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韓藝參見國舅公。”
韓藝向長孫無忌躬身一揖。
“無須多禮。”
長孫無忌微微一笑,伸出手往對面一引,道:“坐吧。”
“多謝。”
韓藝走到矮榻前,正準備上去,忽然發現自己的膝蓋以下,都是污泥髒水,不免有些窘迫,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因爲坐矮榻,必須要雙腿上去。
長孫無忌見韓藝站在卧榻前發愣,略微好奇,目光一瞥,恍然大悟,呵呵道:“無妨,無妨,老夫以前也是這般過來的。坐吧,坐吧。”
韓藝這才坐了下去,盤腿而坐,将前襟罩住雙腿。
“喝茶!”
長孫無忌親手爲韓藝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放到韓藝面前。
“謝謝。”
韓藝端起茶杯淺飲一口,放了下來。
長孫無忌并沒有說話,靜靜的品着茶,他不說話,韓藝也不好開口,但他也沒有覺得這茶有多麽好喝,靜靜的坐着。
過得一會兒,長孫無忌微微一笑,道:“韓藝,你覺得做人最重要的是什麽?”
韓藝微一沉吟,道:“守信。”
長孫無忌一愣,哈哈道:“你這是暗諷老夫呀,可是老夫記得。老夫可從未向你承諾過什麽。”
韓藝急忙道:“國舅公誤會了。小子真的是這般認爲的,這與國舅公無關。小子雖然沒有讀過什麽書,對于那些大道理也都不是完全認同,但唯獨對一句話,非常認同,就是,車無轅而不行,人無信則不立。沒有信用的人。是很難得到别人的幫助,從而會讓自己變得孤立無援,失敗也就是在所難免,故此小子認爲守信才是最爲重要的。”
這話可不假,他雖然是騙子,但是任務是任務,承諾是承諾,他還是非常信守朋友間的承諾。
“你說的很有道理。”長孫無忌聽得稍稍點頭,過了片刻。他微微笑道:“記得老夫當初聽聞你這話劇時,實感憤怒,你一個百姓,竟敢算計到老夫頭上來,當時老夫真的很想置之不理 ,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長孫無忌何許人也。豈會看不出韓藝的小心思。
韓藝讪讪道:“小子冒犯了國舅公。罪該萬死。”
“這等話就不要說了。”
長孫無忌擺擺手,繼續道:“但老夫最終還是去了,主要倒不是因爲你的話劇,而是因爲你,老夫當時非常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敢在這火中取栗,光憑你這一份膽色,值得老夫一去啊!不過你小子也未令老夫失望,記得那日。你還替老夫出了一口惡氣,那些士族自視甚高,誰人都瞧不起,如今卻被你一個開青樓的,給說的啞口無言,說實在的,老夫心裏着實痛快啊。
但是老夫萬萬沒有想到,這還隻是一個開始,後來你又創造了熊飛犁、晶晶織布機,甚至于女人日,足見你是一個人才,其膽色、謀略都要超過同齡人,哦,還包括野心。可是你知不知道,爲什麽老夫對你始終是吝啬那隻言片語?”
韓藝搖搖頭。
長孫無忌道:“首先,正如你那日所言,你年紀太小了,年輕就意味着沖動,但是膽子又太大了,老夫也擔心呀。其次,你野心太大,出身又過于卑賤,用與不用,都令人頭疼,可你又有能力,若是走的太快,難免會引來打壓,對你而言,反倒不是一件好事。最後,老夫認爲你在鳳飛樓,比入仕途,要更有所爲。思前想後,老夫還是決定再等等看。
不過這件事,倒是令老夫對你刮苦相看,若是同齡人遇到這事,一定會非常害怕,或者沖動,但是你都沒有,你方才坐在這裏,并未表露出任何焦急之色,可見你遠遠比你的年紀要更加成熟,而且,你還知道來找老夫,可見你并非盲目的自大,對局勢把握的非常好。但是你的出身始終是無法改變的,想要入朝爲官,難啊!”
韓藝也就聽聽而已,鬼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微微皺眉道:“難道出身就意味着一切嗎?”
“可以這麽說。”
長孫無忌道:“其實你若是一個農夫,那倒還好,但是你一個商人,而且是開青樓的,在我朝,商人爲官,并且能夠位居高位的,唯有一人。”
韓藝好奇道:“什麽人?”
“此人名叫武士彟。”
長孫無忌道。
姓武的?哦,我想起來了,好像這武士彟就是武則天的老爸呀!韓藝故作不知,問道:“不知這武士彟又是何人?”
長孫無忌道:“這武士彟乃并州人士,非貴族,亦非士族,其實最開始連寒門都算不上,以前還賣過豆腐,後來又靠木材生意發迹,成爲當地一名富商。此人雖是商人,但是讀書識字,而且心有抱負,不願拘泥現狀,在隋末時期,毅然決然的棄商從戎,在軍中做了一名小隊正,然而後來又遇到高祖聖上,他不僅熱情款待,而出錢相助,從而與太祖結爲好友,從那以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但也僅此一例。”
韓藝困惑道:“不知國舅公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他不明白的是,長孫無忌究竟是讓他複制武士彟爲官的過程,還是有意拉出武媚娘來,這他不敢亂下判斷。
長孫無忌笑道:“你不覺得你和武士彟很像嗎?”
韓藝皺眉道:“聽國舅公之言,這武士彟是生在大亂年間。機遇甚多。而如今是太平盛世,我無法走他的舊路。”
長孫無忌搖搖頭道:“我也并非讓你走他的舊路,因爲這條路實在是太難走了,武士彟雖曾位居三品,還是太祖最信任的好友,但是由于他出身卑賤,以至于做了大官之後。過得更是如履薄冰,太祖的封賞,他不敢要,妻兒病死,他不敢回,一直是恪盡職守,但兀自遭遇同僚的鄙視,到最後積累成疾,不到花甲之年。就病逝了,由此可見,商人爲官,小官尚可,若位居高位,還不如不當。”
韓藝聽得沉默不語。這他倒是不太清楚。但是想想,也不難理解,朝中大臣幾乎都是貴族,你一個商人夾在裏面,這日子能好過嗎,貴族連寒門都瞧不起,還會瞧得起你一個商人,可以想象武士彟在朝爲官的日子過的是多麽的艱辛,而且他還不能犯錯,因爲他沒有底蘊的。一旦犯錯,那些貴族肯定會彈劾他的。
長孫無忌笑道:“不過你倒是可以向他學習。從武士彟爲官來看,需要三樣,其一,能力,其二,膽色,其三,就是機遇。前兩者你都有,但唯獨缺這機遇。其實老夫也希望能夠提拔你,但是官位太小,你也嫌棄,老夫也覺得不妥,難以施展你的才華,但是官位太大,老夫也給不了,所以老夫也一直在看你的造化,若天意如此,必會給你一個機遇。現在這個機遇就出現了。”
韓藝一怔,苦笑道:“小子現在都已經走在了懸崖邊上,若能保命已經是小子最大的奢望了,這機遇真不知道從何談起。”
長孫無忌呵呵一笑,道:“這機遇往往就誕生在懸崖邊上。”
韓藝困惑道:“還望國舅公賜教。”
長孫無忌道:“你心裏是不是非常困惑,這中間究竟發生什麽事呢?”
韓藝直點頭,他确實一頭霧水 ,但是從長孫無忌的話來看,他又隐隐覺得這個武媚娘有關系,但問題是,他跟武媚娘完全沒有關系,怎麽可能會聯系上。
長孫無忌歎了口氣道:“這不怪你,你沒有做錯任何事,而是崔戢刃太狡猾了,那小子不去當官,真是可惜呀,他這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韓藝聽得越發困惑了。
長孫無忌道:“當初你利用話劇暗諷山東士族買賣婚姻之陋習,其實你或許還不知道,你這一出話劇對于山東士族有着非常大的影響,以至于最近兩三個月來,山東士族皆是不敢再買賣婚姻,據老夫所知,有些山東小士族甚至于都推了原本已經談好的婚事。但是你這話劇其實還包含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寒門與貴族之争,你很聰明,知道老夫如今貴爲太尉,又是國舅公,隻要不刻意去凸顯寒門與貴族之争,将重點放在婚姻上面,那麽對于老夫就沒有什麽影響,但是這個問題始終是無法忽視的。而崔戢刃就是抓住了這個關鍵原因。”
韓藝道:“國舅公的意思,莫不是如今對國舅公造成了困擾?”
“聰明!”
長孫無忌點點頭,餘光瞥向韓藝,似乎有些猶豫。
看這事還不小呀!韓藝開始有些小小的緊張了。
過的一會兒,長孫無忌突然道:“想必你應該聽聞前幾日安定思公主夭折一事吧。”
果然還是跟武媚娘有關,但這跟我有什麽關系。韓藝點點頭,道:“略有耳聞。”
長孫無忌道:“公主夭折一事,引出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韓藝道:“什麽問題?”
長孫無忌稍稍遲疑了下,道:“那就是,安定思公主的生母武昭儀,圖謀借此事篡立後位。”
韓藝聽得大驚失色,他不是爲了此事大驚,畢竟他是知道的,他是對長孫無忌竟然跟他說這事,而感到驚訝,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這尼瑪事情大條了。
長孫無忌瞧了眼韓藝,呵呵道:“你害怕呢?”
韓藝不想隐瞞,也隐瞞不了,這你要都不害怕,要麽就是蠢子,要麽就是圖謀不軌,尴尬的點點頭,道:“但是小子非常好奇,這事怎會牽連到小子。”
長孫無忌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機遇,明明與你無關的事,偏偏要扯到你,就連老夫都不能不相信,此乃天意。”
說話時,他若有所指的瞧了眼韓藝,道:“武昭儀想要取代王皇後,有一個坎是她不得不去面對的,那就是,她是出身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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