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我回來了。”我這般說。
在這之前,我舍棄了他,一個人獨自徜徉在黑暗地獄。現在,我回來了。
隻見他身體震了震,緩緩擡眼,無以莫名的感動,我終于看清他的眼睛了,我最愛的那雙眼睛。隻是一向黑亮的眸子,此刻卻滿目悲傷,不光是眼睛,是他整個人都散發出悲濃的氣息。
我脫口而問:“你怎麽了?”
下一秒人就被他給扯進懷中,懷抱緊的不能再緊,甚至有些生疼,頭頂傳來他的語聲:“小九......”可隻是這麽喚了一聲,就哽咽了。我微微有些驚慌,想要擡頭去看他怎麽回事,可被他的掌緊緊壓在胸前,靈光乍現,聯系剛才聿哥臨走時說的話,突然明白他爲什麽會這樣了。
試探地問:“是不是聿哥對你說了什麽?”果然他的雙手又緊了緊,我如實地輕嗤出聲:“别,會疼。”終于他松開了我,總算沒見他臉頰有淚痕,剛才情緒雖失控,他還是忍住了。
老實說,我對他的眼淚很難免疫。那年他在我懷中阖上眼,滴了一滴淚在我手掌裏,我心痛到身心麻木;之前他從後抱住我,淚滑落我頭頂發層,我即使還沒回歸人間,也記不起那些過往,卻依然知道心疼,不想他流淚,而他卻在我掌心寫了很多個“對不起”。
我輕聲問:“你是不是從聿哥那聽到我的童年往事了?”不管是與不是,既然來了這裏,那麽也該是我對他坦白的時候了。見他眼露沉痛地點頭,我拉了他的手說:“那不是全部,你跟我來。”
于是樹林裏,我牽着陸續的手走在前,他任由我帶往林中深處,到了目的地時回頭玩笑般地問:“你就不怕我帶你去虎穴狼窩的?”他啞着聲回:“不怕,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頓了頓,抿唇而笑,拉他走到灌木叢前,松了他的手撥開那長長比人都還高的灌木,露出裏面一個與兩棵樹銜接在一起的窩巢,我說:“陸續,歡迎你來我的家做客。”說完就一矮身,人鑽了進去,不用擔心他會不會跟進來,事實上幾乎立即就聽到後方動靜。
裏面空間大約也就五六個平方,鼻間都是熟悉的家的味道。席地而坐,往一面灌木叢而靠,穩穩當當的,等陸續也跟着我坐下後才道:“這兒呢,就是我小時候的家了,我有一群親人。那,之前你看到的最後一個離開的虎獅,可以說是我的兄弟,因爲我們有共同的虎媽獅爸。我是喝虎媽的奶長大的,你一定很難想象吧,一頭兇猛的老虎,卻慈善地把我當成自己孩子一樣喂哺,而獅爸則就像是天神一般,擋住其餘外來動物的侵略,那時候,它在我幼小的心中,是高大而威武的。
普通人牙牙學語時,我學的是與它們的交流方式,這就是我與動物溝通能力的來源。你聽了聿哥所說的,可能會覺得我十分悲慘,其實并不然。至少在森林裏的歲月,我過得肆無忌憚而沒有煩惱,至于後來被那群人帶走又另當别論。或曾我的确陷入過一個悲慘境地,但聿哥像天神一樣走到了我面前,後來很多次回想,覺得那一刻的聿哥,就像曾經一次次爲我們攔截外敵的獅爸。”
終于這刻,在我心中對聿哥有了清晰的論定。有些小心思我不願意告訴陸續,就是在被聿哥舍棄和放逐的那個年代,随着我的心智一點點成熟,自然也懂了兒女之情,有過那麽一個念想,以爲對聿哥的思念是因爲動了男女之情。真正成年後,才明白那不叫喜歡,而是内心深處,将聿哥當成了家人,當成了救贖的天。
見陸續始終沉默,我又揚手而指了道:“那!曾經躺了一具人的屍骨。”聽到倒抽涼氣聲,我立即道:“别擔心,那時候我小,加上從沒見過人,根本辨識不出那是人骨。後來被帶走,一直等到聿哥從那群惡人手中救下我後,他才将我重新帶回這裏。然後告訴我說那具人骨可能是我父母之一,當時我對父母兩字真的沒什麽太深情感,不過還是抱了屍骨出去了。回頭聿哥讓人鑒定,查出那人與我沒有關系,不是人販子就是因爲什麽原因帶了我到那林中,遇上虎獅,把他給吃了,而我卻幸運地存活了下來。”
所以老天爺并不完全冷面無情的,它總會在絕望中留有一絲縫隙,而我就是在那夾縫中求活了。
這晚陸續一直都很沉默,很少開口說話,但拉着我的手卻始終沒放過,哪怕長久纏繞兩人掌心都微微出了汗,他也不肯松手。什麽時候睡着的我忘記了,隻知道睜眼就看到了他,低垂着臉,長睫毛蓋住了那雙從我清醒時就變得憂傷的眼。
想了下視角問題,才發現自己是躺在他腿上睡的,而他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坐姿,靠在灌木叢上。這樣狹小的窩,并不覺得擁擠,反而溫暖一室。若是可以就這麽與陸續永遠呆在這裏,或許沉悶了些,也未嘗不是簡單的幸福。
不過這念頭也就隻能想想而已,當初聿哥領我回來這裏時就說過,我的決定将代表了一生,或許森林的簡單生活更适合我,但我終究是人,不是動物。人總是要回到人該屬于的世界。
發覺陸續的下巴有了胡渣,可能已經連着幾天都沒刮過了。心中一動,伸手去碰了碰,很紮手,剛要縮回就把橫來一隻掌給捏住。長睫顫了顫,黑眸睜開了,一片清明。
“你沒睡着呀?”
陸續搖了搖頭,灼亮的眸子緊凝在我臉上,似有所感将會發生什麽,臉頰微紅了起來。他傾身而下吻住了我,以爲他會像以前那樣強取豪奪,可卻細密柔轉,沒有一點急迫,最後隻是輕舔了下我的唇就退開了,他說:“小九,年年歲歲如今朝,以後由我來守護你。我們再不分開。”
情話動人,我的心跟着一起醉了。
又纏綿了一會,兩人才起身,我把灌木叢恢複了原樣,離開的腳步有些微惆怅。陸續似知道我在想什麽,摟了摟我的肩膀道:“什麽時候你想回來,我都陪你。”
我抿唇而笑,有他這句話就夠了。可出了林子後我就笑不出了,聿哥把那輛開來的車給開走了,這片林子外頭的馬路根本鳥無人煙,要想喊到車起碼要到大公路上,而那離這有起碼四五十公裏遠。
聿哥,你夠絕!
走吧,還能怎麽辦?難不成還真呆在林中做森林野人?腦中勾畫了下陸續一副野人裝扮的樣子,不由暗暗失笑。兩人走得不快,從早上走到了中午,再從中午走到了下午,可能我這兩年運動太少,體力逐漸不支,雙腿沉重擡不起了,一個踉跄間被陸續從旁拉住。
他直接蹲身到我身前,“上來!”我凝了他的身背片刻,微笑着趴了上去,真沒什麽好矯情的,既然他願意寵,那我就受。環住他脖子,酸麻的四肢頓時得到緩解,他每一腳邁出,都能感受到肌肉的噴張以及平均跳動的心率。
我這麽要求:“陸續,跟我說說你們是如何被聿哥救起的事吧。”這個你們自然指的是他和梁哥,還有瘋子三人,還有阿蠻。
不得不說這回聿哥是仁慈的,他似乎總是外表冷酷,卻扮演着天神角色。
接下來的行程就在陸續沉穩有力的步伐和他低沉的嗓音中度過的,到得天黑前,我們終于走到了大馬路上。他放我下來休息喘氣,見我默不作聲,捋了捋我有些淩亂的發說:“别心疼,我那是自作自受,早一點不自暴自棄就能早點記起你來了。我不知道有多懊悔離開拉薩,莊聿别有居心安排了一切,我卻蒙在鼓裏徒自糾結,繞了那麽大一個彎子,甚至于後來他都給了提示說從哪來滾哪去,我也沒能領悟,還以爲......還以爲你被他扔在了古洞中,找了梁哥與瘋子想去尋你。隻要一想到這些,就對自己惱的不行,枉我自诩聰明,到了他那裏,就跟個傻蛋似的。”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噗哧而笑,聽出了他話中那點對聿哥的不滿之意,可又礙于聿哥對我的恩情,這不滿又不能發洩,于是就隻能這樣壓抑地吐槽自己了。
難怪聿哥要說陸續得到應得的教訓了,求而不得、擦肩而過、痛不欲生,确實這兩年在聿哥的有效布劃下,讓陸續過得這般的......苦。
想想這的确該是聿哥的手段。聿哥是護短的,看我傷成那樣,又如何能輕易放過陸續呢?我在那荒蠻地獄裏沉淪,他讓陸續這個“罪魁禍首”在人間飽受流離痛徹心扉之苦。同時聿哥又是留了餘地的,否則陸續真的可能窮盡一生也找不到我。
陸續說的那個什麽蕭默手下故意透露我在古來寺的風聲,我估計也是聿哥暗中授意的,否則哪可能那麽巧呢。不由慨歎:聿哥啊聿哥,你真可謂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