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北京我早就玩熟了,就不去了。”
孫邈有些吃驚,道:“玩熟了?你經常往這邊跑?”
他這麽一說,我便想起了韓梓桐和韓緒,這二人是我在北京最好的朋友,當初因爲一些事兒到北京來,也是韓梓桐招待我們,帶着我們到北京四處遊玩,可現在物是人非,也不知她如今的情況如何。
當時的金沙洞考古,韓緒死于金傩祭,韓梓桐爲了救他,将金人屍身中的金傩珠偷出來,放進了韓緒的肚子裏。但那金傩珠是上面的人下了功夫要研究的,韓梓桐犯下如此大錯,不僅沒能保住韓緒,還讓韓緒被抓去剖屍取珠做研究。
至今我還記得她離去時所說的話:不管是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她都不會放棄對金傩祭以及金傩珠的研究,她要給韓緒一個交代。
此刻,韓梓桐又在哪裏?她的心願有沒有達成?研究進行的怎麽樣?
友人音訊全無,再回故地,想到以往,不由得讓人感概。
我翻出了韓梓桐的電話号碼,試着打了下電話。事實上,在那次裏去之後,她的電話就打不通了,因爲她說過要去金傩祭的遺址,和考察組長期駐紮,那地方本就位于深山,信号不好也是正常。
但誰知,這次一撥,那邊竟然接通了。
電話裏傳來韓梓桐的聲音,一慣的溫和冷靜,我心裏有些激動,道:“是我,梓桐,你現在在哪兒?”
韓梓桐笑了一下,道:“我知道是你,我在北京。”
我一時吃驚,道:“你不是在做金傩祭的研究嗎?”
韓梓桐道:“研究當然要做,但不是一直待在深山裏。你怎麽突然有空給我打電話?”我立刻反應過來,說自己也到北京辦事,想起她,才打電話問問。
韓梓桐一聽,也挺高興,說有朋自遠方來,一定要聚一聚。看得出來,她的狀況比一年前韓緒剛出事要好一些,隻是聲音中能帶上笑意了。
當天晚上,我們便約會見面,韓梓桐還是老樣子,面部神經癱瘓,沒什麽表情,隻能從聲音中聽出情緒。她明顯很高興,點了飯菜,便同我叙舊。
問起這一年多的近況,我隻說還行,但她是個觀察力很敏銳的人,看了我一眼,聲音微微壓低,道:“天顧,咱們是老朋友了,你不介意我這麽叫你吧。”
我道:“當然,都這麽熟了,你還叫我蘇先生,我還覺得别捏呢。”
韓梓桐微微點頭,道:“天顧,譚先生他們近況怎麽樣?你一個來北京是出差還是……?”
我道:“散心。他們老樣子。”
韓梓桐道:“當我傻嗎?從我們見面到現在,你一直沒有提過譚先生二人,也沒有提起事務所,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沒有在那裏工作了?”
我爲她的觀察力感到吃驚,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道:“是,出了些事兒,現在分道揚镳了。”
韓梓桐沉吟片刻,道:“出了些事?恐怕不是一般的事吧?你們三人的關系一向很好,出生入死的兄弟,一點事兒不可能分道揚镳。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聽一下原因。”
這話怎麽說呢,涉及到周玄業的事,還真沒辦法開口,他幹的那些事兒,可都是要挨槍子兒的。這會兒就算告訴韓梓桐又有什麽用?譚刃已經說要清理門戶了,這事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爲好,于是我歎了口氣,微微搖頭。韓梓桐心領神會,便沒有再接着問下去,隻說了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又吃了會兒東西,我問起她的研究,她顯得很高興,道:“已經有一些眉目了,原本這事兒沒那麽快,但去年,我們我們合作的研究組,送來了一批新數據,對我們的幫助很大。”
我看她高興,也覺得好受了些,原想問問韓緒的情況,但這種揭人傷疤的事,也隻能在心裏想想,自然無法問出口的。韓梓桐卻毫不避諱,自己提了起來。我這才知道,在去了金傩丹後,由于韓梓桐加入了研究組,礙于這層關系,韓緒留了個全屍。
韓梓桐有自己的一些心思,她悄悄把韓緒給凍了起來。
我聽到此處吃驚不已,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金傩珠可以讓人變成活死人,而他們所做的這個研究,則是解開金傩珠的結構密碼。如果一但成功,這方法就可以用到韓緒身上。
我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按理說這事兒我不該多話的,但韓梓桐當我是朋友,我也把她當成朋友,真正的朋友,有些話雖然難聽,但必須得說,至于說了之後,她聽不聽,我也不管了。
頓了頓,我說道:“梓桐,你應該知道我們事務所是幹什麽的。”
她點了點頭。
我又道:“我跟着周玄業的這兩年,還是學到了很多東西的。人死了,可以像活着一樣嗎?當然可以。旱魃、屍王、它們都可以像活人一樣,但也僅僅是像而已。旱魃是屍,屍王也是屍,它們有的隻是意識,沒有靈魂。按照迷信一點的說法,一個人死後,正常的,七天生魂就散了,不正常的,有什麽執念,或者風水地氣不對,就會變成鬼遊蕩在世間。鬼可以沖陽上身,但變不成人,散了的生魂是沒有辦法再聚集起來的。韓緒已經死了一年了,他的生魂,不管是散了,還是變成了鬼,他都活不過來了。”
“梓桐,我認識一個屍王,他像活人一樣,他是由無數散魄組成的,但他沒有靈魂,他雖然活着,但他不是曾經活過的那個他。”
韓梓桐沒有吭聲,目光直勾勾盯着我,最後道:“你說的那個屍王,是誰。”
我原本是不打算跟她說這些的,但朋友誤入歧途,我不得不試着拉她一把:“譚刃。”
韓梓桐是個聰明人,這一刻,她什麽都明白了。
她道:“周玄業會煉屍術,譚刃是屍王……原來如此。”很顯然,她誤以爲譚刃是周玄業煉制出來的,但這個誤會我也沒有打算解釋,而是順着說道:“你看不出來他不是活人吧?”
韓梓桐點了點頭。
我道:“他是周玄業的師兄,死于意外,所以被煉制成屍王。但他的存在,更像是一個人工智能軟件,他不是以前的譚刃。從理論上講,要讓一個人完全活過來,隻有除非生魂還在。但是韓緒的生魂,不是散了,就是變質,變成所謂的鬼魂了,他不可能再真正的活過來。”
韓梓桐手捏了一下,低垂着頭,道:“爲什麽跟我說這些,你想阻止我嗎?”
我道:“不。我跟你說這些,本來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我知道真相,作爲你的朋友,說出真相才不失朋友之義,如果我瞞着你,眼睜睜看着你,在無知的情況下,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我的良心會不安的。至于知道真相後,你要怎麽選擇,我無權幹涉。”
韓梓桐的手松開了,聲音舒緩下來,舉杯道:“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我知道你是真心爲我好,謝謝。”我倆幹了一杯,她接着道:“但是我不打算放棄,人這一輩子,誰會做什麽都成功呢?大部分人,不都在一直面對失敗嗎?我甯願失敗,我也不願意承認……未來的生命裏,沒有他。”
我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兒,人的感情真是一個複雜的東西,它能讓一個聰明的、前途無量的人,花一輩子時間,去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沒等我感慨完,韓梓桐忽然握住了我的雙手,目光熱切的看着我,跟看情人一樣。我當然不會自戀到以爲她突然看上我了,所以頓時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試圖把手掙脫出來:“梓桐,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你這眼神,看的我有些發毛。”
韓梓桐反應過來,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松開手,緊接着她道:“天顧,你一定要幫我。”
我道:“你是指哪方面?”
韓梓桐道:“就是你說的生魂。怎麽樣可以确定他生魂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