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便聽譚龜毛道:“是我對不起你,當初……我錯了。”
周玄業臉上的肌肉狠狠抽動了一下,抽回手,道:“我聽不明白,師兄你這是在說什麽?”
譚刃道:“你和玄禮,自幼流浪,玄禮爲人溫和,軟弱可欺,一直以來,都是你照顧他。”
周玄業陰森森的道:“我又偷又搶,陰沉古怪,你們一個個,不都想把我趕下山嗎?”
譚刃道:“我們沒有想過把你趕下山!”
周玄業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緩緩道:“……師兄,我當時一直在像你求救,可你一直在掩護周玄禮。說起來,我和周玄禮,我才是弟弟,而且我沒有他聰明,我沒有他天賦高,你知道我看到那麽多煉屍撲過來,吓的都尿褲子了。如果你當時能拉我一把該多好?”
譚刃閉上了眼,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名爲痛苦的情緒。
“那一瞬間,我想,如果我像大哥就好了,所有人都會向着我,可是我們明明是雙胞胎,爲什麽差距那麽大呢?我就像下水道裏的老鼠,所有人都躲着,就算被捕獸夾夾的渾身是血,也沒有人會來救我。”
“我知道自己不讨喜,又偷、又搶、打架、蠢笨、陰沉、毒辣,但是我也不是故意變成這樣的,大哥太軟弱了,如果我不強一點,我不狠一點,我不龌龊一點,我們早就在街頭餓死了。”
“哪怕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也好……可是沒有,無虛那老頭,甚至想着把我逐出師門,而你!我最崇拜和敬重的人,在屍洞裏,把我給丢下了。”
我靠,我看着譚刃,心說兄弟,你還幹出過這種事兒?
譚刃竟然沒有辯駁一句,那麽這些事,都是真的?
我吃不下烤鴨了。
周玄業冷冷的盯着他,道:“我确實有陰珠,在那一刻,我發狂了,逃了出來,但我大哥死了。當我從床上醒來後,你們都守在我的床邊,我說自己是周玄業……我看到你們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你們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說自己是周玄禮啊?”
譚刃緊緊握着拳頭,道:“利益動人心,我和師父,當初都錯了。玄業,就當給我一次機會,回頭吧。”
周玄業臉上的陰沉之色消失了,笑了笑,突然指着自己的臉,道:“你看看這張臉……這不是一張年輕人的臉,我已經三十三歲了,譚刃,說一點成年人該說的話吧。”
這話還真是狠狠打了譚龜毛一個耳光,我認識譚刃這麽久以來,還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麽複雜的表情,也從沒聽他用這種近乎請求的語氣說話。
雖然剛才的對話,讓我有些震驚于譚龜毛年輕時候幹的事兒,但轉念一想,有什麽師父教什麽徒弟,譚龜毛自幼就在三子觀,和無虛一樣看重道統傳承,心偏的沒邊兒也正常。
隻是看譚刃頭一次低聲下氣的說話,還被周玄業啪啪打臉,我有些看不下去,想說些什麽調解一下,卻發現這件事中的恩怨,自己還真插不上話,也不适合插話,于是隻能繼續吃烤鴨,聽覺神經卻繃得緊緊的。
譚龜毛呼吸有些急促,許久才平複下來,聲音嘶啞道:“既然你這麽恨我們,爲什麽還要這麽費盡心機,妄想着要複活玄禮?你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周玄業扯了扯嘴角,陰沉沉的笑着,像是再跟我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爲什麽要救他……因爲他是我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隻有他從來沒有嫌棄過我。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爲他的原因,隻要你們早就不知道有多少機會和理由把我趕出去。”
譚刃神情恢複了平日裏的鎮定,冷冷道:“周玄禮,不會希望看到你做這些。就算你把救活了,你草菅人命,欺師滅祖這些事情,你以爲能瞞得住嗎?”
周玄業似乎被踩到了痛處,臉色變了一下,譚刃緊接着突然又話鋒一轉,說道:“你不是周玄業,你是周玄禮。”、
我嗆了一下,差點兒被嘴裏的鴨肉給噎死。
一會兒是周玄業,一會兒變成周玄禮,剛才又變成周玄業,這會兒又變成周玄禮,他們這是玩兒百變小櫻呢?
我憋不住了,嗆了兩聲,道:“打、打斷一下二位。”接着我盯着周玄業,誠懇的問道:“你到底是誰啊?能不能給個準的?”接着又看向譚刃:“老闆,你怎麽一會兒改一次口呢?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
譚刃瞟了我一眼,淡淡道:“他太善于僞裝了,但現在我可以确定,他是周玄禮。”
周玄業微微往後靠,躺在了椅子上,微笑道:“何以見得?”
譚刃不冷不熱的說道:“因爲你最終救活的那個人,是不會在乎你究竟害了多少人的,所以你才這麽有恃無恐。”
周玄業臉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去,靜靜的和譚刃對視着,緊接着他道:“是,這次你确實猜對了。我明明是個當大哥的,卻一直是玄業在照顧我。玄業那孩子,對别人心狠手辣,但對我一直是最好的,他很信任我……可是最後他卻死了。”
“我永遠也忘不了在屍洞裏,他看我的最後一眼;他想活下去。而我,他最信任的大哥,抛棄了他。”
譚刃臉上的肌肉動了一下,聲音嘶啞道:“不怪你,當時的情況隻能救一個,救你是我的選擇,你沒有抛棄他,放棄他的是我。”
周玄業冷冷道:“我不是一個恩怨不分的人,你是爲了救我而死的,所以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想過對你做什麽。我不能原諒的,隻是我自己……我是一個失敗的人,是個懦夫,膽小鬼,流浪的時候,就玄業去偷吃的,打架的時候也是他出頭,我什麽都幹不了;可最後上了山,所有人都把他忘了,入了屍道,我變得越來越忙,連我都開始把他忘了……師兄,你不要阻止我,我已經不是從前的周玄禮了。我從屍洞出來的那一刻,我就是周玄業,我要救他,也是在救我自己。”
譚刃閉上了眼,包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直到此時,我才知道周玄業爲什麽執念如此之深。
确切的來說應該是周玄禮。
我腦子裏冒出了屍洞中那具少年屍體,心裏覺得頗不是滋味兒。
這個世界,從來就是殘酷、無情、風吹雨打的,它會把人打磨的千瘡百孔。如果沒有周玄業這隻遮風擋雨的‘下水道老鼠’,又怎麽養的出周玄禮這隻人見人愛的‘小白鼠’,可這世間的人,誰會去想下水道的老鼠付出過什麽?畢竟怎麽看都是小白鼠讨喜一些。
所以,從一開始人格分裂的就是周玄禮,而周老二實際上是虛構出來的‘周玄業’。這也就能解釋了爲什麽周老二總是想弄死我的原因,因爲那個虛構出來的周玄業,是周玄禮虛構的,在他的潛意識裏,周玄業是希望活着的。
而我這種麻煩,容易成爲他複活周玄業路上的絆腳石。
周玄禮不會忍心對我這個好兄弟下手,那麽虛構出來的周玄業,爲了自己活命,下手就很幹脆了。
我感覺自己仿佛生活在一個精神病的世界,一開始,周圍的人沒一個正常的,現在經過禁地的洗禮,連我自己都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