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會在一片沉痛的氛圍中如期舉行,許多高官都攜眷出席,喬心唯也跟着江浩來到了追悼會的現場,雖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那場面,還是令她震撼不已。
這,是一種國恥,犧牲的每一位戰士,都是英雄。
喬心唯是第一次随江浩出席如此隆重的場合,她見到了許多人,有的常在新聞聯播裏看到,更多的壓根就記不住名字。她不敢多看,腳步緊緊地跟随着江浩,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跟丢了。
追悼會從早上八點就開始了,一直持續到下午四點,整整八個小時,中間沒有任何停頓,許多高官都講了話,家屬代表也講了話,那種氣氛,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但,沒有一個人中途退場的。
追悼會結束之後,一些身穿軍裝的人還久久不舍離去,犧牲的是他們的手足,他們比其他人更加悲痛。
江浩找到父親,說:“爸,媽,你們先走,我想留一會兒。”
江志中點點頭說:“也好。”
林采音:“阿浩啊,你好好的媽比什麽都開心,凡事都不要意氣用事,想想晞寶。”
江浩沒有作聲,喬心唯說:“爸,媽,麻煩你們照顧一下晞寶,我們這邊結束了就去接他。”
林采音:“沒事,晞寶在我們更高興,要是晚了就不用來接了,讓晞寶睡我們那也是一樣的。”
旁邊有老領導喊着:“江老,一起走吧?”
“好的好的。”江志中回頭叮囑了句,“我們走了,你們自己注意。”
“嗯。”江浩應允。
在一陣忙亂之後,江浩終于在家屬區的休息室裏見到了馮清若,郭學言的妻子。
馮清若看到江浩帶着妻子而來,她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傳說中的江浩的妻子。軍中都在傳,江首長爲了軍令負了家庭負了妻子,所以在完成上次那個販毒大案之後,他就退了。江浩退了,在他正當好的年紀,在他事業的上升期,他退了,多少人在惋惜,這個有着大好仕途的正團長,爲了家庭,退了。
一陣客套的寒暄之後,馮清若緊緊地看着喬心唯,她由衷地說:“江太太,久聞大名,你可是我們軍嫂中的名人啊。”
“啊?”喬心唯愣了。
“江首長,”馮清若的視線又轉移到了江浩身上,“學言一直以來都很尊敬你,總以你爲榜樣。”
江浩:“大嫂,千萬别這麽說,您也别叫我首長了,叫我江浩吧。您節哀順變,家裏有什麽困難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們都在同個小區裏。”
馮清若笑笑,她的表情極爲矛盾,她複雜的眼神裏帶着一絲畏懼,同時也帶着一種豁出去的感覺,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江浩也看出來了,“大嫂,有什麽難處您盡管說,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幫您。”
馮清若鼓起勇氣,說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說的話,“江首長,您一直都是學言的榜樣,但凡我有什麽怨言,他都會跟我說,‘你想想江首長再想想我們,是不是覺得我們挺幸福。’是啊,那時候我确實覺得,比起您爲部隊所作的犧牲,我們家學言真的沒什麽。後來您退了,推薦了學言,他其實沒有那麽的自信,他知道自己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如你,所以他告訴我,‘我還是去訓練營呆段時間吧,磨練磨練,我不能差江首長太多啊。’所以他就去了,去了之後就沒能再回來。”
說着,馮清若又轉回視線看着喬心唯,說話的語氣也不太對了,“江太太,我之所以說你是我們軍嫂當中的名人,是因爲你有個軍功夠多的丈夫,而且這個丈夫還能夠撇開大局,全心全意地爲你。”
江浩的臉色很沉重,喬心唯亦然。
“大概是我家學言沒有這個命吧,技不如人還要臨危授命,這就是我吐吐槽,你們也别把我的話當真。呵呵,我就是想問問,哪個軍人不想回家,哪個軍人不是上有小下有老,哪個軍人沒有無可奈何,爲什麽江首長可以帶着大家的理解選擇轉業,爲什麽我家學言明知自己沒那個本事還要被推上去,爲什麽?”
馮清若說着說着就激動起來,旁人聽到這些,拉着她的胳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大嫂,你不要對江首長說這些。”
江浩:“沒關系……大嫂,有什麽話,您說,全說出來。”
馮清若并非惡意,隻是她的心裏對江浩,是怨的,她隐藏不了這種情緒,“江首長,對不住了,請您原諒一個突然之間失去頂梁柱的中年寡婦的無理怨言,我真的覺得學言和三排戰士們的死,您有推脫不了的責任。如果這是一場戰争,而你,就是一個借用維護家庭名義而退縮的逃兵。”
最終,馮清若還是被旁邊的兩個副将給按了下去,連郭學言的父母,都在暗暗指責她說這些幹什麽。
江浩一聲不吭,隻是鐵青的臉色無法掩蓋,而喬心唯也傻愣住了,她轉頭看看江浩,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江浩此刻的表情,他有着異于往常的沉默和冷靜。
事發之後的兩天裏,江浩說的話屈指可數,基本上都是在晞問他問題,他才敷衍地回答一句,他整個人都陷進了負罪感和悲痛之中,今天馮清若的一席話,特别是“逃兵”這兩個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窩。
許多人都在勸他開導他,隻有馮清若,說出了他也認同的話,他就是一個逃兵。
回家的路上,江浩根本沒有辦法開車,車開了百米開外,他就踩刹車停了下來。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冰冷的空氣肆虐地席卷狂飙,而他的心,也瘋狂地内疚起來,内疚到抽搐。
喬心唯握住他的手,淡淡地說:“我來開吧,你休息一下。”
位置交換,喬心唯坐進了駕駛室,她已經有四年沒有開車了,一個新手四年沒有摸過方向盤,可想而知,她開車的速度有多慢。
掉頭的時候,突然“咔呲”的一聲,喬心唯猛地踩住了刹車,她心想,糟了,車頭肯定與綠化帶蹭到了。她緊張兮兮地看向江浩。
而江浩什麽都沒說,隻是伸出一隻手來,握着她的手連同方向盤一起握住。他掌控着方向盤,輕聲說:“踩油門。”
“啊?”
“沒事,放輕松,慢慢踩油門。”
喬心唯照做了,慢慢地踩下油門,車子也慢慢地駛進了正常的車道。她多年不開車,方向都掌控不好,她把方向盤打得太過了才會蹭到花壇。
“對不起。”
“沒事,車不礙事。”
喬心唯吸了一口氣,又說:“對不起,不光是因爲車頭,是因爲……”
“别說了。”江浩打斷道。
喬心唯咬了一下嘴唇,将心口的苦澀狠狠地咽了下去,她知道他難受,她多想安慰他幾句,多想爲他分擔一些痛苦。
江浩輕描淡寫地說:“好好開車,咱們先去吃個飯吧,一天沒吃了……然後回家,我有事想跟你談談。晞寶就讓他在我爸媽家睡一晚吧。”
“好。”其實喬心唯也是這麽想的,事情這麽亂,她真怕照顧不全。
天色漸晚,不一會兒,夜幕已經降臨,他們就在小區外面的餐館随便吃了一點,江浩隻吃了兩口飯就放下了筷子,完全食之無味。
“你已經兩天沒有好好吃飯了,今天無論如何都吃一點吧,不然身體會垮的。”
在喬心唯的勸說下,江浩又勉強吃了兩口,他拿着飯碗,盯着碗裏的白米飯,說:“我記得有次實戰演習,我帶着一個小隊被困在深山密林裏四天四夜,什麽吃的都沒有,學言忽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小袋米來。大家生火做飯,大概也就兩碗飯的樣子吧,讒得大家口水直流,但他們卻各個都說不餓,硬要把飯給我吃。不餓,誰信啊,呵呵……”他苦笑着。
“那後來是怎麽解決的?”
“後來平分了,十二個人,分了兩碗飯,每人兩口。因爲這是我下的軍令,他們必須得服從。”
“再後來呢?那次演習,你們赢了嗎?”
“當然,我們可是常勝軍。”江浩說這話的時候,嘴角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驕傲,那是他親手選拔和訓練出來的最優秀的特種兵戰士。
回憶越多,傷痛越多,江浩說着說着又沉默下來,盯着飯碗默默地發呆。
忽然,喬心唯握住他的手腕,溫婉地說:“你去吧。”
低着頭的江浩機械般地擡起了頭,木然而又詫異地看着她。
“不要牽挂家裏,孩子我會照顧好,爸媽我也會孝順的,你就心無旁骛地去吧。”
“……”江浩啓動了一下嘴唇,但久久無法言語。
“我知道你已經做了決定,并且無法動搖,我說這些,是希望你上戰場的時候不要分心,不要想着對我和孩子的愧疚,江浩你太多心思了,把一切包袱都丢掉,我會好好的在家裏等你。如果等不到你……最壞的結果我也可以承受。”
漆黑的屋子裏,江浩将喬心唯壓在牆上,他捧着她的臉啃噬着她的嘴唇,濕滑溫熱的眼淚在兩人的臉上摩擦着,或許這一刻,親吻她,擁有她,是他表達他愛她最好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