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整個人就如魔症了一樣,手裏握着一把不知從哪得來的水果刀,眼睛血紅,誰靠近就紮誰。當時梁哥掂量了下,若是以前,陸續拳腳功夫要比自己還狠一些。可當下,他瘦骨嶙峋到病服穿在身上都是空落的,沒有猶豫就走了過去,水果刀迎面紮來,毫不費力就被他給反手而繳。
卻在這時聽到陸續怒吼:“還我小九!”
梁哥愣了愣,神色一緊,直直盯着陸續的眼睛問:“你說什麽?”
蠻狠的、決絕的,嘶吼:“我要小九,把小九還給我!”
梁哥默了兩秒,反問:“小九是誰?”陸續突然笑了,從微彎唇角,到放聲而笑,可笑着笑着他就把手遮住了眼睛。梁哥看到,兩行淚痕從他指縫中滑落,整個人都懵了。
那些原本在旁指手畫腳的旁觀者和護士看到這一幕,全都沒了聲,靜谧的病房裏隻聽到一個男人的哀嗚聲,這是梁哥第一次看陸續哭,還是哭得這般狼狽。不對,是第二次,上一回也是因爲那個人,他轉過身的霎那疑似有淚落下。
看着這樣癱坐在地,哀鳴不已的陸續,梁哥突然也覺心頭無法抑制酸楚,差一點連自己眼眶都紅了,強忍着逼了回去。
終于,陸續放下了手,淚已至于,眼眶通紅,他垂着眼輕到不能再輕地說:“何正梁,你以後都不要再來了。”梁哥變了神色,“你......全都記起來了?”
陸續依舊沒有擡頭,無疑默認。也是,他連許玖都記起了,又怎可能不記得那些曾被自己苦苦隐瞞的過往?轉念梁哥就明白剛才陸續的發瘋,實則是在試探自己,甚至都不用他正式回答,隻是一個霎那的反應,就讓陸續得到了答案。
他蹲下身坦白:“沒錯,我比你更早想起一些事,但知道得不會比你更多,關于她......”
“滾出去!”
他心神顫了顫,低眼看着抵在自己脖前的另一把水果刀,原來,到底還是錯估了陸續。即便隻剩一副殘軀,心思依舊深沉,知道明着拿一把刀,暗地裏藏一把。
聽到陸續一個字一個字在說:“如果你不說她在哪,那就滾出去,永離我的視線。”
梁哥凝定他足有半分鍾,才确定他是來真的,那把刀甚至已經劃進了皮層,帶來微微刺疼。隻是,他幫不了他,隻能如實坦言:“我不知道她在哪,最後與她在一起的隻有你。”
說完這句後他就起了身,大步離開了病房。自那以後,他再沒跨進過醫院,隻吩咐瘋子跑勤快些,多去看看陸續。可瘋子又豈是着調的人,之前對他那評價根本就是迷了眼,沒幾天人就跑沒影了,還是交代了陪護将陸續定期情況向他彙報。所以才知道今天他出院。
梁哥欲言又止後,視線轉回陸續臉上,見他表情漠然,沒有了那日的張狂,眼睛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旺泉,他比更早以前還要難捉摸了。再解釋也覺索然,早該明白,當那層膜揭開時,他與陸續就再做不回兄弟了。另外,在許玖這件事上,他确實留了一個心眼。
覺得可能是他并沒經曆最後劫難,所以要比瘋子和陸續都更早地回想起古洞的事,當記憶漸漸清晰時,他清楚記得許玖是與陸續一同向裏走的,可出來的就他們三,那許玖呢?幾乎不用想也知道結局隻有那一個。恒定再三,選擇隐瞞,在已知陸續糾結那段記憶,而且身體如此糟的情況下,不認爲他能承受得住這個結果。
然而,此刻陸續的意思,正因爲他那時的一念之差,拉開了兩人彼此的距離。
看着陸續越走越遠的身影,梁哥心裏猶如打翻了五味雜瓶,各種滋味都有。仰天而歎:我失去這個兄弟了嗎?
陸續首先找到的人是蕭默,此人雖行蹤不定,但還是能夠找到途徑把人聯系到的,畢竟他算是個“商人”,隻是生意比較特别而已。約的地點是一家酒吧,陸續在吧台邊找到了人。
見蕭默指了指身旁的位置,他淺笑了下就落座,開門見山:“我想知道莊聿在哪?”
但見蕭默淡掃了眼他,指了吧台後面一瓶酒說:“你把它喝了,我就告訴你。”陸續視線劃轉而過,嘴角揚起譏諷的弧度,不就是一瓶XO嘛,讓吧台後的服務員拿過來就旋開了瓶蓋。
蕭默看着眼前這個拿洋酒當水一樣喝的男人,心底是有些吃驚的。那時候以爲就算此人命救回來了,也是廢人一個,竟沒想一年半後,衣冠楚楚地坐在這了。
一瓶酒下肚,陸續隻覺腹内如火燒一般,他不是沒酒量,但這樣喝法還是第一次。把酒瓶往吧台上一擱,發出清脆的響,“可以說了吧。”
但蕭默的回應是聳了聳肩,兀自拿起自己酒杯放在唇間抿了一口,“我不知道。”
陸續眯起眼,聲音驟冷:“你玩我?”蕭默并不懼他,眼角微揚了道:“我說得是實話。與他不過也就三次交易,三次都沒見過他本人。你說我上哪去知道他人在哪?”
陸續推開座椅,招呼不打就打算起身離開。卻被身後喊住:“我這有他的号碼要不要?不能保證一定還接得通。”陸續身形頓住,回頭目光凝在男人的臉上。
走出酒吧,哄鬧的喧嚣頓入甯靜,仿佛一門之隔就是兩個世界。陸續走到自己車前,沒有急着坐進駕駛座,先點了根煙,吸了好幾口後才拿了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按。他不知道那十一個數字按下去,最終結果會是什麽,有種彷徨的感覺在心内滋生。
最後一個鍵按下,靜默等候,似乎連心跳都在那刻靜止。當“嘟”聲長音連通時,心尖顫了顫恢複跳動,噓了口氣,總算不是關機或者銷号。
鈴聲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斷線後又重撥過去,仍然斷線,再次重撥,陸續情緒變得很焦躁。就在他以爲這一次也同樣會斷時,電話那頭卻突然接通了,他的心漏跳了半拍,屏息以待。
“喂?”
他怔了怔,女聲?怎麽會是女人的聲音?那邊又連喂了兩聲,嘀咕了一句似乎就要挂斷,他連忙出聲:“等一下,”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請問莊聿在嗎?”
“你找他啊,可能現在不太方便,過一會再打過來好嗎?”女聲聽起來很溫和。
陸續問:“過多久方便?”那頭可能沒料到他會這樣窮追猛打,遲疑了下回說:“半小時吧。”
放下手機時,陸續的心就不平靜了,來來回回繞着車子走,從沒覺得半小時這麽長,真切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滋味。當手機鬧鈴提示音響時,迫不及待摸出來,再度按下重撥。
響到第五聲時被接起,對面直截了當問:“誰?”
陸續沉閉了閉眼,是他,就是這聲音!“我是陸續。”沉默有兩秒,轉而一聲輕笑從手機裏傳來,聽到對方問:“你找我?”
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就是聽着對面那笑聲,心頭發寒。在古洞裏的最後時光,見識過這個男人的陰森與殘忍,若不是記起了一些事,絕對不想與此人打交道。
“能見你一面嗎?”
“你當自己是誰呢,我是你想見就見的?”
碰了個釘子,還是很硬的。陸續默了兩秒,道出自己真正目的:“告訴我小九在哪。”
那頭又笑出了聲,低低沉沉的,聽得陸續心底發毛,隻聽他輕描淡寫地反問:“小九是誰?”一股怒氣直線上冒,陸續沖口而出:“莊聿,你别給我裝傻,誰都可能不知道小九,唯獨你不可能。”
瘋子關于花蜘蛛的故事,小九脫口而出的那句“莊聿的莊”,若說他們之間沒有聯系,他死都不信。而且他反複深思過,爲什麽莊聿會最後在古洞出現?那個地方不是公園,并非随便什麽人能找到的。顯然,他是循着小九蹤迹找過來的。
最後那場殇戰,他記起後就在腦中一遍遍地回想,每想一次頭就疼一次。有時候實在疼得不行,就吃止疼藥,可不會停止那念想。推敲分析到後來,終于得出了一個結論:小九一定還在。
若隻從自己傷重昏厥前的那些場景來判斷,他根本連再呼吸的心都沒有。可永殇最末出現了莊聿,他救下他們幾個的那種從容不迫,甚至還莫名其妙對他一番審問,無不預示着什麽。假如......假如說小九真的沒了,作爲與她有直接關系的莊聿會是什麽反應?
分析完這些後,心裏就有了底。莊聿是什麽樣的人,他不清楚,但至少不會是好人,不可能還讓蕭默趕到沙漠中來,把他們幾人給救出去。能讓莊聿如此做的,隻有小九。
正因爲有這個念想,他在想着那些絕望窒息的畫面時,才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