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安聽罷之後,皺眉道:“其實這件事最尴尬的反而是被高銳救下的楊振山将軍,用自己兄弟的命換他的命……我想他就算是死了,也不願意被人用這種方法救出。以己度人,若是我處在楊振山當時的狀态下,即便有人救下了我,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對手下的弟兄們了。”
嶽文正苦笑了兩下,忽然對護士長蕭曉悅先下去吧,蕭曉悅知道他們要要事商議,便轉身離開病房。
嶽文正這才轉過頭來正色道:“四公子,我勸你早做打算,因爲王将軍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了。”
王永安大驚失色道:“我二哥身體如此糟糕?我看他休息休息就能恢複身體啊,絕不會油盡燈枯,你是學西醫的,怎麽現在起中醫的術語?”
嶽文正搖頭苦笑,這和中醫西醫沒關系,有人活活把自己累死,有人則把自己累垮了身體,隻能欷道:“身體透支過度,強撐着處理軍情,也許将軍是想用硬撐身體來鼓舞士氣,所以才耗盡了身體,導緻各器官衰竭。”他随後長歎道:“将軍自受傷這兩個月來,透支身體與心神,也就是他原來跟牛犢子一樣壯實。這要是換做你……”
“怎麽樣?”王永安問。
嶽文正毫不留情地:“早就死在渦河河邊了。”王永安哭笑不得,嶽文正又道:“這件事别人并不知情,依照将軍的身體,少則一年,多則三五年,還得躺在病床上不能激動。”
刹那間,王永安感覺自己對王永泰的一切怨恨全都消失不見了,甚至于他滿心愧疚悲痛萬分。
他走到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王永泰,看着這個寵着自己,卻又防着自己的二哥,感情複雜至極,内心亂成一團,不知是該哭,還是該做什麽表情。兩人過往種種的回憶,全部從記憶深處湧現出來,天悅樓裏第一次見面,自己成親時二哥忠心的喜悅,迎娶曹姐時喝醉了酒摟着自己大喊多虧我有一個弟弟……
不知覺,王永安已然淚流滿面,内心後悔不已。
嶽文正搬來了一張凳子放在他身後,勸他坐下來,才在一旁:“不管他做了什麽,做錯了什麽,他始終沒有害你性命,始終把你當做親人。”
“我知道。”王永安低聲泣道,“如果不是我的鼓噪,我二哥原本能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都怨我啊。”
嶽文正不知如何勸他,隻好搖了搖頭,轉身離開病房。
如斯強壯的一個人,忽然他油盡燈枯,王永安不願意相信,更不能相信。兄弟始終是兄弟,親人始終是親人,王永安忽然想到了那唐太宗李世民在殺了李建成之後,會否想到曾經的親情。
如不是權力這個可怕的東西,他們怎麽會鬧到如今地步。
若不是黃波,若不是載沣,若不是段祺瑞……若不是這該死的混亂年代……
“唉……”
一場歎息之後,王永安怨天怨地怨自己,低下頭來看到蒼白面容的二哥王永泰,他再一次忍不住難過起來。在這個世界中,唯一把他當做親人的便是二哥王永泰,可唯一欺騙他的也是二哥。可是當他落到如今油盡燈枯的地步,卻也并非王永安心中所願。也許冥冥之中自有老天爺注定,他們兄弟二人不能同時璀璨發光。
“賊老天!”王永安不由得指着蒼天大罵起來。
過了不知多久,王永安擦幹眼淚,隻覺得自己也精疲力盡,便靠在牆上。從來不抽煙的他忽然想要抽一根煙,便找到嶽文正,問他有沒有香煙。嶽文正自己從不抽煙,倒是伍連德身邊有香煙,随後嶽文正低聲王永泰曾經爲了止痛偷偷地抽大煙,但是計量,應該不會有大煙瘾。
兩人話的時候有人敲門,卻見是楊振山來了。
楊振山與幾個軍官探望王永泰,随後楊振山打聽到王永安在嶽文正辦公室,便找了過來,對王永安道:“四少爺,我有一些話想要單獨與你。”
嶽文正道:“我先出去一下吧。”
“不用,你這院長辦公室來來往往的人太多,我們出去。”王永安帶着楊振山來到一間空病房,兩人坐在空閑的椅子上,王永安這才道:“楊将軍,有話請講,你我都不喜歡繞彎子。”
楊振山頭道:“我要辭去第一标标統,退役回家。”
“你不想留在軍中了?”王永安詫異道。
楊振山仰天長歎道:“高銳爲了救我,殺了我的手下兄弟,而我的手下士兵,爲了報仇殺了高銳,我欠手下兄弟的,我也欠高銳的。可是我既不能爲手下兄弟報仇,又不能爲高銳報仇,我活的窩囊啊,我活的太窩囊了!”到這裏,楊振山的眼睛紅了起來,“我的那些兄弟們信任我,跟着我殺向叛軍,并與叛軍拼起肉.搏戰來,你知道肉搏戰最重要的便是勇氣與信任,可勇氣與信任皆來源于長官,我甯願當時被打死的人是我,也不願意他們爲了救我而被無辜打死。而高銳,也不過是唯恐我們全标陣亡迫不得已,他有錯嘛?肯定有錯,可是他做的對嗎?如果他殺的人不是我的兄弟手下,我也支持,畢竟犧牲了一百多人,卻換來了其他人的生存,我第一标還有三百來人活下來,多虧了高銳的狠心和果斷。”
王永安此前沒有接觸過高銳,他對高銳的影響一切來源于李耀,他知道高銳其實才是衛隊營的真正核心,沒想到高銳如此心狠手辣,居然開槍射向自己人,這不但需要勇氣,更需要擔當。平心而論,爲了救自己人而犧牲自己人,未必顯得偉大,人人都是娘生爹養的,誰也不差誰,誰也不欠誰。可是作爲一支軍隊的最高長官,卻不能以私人感情左右決定,高銳在戰場上的狠心,恰恰是這場戰鬥的神來之筆。
“所以你覺得自己無顔面對?”王永安問道,“就打算辭職下野,返回鄉下度過餘生了?”
“是。”楊振山道,“我隻能做此選擇,現在我看到手下士兵的眼睛,甚至看到了一些仇恨,我知道他們在責怪我沒有給弟兄們報仇,所以他們才自己報仇。”
王永安道:“高銳被殺,我二哥一定追查了,是你包庇了自己的手下兄弟吧,所以他們才查不到兇手?”
楊振山慚愧且無奈地:“對,是我,所以我也對不起高銳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