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音斥道:“你個沒良心的,桃姑娘現在算是半個殘疾人,雖然說她身殘志堅算是一樁好事,但咱們也不能置之不理。”
龍泉撓了撓肚子上的肥肉,道:“你是說,要幫桃姑娘治病?這病根在她身上綿延已久,極難痊愈。且不說這項工程多浩大,你怎麽能保證,她好了以後,就不會站在蚩猛那一邊?”
石屋中燭光一握,将桃歌淺淡白衣暈出暖色。龍音瞧着她澄澈如水的眼睛,緩緩道:“每個人都有好好活着的權力。她能爲蚩猛不明不白的死了一次,可見是個極善良的好姑娘。我相信,過了這三百年的一場夢,她會有自己的選擇。”頓了頓,又道,“桃姑娘如今神智未開,若我們如此将她帶上昆侖,着實不夠光明磊落。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希望讓她清醒的選擇一次,也不枉伏羲當年譜這一曲《桃花庵歌》。”
龍泉歎口氣,道:“桃歌姑娘病的甚是嚴重,太上老君那厮,下手也忒狠了點,難怪最近醫患矛盾尖銳,我看皆因庸醫誤人。”又向桃跑道,“你可知桃姑娘這病,當如何醫治?”
桃跑“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膝行至龍音身前,拽住他身上飄飛的一束繃帶,哽咽道:“神仙祖宗,高人大王,若能治好桃姑娘這病,我桃氏阖族願做牛做馬......”
龍泉不耐煩道:“說重點!”
桃跑用衣袖抹了一抹鼻涕,方道:“太上老君曾提起,需得讓桃姑娘服下一枚‘結魄丹’,方可重塑靈慧魄,令她恢複如常。”
龍音道:“結魄丹?這玩意兒是長在樹上還是生在水裏,怎的沒有聽說過。”
桃跑擦了擦汗,道:“這結魄丹,據說自開天辟地以來,便隻有一顆,上古時期便被魔族得了去,奉爲聖物,供在大乾坤宮内。後來,後來在蚩猛治下,被賜給了一位履立戰功的将軍。”
龍泉一拍大腿,道:“知道在哪便好說,咱們去搶來便是。”
桃跑緊鑼密鼓的又擦了把汗,道:“這恐怕,恐怕有些困難......”
龍音道:“哦?”
桃跑偷偷瞄了眼龍音的神色,道:“這位将軍與高人,唔,怕是有些淵源。此人封号長安,從前的長安郡主,如今的長安将軍,便是蚩猛嫡嫡親的表妹。她的名諱,上慕下薇。”
龍音心口的刀傷突的一痛。
慕薇,竟然,又是慕薇。
龍泉卻搶先歎氣道:“啧啧,這可如何是好,師父教導咱們,死都不能跟女人打架,否則便要逐出師門。三師兄,我看你這樁麻煩惹的着實棘手。”
龍音略一思索,從懷中取出從前慕薇贈他的那枚明珠,并《龍音慕薇山中尋紅燒肉圖》一起,用貼身的一方錦帕包了,緩緩道:“既然曉得了結魄丹的所在,大乾坤宮這一遭,咱們便非去不可。正巧慕姑娘還有些東西落在我這兒,當可一并還給她。”
數日後,暖風和煦,十裏桃花開的妍妍緻緻。桃跑攜朱大投等村民在桃花村口擺開一場鑼鼓喧天的歡送會。可約定的時辰已到,桃歌蹲在地上數了許久的螞蟻,龍泉卻還未出現。龍音極目遠眺,隻見一枚白色不明物體慢悠悠晃了過來,一身繃帶飄飄,形似話本子中常常出現的僵屍。
那僵屍行動笨拙,整張臉上隻勉強露出一對眼睛,也好在有這對眼睛,龍音才沒祭出逍遙琴揍他丫的,但還是忍不住怒道:“龍泉,你這又是玩的什麽行爲藝術?”
僵屍龍泉扭捏一番,道:“吃,我所欲也,瘦,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我勒個去也!昨兒你不也用繃帶裹着,還說是局部減肥法來着,我想減肥很久了,而且我每個局部都要減,便隻能化零爲整,裹個嚴實......我花了一晚上才将自己包成這樣,我容易嗎?!”
龍音一甩手将龍泉扔到雲彩裏,免得他繼續丢人現眼,咬牙道:“你的臉已經不多了,省着點兒丢吧!”挽起桃歌也踩上雲頭,向桃跑揮手道别,在一片唢呐聲中,騰雲飛向碧落泉西。
魔族的都城喚做雀都。起了這麽個名字,并不是因這城中鳥類保護協會勢力如何龐大,而是因城中百姓酷愛打麻将,因此民間親切的給雀都起了個小名——賭城。
龍音與龍泉、桃歌一路風塵仆仆趕到雀都,身上已無盤纏。聊以安慰的是,魔界與仙界的關系一向比較緊張,因此貨币并不能流通,有沒有盤纏也沒什麽區别。
魔界的國民生産總值七成倚靠賭坊的收入,賭坊的七成又集中在王都雀城,因此雀都之中十樓九賭,賭坊林立,聚集了四海八荒的好賭人士,夜夜色子聲聲到天明。其中名頭最響一家賭坊,喚做“疼迅威博”,以**花樣繁多著稱,号稱“疼迅,一切皆有可能”。據業内權威人士透露,“疼迅”二字取“疼的迅猛”之意,非常直白的表述了賭客輸錢的心情,很是嚣張,很是合稱。
“疼迅威博”每日客滿爲患,爲了區分賭客和工作人員,所有員工都在手腕系上粉色絲帶,久而久之,便被賭客稱爲“粉絲”。各地賭客皆以貼身服務的粉絲數量爲榮,導緻一批有錢人花錢買粉,擁粉自重,形成賭場一條潛規則。同時員工級别越高,系的絲帶便越多,據說賭坊老闆本人因雙臂長年被絲帶纏繞,練就了一門絕學,喚作“天蠶神功”。總之,無論賭客還是陪客,“粉絲”多少一時成爲身份象征。
三人在雀都逛了一逛,苦于囊中羞澀,購買力無限趨近于零,不免紛紛覺得掃興。龍泉扒了繃帶,發覺腰圍瘦了一圈,也不知是局部減肥法的奇效,還是活生生餓的。不過餓一餓尚不打緊,倒是需得先找家客棧落腳,總不能讓桃歌一個姑娘家夜夜睡在樹梢上。
這一路行來,龍音發現雀都城内除了賭坊之外,産業規模可稱第二的,便是當鋪。輸光了賭資,出門即可典當,一條龍服務安排的極爲人性化,當真溫暖人心。爲了顧全大局,确保可持續發展,龍音摸出了慕薇贈與他的明珠,猶豫良久,轉進了一間當鋪。
老闆熱情的迎出來,翹了翹兩撇八字胡,陪了個含糖量嚴重超标的假笑,道:“三位客官,當些什麽?”
龍音取出珠子,在老闆眼前晃了晃,道:“這個值多少錢?”
老闆湊過來,吸了吸鼻子,皺眉道:“這珠子象是東海中的避水珠,做工倒很新巧,卻是個赝品。怪了,仿這麽一顆珠子的工藝,倒比真的避水珠還稀罕的多。”
龍泉急道:“老兒休要胡說,這顆珠子來曆非凡,絕無可能是赝品!”
桃歌一路上與龍泉混的已很熟絡,加之他倆都屬于缺根筋的,隻不過一個先天一個後天,因此格外有共同語言。此時見龍泉着惱,桃歌便幫腔道:“這顆珠子值錢的緊,你若再敢胡說,我便打你!”
龍音心中默默決定,再不能讓桃歌與龍泉一處,否則時間久了便要培養出個女土匪。将珠子又用錦帕包好,向那老闆道:“您可瞧仔細了,我這珠子,能換多少銀票?”
老闆見三人舉止不凡,也不敢造次,思索良久,方道:“我家祖上三代皆在雀都開當鋪,見過無數奇珍異寶,無論什麽寶貝,隻要我這鼻子一聞,便知曉來曆好壞。可客官這顆珠子,我是當真聞不出是什麽路數。”頓了一頓,又道,“三位進我這留寶齋一遭,便是緣分。今日我出二百兩銀票收了這珠子,五分利,算是交個朋友。半月之内不來贖回,我便自行處理,如何?”
龍音思索片刻,拍闆道:“成交。半月之内,我等定來贖回。”
老闆樂呵呵撥弄起一方鐵算盤,道:“珠子的編号是貴重零零柒,密碼是客官的生辰八字。唔,本來典當貴重物品需得畫下三位的容貌,方便日後贖回,可今日全城的畫師都參加天燈盛會去了,三位隻能按手印了。”
桃歌好奇道:“天燈盛會是什麽?有趣幺?”
老闆一邊點着銀票一邊道:“三位身上仙氣浩然,想必不是魔界中人,自然不曉得這兒的風俗。碧落泉西每年皆有一次天燈盛會,放天燈,許心願,保平安。屆時,雀都有執照的畫師齊聚于城南胭脂山下,爲相互思慕的青年男女畫像。”
龍泉不解道:“思慕便思慕罷了,爲何還要畫像?”
老闆将一疊銀票拍到龍音手中,又小心翼翼接過珠子,方漫不經心道:“咱們魔界民風曠達,不講究媒妁之言,若有思慕之意,隻需尋個畫師繪一幅二人一同的小像,便似在人間定了終身。唔,那胭脂山上有座月老廟,據說靈驗的緊,若将合影的拓本挂在廟裏的佛鈴花樹上,便可求得姻緣美滿,百年好合。現下天燈盛典正熱鬧着,倒是令我留寶齋生意冷淡了不少......”
龍音一怔,鼻端仿佛缭繞起當時月下慕薇的發香,忽的握住老闆手腕,厲聲道:“你所言非虛?魔界之中,當真有如此風俗?”
老闆手上吃痛,又受了驚吓,龇牙咧嘴道:“我騙你作甚,你去胭脂山一瞧便知。”
龍音劈手奪過珠子,将銀票拍在一張八仙桌上,轉身道:“這珠子不當了。龍泉,桃歌,随我去胭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