但是他們在前期皆是受制于人。雖說活着的人不一定都是聰明人,但是聰明人一定是活着的。戢刃戢刃,不是讓你藏着利器不用,而是希望你将利器藏着不要讓人知曉,等到該用的時候,再拿出來。在這一點上,你做的就遠不如韓藝。”
崔戢刃聽到韓藝,不禁皺了下眉頭,道:“韓藝難道還是算不上鋒芒畢露?他一個田舍兒剛剛來到長安,就敢與我們崔家作對。”
崔平仲呵呵道:“但他卻活得好好的,這就說明他是一個聰明人。你看韓藝幾番勝利,都是到最後才拿出真正的武器,一招制敵,一開始要麽就虛張聲勢,要麽就是躲在家裏不出,将手中真正的武器是捂的嚴嚴實實,即便是到了現在,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還藏着多少武器,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麽。戢刃,你很聰明,但是你弱點恰恰就是人人都知道你很聰明,這不好,你要記住,難得聰明要遠遠勝過難得糊塗。”
崔戢刃聽得眉頭緊鎖,這可以說是崔平仲第一次教他做人的道理,但也可以說其實早就教給他了,隻是他沒有領悟罷了。
......
......
在曲江池一處風景秀麗的山間的亭台内坐着幾個三人,正是崔義玄、許敬宗、李義府。
許敬宗不爽道:“我說義府,我真是不明白你爲何偏偏要去請那田舍兒,此人本事沒啥本事,就會投機取巧,信口雌黃,與他坐在一起,我都感到屈辱。”
他沒本事,你有?李義府暗自嘀咕一句,嘴上卻道:“許大學士,前面幾回我們都不曾找過他,但是陛下每回都親自派人找他去了,如此大事,你說陛下不會找他商量?我去請他來,也就是怕再生波折,有什麽事,咱們當面說清楚,别到時在陛下面前,意見又不統一。”
崔義玄點點頭道:“我覺得義府說得很有道理。”
許敬宗道:“可是那小子也狂妄了,我們幾個加在一起都快兩百歲了,他一個黃口小兒竟讓我們在這裏等他。”
話應剛落,就聽到一個叫喊聲,“抱歉!抱歉!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隻見韓藝一邊招着手,一邊跑了過來,喘着氣,拱手道:“三位,真是抱歉,我方才外出談買賣了,讓三位久等了,真是過意不去。”
他前面正在元家開會,是小野告訴他,李義府派人找他。因爲隻有小野知道他來元家了,其餘的人都以爲他去訓練營了。
李義府笑道:“無妨,無妨,我們也是剛到一會兒,你快請坐。”
“多謝!多謝!”
韓藝坐了下來。
李義府親自爲韓藝斟了一杯茶,比許敬宗會做人多了。
韓藝接過茶水來,連連道謝,問道:“不知李侍郎急着找我來,是爲何事?”
三人眼神一交流,李義府歎道:“特派使,不瞞你說,自從裴行儉一事過後,我們都是寝食難安啊!”
韓藝聽得暗自皺了下眉頭,也知道是個什麽意思,心想,這樣也好,吊在這裏總不是一回事,我也施展不開。
李義府偷偷瞥了他一眼,可韓藝卻是一臉懵懂的望着他,于是又繼續說道:“國舅公他們現在已經在秘密聯合起來,但他們不可能去與陛下爲敵,那肯定就是要對付我們幾個,說句不得當的話,國舅公他們分明是準備殺雞給猴看啊。”
韓藝點點頭道:“這我心裏也明白,那不知李侍郎是什麽意思?”
李義府稍稍沉吟,道:“依我之見,這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越往後拖,對我們越發不利,我們必須趕緊讓陛下行動起來。”
他話應剛落,韓藝突然一手抓着李義府的胳膊,吓得李義府差點沒有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聽韓藝哎喲一聲,“我說李侍郎呀,你真是好狠心,你知不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的花兒都謝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