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能不生氣嗎,我這麽努力的幫助你,你卻一點也不珍惜,這不是成心氣死我嗎。
韓藝沒有做聲。
楊思讷怒其不争道:“我一直認爲你是一個沉着冷靜,有别的孩子沒有的聰明才智,是一個可造之材,而且你也一直沒有令我失望,但是---但是卻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做出如此沖動之事,也都怪我太縱容你了,以至于你變得無法無天,不知輕重,驕傲自滿,你真是---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他确實非常失望,以至于一直重複的說道。
韓藝還是沉默不語。
楊思讷罵了一通,心裏倒是舒服不少,前面他在得知此事後,心中窩着一肚子的火,瞧了韓藝一眼,似乎今日才發現韓藝那青澀的面孔,暗道,他不過也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也許是我對他期待過高了。
韓藝見楊思讷沒有再罵了,才擡起頭來,直視楊思讷道:“楊公,我的确令你失望了,這我深感抱歉,但是我一直都沒有變,我絕不是仗着楊公你看重我。而無法無天。是秦羽他先是羞辱我和我的妻子,我才還擊的,如果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那我根本沒有必要去拆穿天濟寺的謊言。如果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我根本就不會插手金菩薩被盜一事。如果我是一個沒有膽量的懦夫,我更加不敢上那城牆與叛軍決戰。如果我沒有打出那一拳,楊公你根本就不會看得起我。我也沒有資格,沒有機會站在這裏。”
楊思讷聽得愣了愣,韓藝說的非常對,卑賤的農夫毆打貴族士族子弟,這在唐朝簡直就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農家小子有膽量擺下空城計,上城牆抵禦萬軍,并且吓退敵人。這也是從未發生過的,這就是韓藝,他看重不就是韓藝這一個特質嗎?
念及至此,楊思讷臉色不禁緩和了幾分,道:“那我且問你,你究竟有沒有跟雪兒說那番話。”
說來說去。根源還是在這裏。
韓藝點頭道:“有。但是當時我也是一不小心說了出來。說完之後,我也感到非常後悔,我甚至還做出了補救,但是我沒有想到楊姑娘說出來,并且還說這是我說的,當然,我不怪楊姑娘,既然這話是我說的,那我理應爲此負責,而在當時秦羽找上門。我已經百般忍讓了,并且也解釋過了,并且願意爲此道歉,但是秦羽羞辱我妻子,這是我決不能容忍的,我可以爲我那句話而道歉,但是我絕不會向我那一拳而道歉。”
“道歉?”
楊思讷哼了一聲:“如果此時道歉就能夠解決問題的話,我根本就不會叫你來。你可有想過後果?”
“當然。”
韓藝點頭道:“但還請楊公念及我當初那微末之功,答應小子一個請求。”
楊思讷道:“說。”
韓藝抱拳道:“此事小子願一力承當,還請楊公放過我的家人。”
這就是他的底線,說真的,他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縱使他再聰明,畢竟他地位太低了,無法左右任何事情,如果楊思讷能夠幫他,自然會幫,如果楊思讷幫不了,求他也無能爲力,所以他索性先把自己的底線給亮了出來,在這之上,咱們再慢慢想辦法。
楊思讷望着韓藝,目光閃爍不定,似乎也顯得比較掙紮,他是一個刺史,他是一個官,不是江湖中人,爲了義氣,可以自插兩刀,他得爲大局着想。
韓藝都瞧在眼裏,暗道,看來他也沒有決定究竟該怎麽做?
正當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隻聽到一個護衛的說道:“啓禀楊公,老夫人來了。”
楊思讷一愣,随即轉頭望向楊展飛。
楊展飛自始至終低着頭的,直到此刻兀自如此。
楊思讷哼了一聲,然後趕緊起身上前。
楊展飛偷偷瞪了韓藝一眼,好似在說,你看見了,我要被你害死了。
韓藝回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将門打開來,隻見楊老夫人站在門外,楊思讷忙行了一禮,又親自扶着楊老夫人進屋坐下,自己則是坐在一邊,爲母親倒了一杯茶水,這才問道:“母親大人,你怎麽來呢?”
楊老夫人也不玩虛的,瞧了眼韓藝一眼,開門見山道:“兒啊,你若怪我多事,那我回去便是。”
楊思讷聽到這話,誠惶誠恐,急忙道:“母親大人莫要這般說,兒怎敢怪母親大人,其實這事兒也非常想詢問母親大人的意見。”
楊家可是名門望族,家教非常嚴厲的,母親就是母親,别說你楊思讷是一個刺史,哪怕你就是做了宰相,你還是我兒子,這是不能改變的,這種長幼關系,在貴族集團是體現的淋漓精緻,不跟後世一樣,做兒女的經常跟父母吵,還美其名,我是在叛逆期,你要在這年頭打罵父母,那是犯法的,因爲不孝是違法的,得受到刑事責任,是有明文規定的。
這楊老夫人也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老婦,她也知道這事她插手不合規矩,所以她才這般說,我就是爲這事來的,你若是不喜歡,那我就走,這很簡單,咱們母子也沒有必要玩那些有的沒的。又非常直接的問道:“那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楊思讷稍顯猶豫,随即才道:“母親大人,你知道我也非常喜愛此子,但是此事若處理不妥,可能會釀成大禍。”
楊老夫人道:“你的意思是,将韓藝交給秦主簿?”
楊思讷歎了口氣,道:“暫時還未決定該如何做,但是如果秦嚴之始終不肯善罷甘休的話,那---那兒也隻能這麽做了,畢竟韓藝他妻子實在是做的太過分了,這已經不單單是鬥毆,而是羞辱了,并且還動了兇器,有殺人的意圖。”
楊老夫人輕輕點了下頭,緩緩說道:“兒啊,當初你父親還在前朝爲官時,隻因不願與那些人同流合污,便受人排擠,被貶在外,又遇強敵,内外交迫,直到後來遇到高祖陛下,才得以一展抱負,安撫西北,擊敗突厥,立下無數戰功。但是後來太宗陛下即位,你父親被罷相歸隐,然而,你父親念及當初高祖聖上的知遇之恩,從未抱怨過一句,在家本本分分。
也是因爲如此,到了晚年,你父親又得以重用,出任洛陽都督,而且你的叔叔和堂兄都取得公主,地位尊榮,光宗耀祖,隻可惜你父親當時年邁,有些力不從心,但是你們這些做兒子卻是深受其惠,若是你父親當時稍有怨言,恐怕你也不能坐在這裏,由此可見,一個人還是要懂得知恩圖報。”
話說至此,其意已經非常明顯了。
“母親大人教訓的是。”
楊思讷微微颔首,又是一臉糾結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想保住此子,但是此事非常敏感,母親大人也知道江南的士族們,個個都是非常傲慢,其勢力雖不及山東士族,但底蘊也不能小觑,當初我們初到揚州,諸事不順,若非得到秦家的相助,恐怕要走許多彎路,我們爲了與江南士族交好,也付出了不少努力,如果此事稍有不當,定然會引起江南士族的不滿,兒也真是左右爲難啊!”
所以說韓藝還是太年幼了,若非肖雲前面提醒他,他恐怕還真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是,單就整個件事而言,的确是一個小事,就是兩個人打架,一個人打輸了,雖然肖雲過于羞辱了秦羽,但是秦羽身體沒有大礙,也沒有打成重傷。
可這要是處理不好,就不是兩個人的事了,而是兩個階層的矛盾了,這些老派士族、貴族,那都是非常傲慢的,如果發生同一個階層上面,那當然無所謂,就好比楊展飛跟秦羽打架,這沒人會在意的,但是你一個賤民你敢打士族子弟,這就是侮辱整個士族集團了。如果不聞不問,那豈不是告訴天下人,士族沒什麽了不起的,随便打就是了,爲了捍衛自己的權益和地位,士族階層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韓藝一定要受到非常嚴厲的懲罰才行。
所以楊思讷說這事非常敏感,指的就是這一點。
楊老夫人當然明白,微微一歎,向韓藝說道:“韓藝,此事你真的太沖動了。”
韓藝趕緊道:“老夫人教訓的是,韓藝已經知道錯了。”
非常誠懇,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可就在楊老夫人手中。
“但願你真的知道錯了。”楊老夫人點點頭,又向楊思讷道:“你看韓藝才這麽大,有些地方做的不當的,也情有可原,而且他屢屢幫助我們楊家渡過難關,如果你若不保他,豈不是忘恩負義之舉。”
楊思讷點着頭,但也沒有說話,韓藝是他看中的人才,他當然不想這麽做,但是他畢竟是關中貴族,與江南士族是兩個集團,關系本就非常爲妙,韓藝這真的是給他出了一個大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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