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主殿之中,供奉着萬年桃木的神位,平日裏閑雜人等比較衆多。而主殿之後,有一間小小的耳房,雖隻一牆之隔,卻清淨寡淡的多。據龍音推測,此處便是那白衣姑娘的閨房。
閨房之中陳設已不能用簡單二字來形容,唯一的家具便是一張青石窄床、一方桃木妝台。妝台之上并無姑娘家慣常使用的胭脂水粉,卻有隻釉色勻淨的白瓷空碗,碗中有斑駁幹涸的血迹。所有一切看起來都比較象是兇案現場,而不是美女的閨房。
春風和煦,窗外有夭夭十裏桃林。龍音龍泉在行動路線上産生分歧,龍泉認爲在閨房中守株待兔比較低碳環保,而龍音認爲主動出擊去桃林中尋人比較高效,最終确定的方案是龍泉在桃花庵中留守,龍音去桃花林中溜達。
繁花似錦,密密綿綿。龍音在花樹間逛了許久,已經快要産生審美疲勞,正打算尋處清淨的所在解決掉身上的半斤玫瑰瓜子,眼前卻拂過一幅月白衣袖,接着便是一個白衣身影卷着花香撲面而來,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
龍音一向不相信天上掉餡餅之類的傳說,可如今天上竟掉下個活生生的姑娘,真是讓人感歎世事無常。好在龍音是個修爲尚可的神仙,形容還算潇灑的接住了這個姑娘,總算完成了一次英雄救美的過程。
芳草郁郁,落英缤紛。白衣姑娘容顔麗的驚人,卻毫無血色,一頭青絲如斷崖懸瀑,在綠葉紅花間鋪陳開來。她星眸微動,瞧見了龍音,神色間卻毫無情緒,隻輕輕“咦”了一聲,便張口咬住了龍音的脖子。
龍音隻覺頸間一痛,一股溫熱緩緩流出,卻是那白衣姑娘摟住他脖子,挂在他頸項間,一口一口吸着他的血。
這種别開生面的見面方式着實血腥詭異,龍音心中一時轉過無數念頭,百味雜陳。好的念頭是,這姑娘想必便是桃花庵中秘密的核心所在,折騰這麽多天總算是逮着她了,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好的念頭是,她如此不客氣,将自己當做免費午餐,張口便喝,又不好意思推開她,不知會不會被喝死。若是一個神仙被喝死了,怕是至少要被笑話上萬兒八千年,當真是大大的丢了師父的人。
好在龍音還沒糾結完,那姑娘便舔了舔嘴唇,放開了他的脖子,蒼白的臉頰上略染上些嫣紅,杏子般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将他瞧了一瞧。若說慕薇美的張揚濃烈,如滿弧月下一壇醉人的美酒,這姑娘便是白雪初冬一盞淺碧清茶,玲珑剔透,溫軟熨帖。
龍音心中推測,想必是因龍泉綁了桃跑派來伺候這姑娘的城管小分隊,斷了她每日一碗的生血,又碰巧自己送上門來,便成了現成的一頓佳肴。現下她莫名其妙喝了自己許多的血,估計很不好意思,大略是該道歉一番。龍音體貼的準備好了一番客氣又不失體面的說辭,譬如“姑娘喝在下的血,且喝了許多,說明在下的血味道尚可,是對在下身體素質的肯定”雲雲。
誰知那姑娘隻懶懶的靠在一株桃樹上,輕輕打了個飽嗝,面無表情的觑了龍音一眼,道:“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仿佛完全忘記方才發生的一切。
龍音醞釀許久的一番話憋在了肚子裏,良久,方答道:“在下來此處,好像便是爲了找尋姑娘。”
白衣姑娘容色清麗脫俗,不在慕薇之下,着實是個絕代佳人。此時她微微蹙眉,困惑道:“找我?你找我是要做什麽?”
龍音聽說這姑娘腦袋有問題,一直難以相信,此刻見她言談之間懵懵懂懂,不通人情事故,仿佛确與常人有異,便試探道:“敢問姑娘芳名?”
白衣姑娘眨了眨眼睛,饒有興緻的道:“你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幺?”頓了一頓,“我忘記我的名字了,他們有的喚我桃姑娘,有的喚我歌兒,這兩個是不是我的名字?”
龍音見她神色如常,并不象是在說笑,反倒愣了一愣。這白衣姑娘身上仙氣浩然,當是個品階不低的神仙。凡人食五谷雜糧,濁氣甚重,出現一些心智不足譬如朱大投之流,當屬正常。可他活了十餘萬年,倒是當真沒見過腦袋有毛病的神仙。
白衣姑娘見龍音不說話,上前兩步,月白長紗拂過滿地花瓣,仰頭道:“我許久沒說過話了,你陪我說話可好?”見龍音不答話,自顧自又道,“你若陪我說話,我便答允你一個條件。”
這姑娘言語之間天真爛漫,想必不是智商有問題,隻是心智未開。可心智未開又怎能成仙?她又爲何每日要飲一碗生血?龍音心中疑窦重重,又不忍拂了她的興緻,點頭道,“我陪姑娘說話便是,條件什麽的倒是不必了。”
白衣姑娘十分高興,漂亮的眉眼彎起來,眸子中有星光璀璨,輕笑道:“那可不行,我說答允你,便一定要答允你,不然我便不與你說話。”
如此不講道理的強盜邏輯,龍音委實招架不住,心中突然一動,道:“在下确有個條件。”
白衣姑娘感興趣的湊過來,道:“什麽條件,你快說,我定能做到。”
龍音覺得欺負這樣一個無知少女多少有**份,但好在無人知曉,隻需臉皮厚上一厚,便可以裝作并沒有丢人,道:“在下久聞《桃花庵歌》盛名,不知姑娘可否爲在下奏一曲《桃花庵歌》?”
白衣姑娘拍手笑道:“這便是你的條件幺?也太簡單了。”說話間已變化出一張七弦古琴,身形一晃,在一株桃樹前盤膝坐下。花綴綠枝,碧草如茵。白衣姑娘素手輕撫琴弦,奏出一段天籁般的樂音。
龍音自己是個撫琴的行家,世間能出其右者,不足三人。若說昨日平湖之上慕薇撫琴之技,與他在伯仲之間,已經是個奇迹。今日這白衣姑娘的一曲,便是奇迹中的戰鬥迹。龍音自領了司樂之職,礙于身份,平日裏總是将情緒藏得很好,甚少失态,此時在白衣姑娘的琴聲中,竟踉跄了數步,以手撐住桃樹的枝桠,方穩住身形。
這一曲《桃花庵歌》,便是她在桃林間起舞之時淺唱的調子,昨日慕薇指尖的一曲,已經曼妙無方,而自這白衣姑娘琴弦間逸出,竟似裹在十丈紅塵中一段悲歡離合的人生,令人深陷其中。泠泠琴音中,龍音心頭竟無端湧起自己爲仙以來的種種過往,喜怒哀樂皆如流水行雲,在眼前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