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台前,她淚流滿面,自與江浩重逢之後,她經常流眼淚,以前并不覺得一個人帶孩子有什麽辛苦的,反倒是現在,越想越覺得以前走過的路是多麽的荊棘坎坷。
人都是健忘的,好了傷疤忘了痛,這句話很貼切,也很真實。
她伸手擦淚,卻在擡手的時候不慎撞到了打開的抽屜。梳妝台上的抽屜,都是很淺的,抽屜拉得太開,再一撞就掉了下來。
這一掉,她就看到了第二個抽屜裏的東西。
那是兩個大小不一的錦盒,一大一小,她的心一下子就緊得發疼。她抖着手慢慢地拿出錦盒,打開大的,裏面是那條價值不菲的鑽石項鏈,當初說了要退的,後來接二連三發生了那些事,就沒有退。
再打開小的,那是她的結婚戒指,那枚小小的鑽石依然閃着耀眼的光芒。她拿起戒指往自己手指上套,有點緊了,戒指沒變,是她的手指頭變得粗糙了。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把東西都收拾好,把抽屜也放回原處,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心裏不免傷感,我是不是變老了,我是不是變醜了?
走到床邊,棉質的床品摸起來柔軟而又溫暖,一邊的枕頭是高聳的,另一邊的枕頭中間有些塌,上面還有些許短頭發。
她掀開被子慢慢地躺下,習慣性地将手伸到枕頭下面,手指摸到了什麽東西,抽出來一看,原來是她的照片。
照片裏的她,迎着陽光,眯着眼睛,笑得很甜。
眼淚再一次絕提。
——
江家,江浩急急忙忙趕到家,餐桌上的飯菜早已變涼,林采音就坐在沙發裏,皺着眉頭,呆着眼神,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
這些年,陸陸續續見過很多落馬的高官,前段日子還到家裏來拜訪,坐在一起談笑風生,忽然一下子就成了階下囚。
這,其實是很可怕的事情。
她終于明白了,爲什麽江浩會固執地放着門當戶對的官家女兒不找,非要找出身平凡的女孩。
一人犯罪,全家受累。
江浩走來,“媽,媽,你怎麽連飯都不吃?”
林采音悲戚戚地看着兒子,第一句話就是,“阿浩,你說得對,咱們就不該和他們走得那麽近,他們出了事還要來調查我們??你爸肯定是冤枉的,他都退休多少年了啊。”
江浩沉着氣,說:“你别着急,飯也要好好吃,我剛才給陳廳長打電話了,陳廳長隻說讓我放寬心。”
林采音一把抓住江浩的手腕,心急如焚,“陳廳長沒說其他的?”
“沒有,事情還在調查,我又是爸的兒子,肯定不能給我說太多啊,他能接我的電話就不錯了。”
林采音慌了神,斷斷續續地說:“阿浩,我??我再也不偷偷地??收人家的禮了,你爸??他總是罵我收人家的東西,我隻是想着人家一片心意收了又如何,我再也不敢了。”
江浩有些哭笑不得,頭一次看到他媽這麽着急害怕的樣子,“你偷偷收人家什麽禮了?”
“貴重的東西我也不敢收啊,就收點特産什麽的,你爸問起我就說我買的,其實是人家送的。”
“媽,你放寬心,這沒關系的。”
“真的?”
江浩歎了口氣,“真的,這跟貪污犯罪是兩碼事,你别擔心。”
林采音說:“哎呦,我是怕了,你看馬太太和周太太,我跟她們經常在一起的,丈夫突然一下就落馬了,誰都不敢再跟她們走得近,哎,也不知道她們現在過得怎麽樣,幾十年的老姐妹了。”
江浩陪着母親坐着,官場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政治鬥争絕對不比真槍實彈打仗來得輕松,勝者王,敗者寇,都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爸要有事,我肯定也脫不了幹系,我目前爲止還沒收到任何消息,所以啊,你放心,爸肯定不會有事的。你别什麽事都往壞處想,我們行的端做得正,就不會有事。”
在江浩的反複強調和不斷安撫下,林采音才稍稍放下心來。
“阿姨,快把飯菜都熱一下,再多添一副碗筷。媽,你不吃飯不行的,正好我也沒吃,我陪你一起吃好嗎?”
“恩,好。”
保姆很快熱了飯菜,母子倆就坐在一起吃飯,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飯了,這是很難得的一次。
江浩離家一個月,當媽的肯定得問情況,“阿浩,你這次回來就别再去臨州,你剛上任就休這麽長的假,怎麽跟部隊交待?别再去了啊!”老的要操心,小的要操心,她就是操心的命。
江浩爽快地答應了,“好,不去了。”老婆兒子都不去了,他去幹嘛,以後有空了去小城鎮旅遊一下,還是不錯的。
林采音總算遇到點高興的事情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淡淡的笑容,“呵呵,你終于肯聽我的話了,你啊别怪我多嘴,你就把戶口本給喬心唯吧,早早讓她把戶口遷走,以後省得再遷。”
江浩說:“媽,我去了一個月,你覺得你兒子還沒把她追回來嗎?”
“你??哎呀你就是想氣死我是不是?!”林采音又上火了。
“哈哈,媽,你别生氣,你應該高興。”
“我高興個鬼,你怎麽就對她這麽死心眼呢?”
江浩仔細想了想,說:“我就是對她這麽死心眼了,如何?”他反問道,“媽,平心而論,你對她哪裏不滿意呢?難道你不覺得她是一個好姑娘嗎?”
林采音端着碗,停下筷子,說:“她是好姑娘沒錯,但是她太驕傲了,明明是她高攀了咱家,她卻還是一副清高的樣子,這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她現在不覺得喬心唯的平凡出身不好了,反而不滿她的性格。
“哦,你是嫌她沒巴結你沒讨好你對嗎?”江浩一語點破,林采音竟沒話說了,“媽,她不是驕傲,她是自卑。”
“自卑?”林采音不懂了。
“是啊,她是自卑才會那麽逞強,别人都說她嫁給我是圖錢圖地位,事實是,她既不圖我的錢也不喜歡我的地位,離婚的時候她一點都沒要我的,你要認爲這是她的驕傲,那她就是驕傲,她活得比誰都驕傲。”
林采音悶着聲不語,江浩繼續說:“你還不準人家有自己的小驕傲小脾氣?非得巴結你讨好你你才能覺得她心裏有你?你啊,這麽多年被爸寵壞了。”
“我??”
“媽,你别否認,你之所以不喜歡她,就是因爲她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巴結你讨好你,對不?”
江浩一語擊中,林采音有些羞愧,到底是虛榮心作祟啊。江浩說得一點都沒錯,她年輕的時候也苦過,後來老爺子有了成就,她才跟着好起來,再後來自己的兒子也有了成就,她的心裏多少有點飄,總覺得誰都配不上自己的兒子。
“幸好心唯脾氣好不愛計較,你挑刺的時候她笑笑就過去了,你倒好,還得寸進尺了,不要把她的退讓當成你欺負她的籌碼。”
林采音否認,“誰欺負她了?!”
江浩歎了口氣,“不管怎麽說,我是不會放開她的,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以後跟我過一輩子的人,就是她。”
林采音看他一臉堅定的樣子,真不知該說什麽,眼下老爺子的情況還不清楚,她沒有心思談喬心唯的事。
“媽,等過段時間,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什麽?”
“呵呵,先保密,總之是好事。”
林采音白了他一眼,左不過就是複婚呗,還能有什麽,“我還是喜歡方玟伊,又聽話又懂事。”
“那你跟她過呗。”
“你??”
這時,外面響起了汽車聲,是陳廳長的專車,陳廳長親自送江志中回來了。江浩和林采音放下筷子趕緊出去相迎。
江志中精神不錯,跟陳廳長有說有笑地往裏走,看到屋裏走出來的妻兒,他笑笑說:“阿浩回來了啊,沒事,我跟陳廳長吃了飯才回來的,所以耽誤了點時間。”
陳廳長也說:“我不是說了隻是問幾句話麽,大嫂,你這麽緊張幹嘛?還把江首長給叫回來了。”
“呵呵,我一個老婦人不懂啊,讓您見笑了。”虛驚一場,林采音緊緊扶着江志中的手,風風雨雨快四十年了,什麽都不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林采音攙扶着江志中往屋裏走,陳廳長就和江浩說了一些靳子劍的事情,江浩錯愕不已,那是提拔他的恩師啊,在錯愕之餘,他更多的是傷心和失望。
原來那天在臨州旅館聽潘姐口中說的“金老”,就是“靳老”,隻是他當時沒有想到而已。
在臨州發生的洪春燕持刀砍人事件中,從旅館裏搜出了潘索菲的花名冊,上面有多名高官的姓交易記錄,潘索菲是一個出了名的淫媒,給上流社會的許多成功人士提供服務,有名商巨賈,也有達官顯貴,其中更是涉及多名高官的貪污犯罪情況。
而潘索菲之所以多年來如此嚣張,且多次逃過警方的突襲,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靳子劍在背後不斷地給她提供警方的動向,潘索菲實則是靳子劍包養多年的情人,兩人的關系已經維持了二十多年。
一個是六十歲的退休幹部,一個是四十歲的夜店老鸨,若不是東窗事發,誰都不會猜到他們是這種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