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音道:“旁的我倒不擔心,隻是聽聞蚩猛登基後一改從前的外交政策,大量屯兵屯糧,蠢蠢欲動,怕是三界又要不太平了。”
老四龍毒道:“魔界向來是曆屆魔君親自與咱們師父比試,今次咱們龍音若能再大勝他一場,哈哈,便當真大快人心。依我看,此次鬥琴盛典,便是個滅蚩猛威風的絕佳機會。”
語默搖頭道:“從前蚩尤被尊爲兵神,便是因他善制五金之器,尤以兵器爲首。這蚩猛所使的兵器,便是蚩尤傳下的一把‘自在筝’,據說神妙之處決不在逍遙琴之下。況且,逍遙琴自來搖光殿之時,便缺了一根琴弦,這一場比試,咱們在樂器上,着實占不着什麽便宜。”
月色朦胧,龍音灌了幾口醉清風,歎道:“我的琴藝與師父相比,需還略遜一籌,且文武七弦中的武弦,也不是當年的原裝貨,是我自己用比翼鳥羽做的水貨。如此與那魔君蚩猛比試,當真沒什麽把握。”
老八龍時略一思索,道:“我倒有個法子,定能令蚩猛铩羽而歸。”龍時前一世曾是龍哲的師弟,自小與龍哲一道在伏羲身邊長大,叱詫過許久的風雲,對遠古時期的諸多傳說也略有耳聞,此時,便是憶起了一則不爲人知的秘辛。
晚風陣陣将醉清風的香氣彌漫開來,大家紛紛豎起耳朵,等待龍時的高見。
龍時笑道:“當年伏羲大帝擔心逍遙琴力量太過強大,若落入惡人之手,便不免生出許多麻煩,因此将用琴的訣竅封入了一段曲譜。大家都傳說,這段曲譜乃是伏羲窮畢生心血,專爲此琴所做的一段絕世之樂,且不說殺傷力如何,若隻是尋常聽來,也是婉轉動人,可令聞者忘憂。三師兄此番與蚩猛鬥琴,咱們在樂器、技法上,都占不了什麽便宜,便隻能在曲目上做些文章。”
龍音将手中折扇搖了一搖,歎道:“我也聽過這一樁往事,隻是,數萬年過去,那曲譜早已不知流落何處,又如何還能找得到?”
龍時道:“這首曲子,喚做《桃花庵歌》。數百年前,南海之濱,便在那株萬年桃木的附近,出現了一座桃花庵,我暗自揣測,這兩者之間定有牽連。距鬥琴盛典還有些時日,咱們可以去南海查探一番,或許會有線索。若能找到那曲譜,仙界便可借鬥琴盛典,好好挫一挫蚩猛的氣焰,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大家紛紛覺得龍時所言十分有理,于是茶話會立刻轉變爲龍音的歡送會。
如此,方有龍音帶着龍泉,辭别了龍哲及諸位同門,千裏迢迢來到南海之濱。
南海是四海之中最富庶祥和之處,四季如春,稱得上一方風水寶地。南海之濱的這一處凡世的漁村,便是百餘年前自中原遷徙至此處。村子依海而建,因村中遍植桃花,便取了個名字,喚作桃花村。村民們将從前伏羲制作逍遙琴的那株萬年桃木供做神木,并建了一座桃花庵,以供奉神木的香火。
桃花村村民原本靠打漁爲生,以勞動密集型産業爲主,比如把魚從海裏撈出來,以副食品加工業爲輔,比如把魚曬曬做成魚幹片和魚罐頭。後來因爲傳說裏說,桃花庵許願十分靈驗,加之村中風物古樸秀緻,便漸漸出了名,吸引諸多旅遊愛好者前來,形成了遠近聞名的高級風景區。
桃花村村政府爲了彰顯桃花村特色,左思右想,成立了一個叫做“統計堂”的部門,職能是專門爲媒體提供數據。諸如咱們村這個月的村民生産總值提高了百分之二百五啊,桃花村的房價三天翻一番飙升迅猛适合短線投資啊,打隔壁村運過來的大白菜半年之内不會漲價不用大量囤貨啊......等等等等。
村政府對這個部門相當重視,“統計堂”堂主一直由村長兼任。但該部門的特色是數據總是根據需要瞎掰而來,隻能糊弄糊弄外地遊客,村民們一般來說不當一回事。因此是否訂閱“統計堂”出版的《數數更健康》,一度成爲分辨本地人和外地人的标準。
龍音與龍泉二人在村外祭罷桃樹,穿過桃林,到得桃花村中,已是掌燈時分。
桃花村近些年發展旅遊業頗有成效,至少基礎建設已比較完善。過了村口的牌坊群,迎面就是栉次鄰比的大中小型客棧和酒樓,半人高的紅燈籠挂了一排又一排。街邊已擺起了夜市,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龍泉一聞到飯菜香,便已經走不動,拉着龍音飛速沖向一家香味最盛,裝修最豪闊的酒樓。樓上挂着塊金光閃閃的牌匾:樓外樓。
意外便在此時發生。
龍音剛一進門,酒樓裏便沖出幾個又高又壯的黑衣打手,殺氣騰騰的将他二人團團圍住。
爲首的一個滿臉橫肉,一身雞飛狗跳的紋身,典型的犯罪分子外形。此人長相已十分欠扁,卻用更欠扁的語氣,惡狠狠道:“小賊竟還有膽回來?”瞧了瞧龍泉,又道,“呦呵,還帶了幫手?吃了霸王餐不給錢就跑,老子正要帶人去尋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樓外樓的朱大投,可是你惹的起的?”
龍音與龍泉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不由的懷疑樓外樓是間黑店,同時感慨朱大投的名字起得當真名副其實。最不妙的是,這位朱大投仁兄着實面目可憎,态度惡劣,已将龍泉惹得有些手癢。
龍音心想恐怕對方是認錯人了,況且總不能剛到地頭就打架,日後被人知道了,倒顯得昆侖門下不懂禮數。正待解釋一番,朱大投卻不識相的哈哈大笑,擡起一條長滿黑毛的腿,向紅木條凳上一踏,叉腰道:“小賊們既肯回來認錯,老子也不是不講道理之人。今日,若從老子胯下爬過去,老子便饒你們一頓好打。”
龍音最不喜歡帶毛的東西,禮數不禮數什麽的也顧不得了,輕輕後退一步,皺眉喚道:“龍泉。”
龍泉得了師兄的令,立刻進入戰鬥狀态,一臉歡快的向朱大投及其手下撲了過去。
語默曾在昆侖山中,采訪兩隻不小心開罪了龍泉,被揍的親媽都認不得的小妖,挨打時究竟是何滋味。那兩隻小妖剛剛将養好身體,回憶起往事,皆忍不住抖若篩糠,總結出八個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龍音在龍泉大展拳腳的當口,施施然搖着折扇,出了門,打算另尋一處填飽肚子。可剛邁出門檻,便發現門口已被群衆圍住,一張張臉上皆是欲言又止,一忍再忍,并且即将忍無可忍的表情。
龍音心思敏銳,用扇子撐住前額,無奈道:“我可是也吃了你們的東西,沒給錢?”
群衆中有一半人伸長脖子拼命點頭,可餘光瞄見龍音身後正海扁豬頭男的龍泉,又紛紛将脖子縮了回去。
龍音向剩下的群衆道:“那諸位這是......”
人群中傳出弱弱的聲音道:“你拿了我店裏的翡翠茶壺”,“搶了我的南珠項鏈”,“砸了我門上的金漆牌匾”......
龍音心中着惱,沒想到剛入桃花村,就被人擺了一道。如此光景,想必定是有人扮作自己的摸樣,在這村中好好招搖撞騙了一番。可他從未來過此地,平日裏又極少結仇,會是何人有意陷害于他呢?
如今敵在暗,我在明,唯有等對方找上門來。
龍音從腰間解下繡着紅梅傲雪的荷包,向衆受害者拱手道:“在下本是峨眉山中修仙之人,此番雲遊,路過貴寶地,實未想到會引起如此誤會。你們見到的那個人,決計不是在下。可既然咱們今日有此一面之緣,我便将損失賠給各位,好叫各位不要因此破财。”龍音發揚昆侖門下一貫的作風,丢人的事總要打上别處的名号,免得丢了師父的人。
大家見有錢可拿,又紛紛恢複了活力,搶了銀子後便一哄而散。
此時龍泉剛好将樓外樓的一幹等人收拾停當,龍音回轉身,瞧了瞧朱大投,道:“你們可服了?”
朱大投與他的一票手下橫七豎八趴在地上,各個鼻青臉腫,紛紛哀嚎道:“大王,祖宗,太爺爺,咱們服了,服了!”
龍音道:“如此甚好。唔,給我備下兩間上房,布上最好的酒菜。龍泉,把這個豬頭打包過來,我有話問他。”
既然有人暗中算計,倒不妨以不變應萬變。這樓外樓在桃花村中似乎頗負盛名,不若便在此安頓下來,靜候對頭上門。
天字一号官府專用套房。
龍泉趴在桌上風卷殘雲,龍音端着杯大紅袍,浮了浮飄着的幾片新芽,隔着蒸騰的水氣,向哆哆嗦嗦侯在一旁的朱大投道:“我等自峨眉山而來,到這桃花村中,隻爲尋一件東西。現下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答的好,爺自然有賞,若答的不好,正巧我這書童也吃飽了,不介意再做點有氧運動。”
朱大投腿一軟,跪倒在地,道:“二位大王請問,請問!小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龍音滿意的點點頭,道:“我來此處,乃是要尋一段琴譜。在桃花村中,可有關于《桃花庵歌》的傳說?”
朱大投的臉被揍得腫了,更是神似一顆豬頭。此時這豬頭竟咧嘴一笑,道:“《桃花庵歌》是咱們桃花村的村歌呀,咱們村政府爲了樹立高檔旅遊城市的形象,專門請中原一位大才子做的詞,好聽的緊。村裏人人都會唱,街邊賣紀念品的小攤上便能買到曲譜,兩文錢一張,買一送二。卻不知二位大王找這曲譜作甚?”
龍音抿着一口大紅袍,愣了一愣,沒想到稀世珍寶《桃花庵歌》在此處竟是地攤貨,當真“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變化快”,忙道:“你且将你們這村歌,唱來與我聽聽。”
朱大投面露難色,道:“小人,小人自小五音不全,怕是要吓到二位大王。”
龍音急切道:“無妨,你隻管唱便是。”
朱大投畏懼龍泉的拳頭,憋了半天,隻好捏起嗓子,依依呀呀唱道: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将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
别人笑我忒瘋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這世上很少有什麽能令龍泉沒有胃口,可在朱大投的歌聲中,龍泉趴在紅木雕花的圓桌上,盯着一盆熱氣騰騰的醬肘子,楞是有些反胃。
朱大投将一首歌唱的甚是忐忑,又不敢不唱,頗有些逼上梁山的悲壯,此時唱完,終于長籲了一口氣。龍音與龍泉亦長籲了一口氣。
龍音自随龍哲學藝以來,将一雙耳朵養的刁鑽之至,同時又對《桃花庵歌》抱着極大的希望,此時便不免在心裏與生理上受到雙重的打擊。
龍泉一拍桌子,向朱大投斥道:“你唱的果真便是《桃花庵歌》?”
朱大投縮起脖子,哀哀切切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便是借小的一百個豹子膽,小的也不敢哄騙二位大王!”
龍音輕輕擺手,道:“算了,諒他也不敢。他唱的這曲子太也難聽,簡直要命,決計不是咱們要找的那首。隻是這唱詞,卻秀逸清俊,頗合伏羲大帝年輕時的性子。”
龍音正自琢磨,門扉三響,卻是有人叩門。
龍泉上前開了門,客棧中的栎木長廊上,竟排了一列帽子上插了花枝,穿着衙門制服的衙役。
朱大投原本委頓在地,此時突然原地滿血複活,撲向門口,連哭帶喊,深情呼喚道:“小舅舅!”
一個帽子上花枝比旁人略粗長些的中年人站了出來,瞪了朱大投一眼,堆起一臉的笑,向龍音與龍泉拱手道:“在下桃花村村長兼統計堂堂主,桃跑。聽聞樓外樓入住了兩位自峨眉雲遊而來的貴客,特來拜訪。”桃花村的村長是世襲制,同樣世襲的還有濃密密的一字眉和紅豔豔的香腸嘴。這桃跑此時咧嘴一笑,當真醜冠群芳、吓倒衆生。
難怪朱大投恨不得走路橫着走,原來有個當村長的小舅舅,後台過硬,上面有人。原本龍音見到朱大投,已覺得他醜的很是過分,可與他這位小舅舅桃跑比起來,卻還是略遜了一籌,看來隻能總結爲這家人基因不好。幸好這位桃跑村長大小算是個領導,不然長成這樣,恐怕真沒哪個姑娘有勇氣嫁給他,隻能默默打上一輩子光棍。
桃跑一揮手,身後便有衙役呈上一隻紅漆錦盒,看起來頗有些分量。桃跑醞釀出一個頗爲谄媚的笑,向龍音道:“桃花村最出名的便是桃花釀,此酒入口淡雅,過喉留香,最适合款待客人。”
龍泉想得比較少,對收受賄賂一事向來毫不客氣,此時聞到陣陣酒香,立刻覺得桃跑的醜臉看起來還算順眼,向龍音拼命擠了擠眼睛,表示千萬莫要拒絕别人的好意,一定要把酒留下。
龍音卻深知,四海八荒之内,決計不會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即便有,也絕不會掉到自己身上,于是起身向桃跑回了禮,清了清嗓子,瞎掰道:“峨眉山普賢菩薩座下弟子,向來無功不受祿,桃村長的一番好意,咱們心領了。”
桃跑一聽龍音說是菩薩門中弟子,便更顯惶恐,又見龍音不收他的東西,一字眉恨不得擰成**花,急道:“一點小小心意,二位高人切莫推辭。而且,而且桃某此來,确有,唔,有一事相求。”
龍音心中奇怪,心想咱們剛到此處,凳子都還沒坐熱,怎的便有人找上門來,口中卻客氣道:“桃兄請講。”
桃跑捋了捋帽子上的花枝,向衆随從使了個眼色,便有衙役将朱大投擡了出去,恭恭敬敬關了門,一間廂房内便隻剩下龍音龍泉及他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