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中途還停了幾次,那個叫蕭默的男人有條不紊地補給生活所需以及車子所需要的油。在幾次嘗試交談碰釘後,就沒再來搭話。其實光從他走路的姿勢,陸續就判斷此人是練家子,身手很不錯。而他的眼神,看似内斂,卻時常有精光掠動。
有反複咀嚼過此人名字,蕭默,總覺得好像聽誰提起過。等被送進醫院後,陸續已經很确定,他忘記了一些事,不算是失憶,就是某些片段某些人模糊了,記不起。
蕭默在将人送至醫院後就來告辭的,他說他的任務已完成,總算四個人到這刻都還沒咽氣。
話說得不好聽,卻是事實。無論是他陸續,還是梁哥與瘋子,都傷得不清。那個雖然醒得早的大塊頭,傷卻比梁哥與瘋子還要重,他從未開過口。
見蕭默交代完後就打算離開,陸續終于喊住了他:“等一下。”
見他頓住身形後直截了當了問:“可以告訴我,是誰雇你載我們出沙漠送醫院的嗎?”
蕭默笑了,到底還是問了啊,看來他确實有先見之明。簡明扼要地回答:“他叫莊聿。”
莊聿?這個名字一出來,陸續就覺胸口被猛地一撞,沒來由地心率不平。蕭默将他的神态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問:“你應該見過他吧?”
“我不知道。”
蕭默是負着氣走出醫院大門的,那個叫陸續的小子還真是賊精,從他這裏問去了話,回頭卻隐晦不言了。若不是抵達醫院時給莊聿挂過一個電話彙報這邊情形,那頭交代了安排就醫盡力搶救,醫藥費用他暫代付,會一并與雇傭金打到他賬戶上,他還真就發狠臨門抽腳不管那四人。
在死亡谷約定地點把人搬上車時,出于職業習慣,他已經将四個人全身上下都搜過身了。沒有意外,他們身上是什麽證件都沒有,連一毛錢也沒,全都是“光杆司令”一個。
所以,假如他把人往醫院一丢,什麽都不管的話,恐怕姓陸的小子連手術室的門都進不去。這小子還真不是一點半點欠扁,明明氣若遊絲一副苟延殘喘狀,卻還傲得像誰欠了他似的。申請手術問他名字,也是要說不說地淡淡丢了兩字:陸續。
坐上車後,蕭默就冷靜了下來,那點怒氣也煙消雲散。從懷中摸出手機,找到莊聿的号碼,撥過去發現是忙音,于是就發了一條短信過去:一切OK。等了幾分鍾,沒聽到消息回複,他笑了笑,随手把手機丢在了旁座上,徑自啓動車開離醫院。半小時後,手機短信提示音傳來,他瞥過一眼,不由又笑了,是雇傭金到賬通知。莊聿這老闆,當真是惜字如金啊。
陸續的手術算是成功的,至少醫生告訴他沒有生命危險了。隻是,他開始了長達半年的卧床,梁哥與瘋子都先後傷勢痊愈了,他還躺在床上。那個大塊頭是在入院後一個月,突然失蹤的。
無論是從梁哥那還是瘋子那,得到的答案都一緻,對古洞最後的經曆都記憶模糊,似乎三人的記憶同時都停在了進古洞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最後那個叫莊聿的男人對他們動了什麽手腳,可查過腦科,醫生說完全正常,連個血塊都沒有。常常夜裏閉上眼,就有模糊影像在腦中出現,可是沒有一次能看清,反反複複的,他越來越想知道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麽事,什麽人,可那就像是死局一樣,無論他從哪個方向挖掘,都是死路。
梁哥決定爲陸續轉院,有幾個原因。首先他們三都不是拉薩這邊的人,既然傷養好了自然是要回原來城市,若撇下陸續一人在此,他是絕對不放心的;其次,把這事跟陸續提時,見他目光呆滞地定在某處,沒有任何反應。這是他最近一段時間裏慣常的狀态。
瘋子私下裏偷偷問:“小六會不會是傻了?”
梁哥一掌拍他腦袋上,瞪眼:“你傻了他也不會傻。他就是腦子轉不過彎來,喜歡鑽牛角尖。我們覺得古洞裏的一些事記不起來就記不起來,反正命還在。可他一根筋,整天腦子都往那裏頭鑽。”
瘋子長長“喔”了聲,從病房窗口向内探了探,很是憂愁地說:“我怕小六這樣下去,要得老年癡呆症啊。”梁哥索性一腳踹他臀上,怒叱:“能不能說點好話了?不是說他傻,就說他得老年癡呆症,你這是找抽呢?”瘋子一邊揉着臀,一邊反駁:“我說實話也不行?他這樣子遲早我的名頭要按他身上,瘋是早晚的事。”
梁哥怔了怔,沒再斥罵他。瘋子這趟生死劫難後,相比以前着調了不少,有時候說話往往一語中的。他心裏一合計,也就不管陸續意願了,直接去辦了出院手續。
除去一開始無意識時,三人像是被放逐在醫院的流浪客。後來清醒了,梁哥就聯絡上了舊友,拜托對方又是幫辦理臨時身份證,又是送錢過來的。所以到這時傷勢痊愈要出院,已經完全可掌控全局,車子前陣子也讓人給捎過來了。去門外叫來了輛出租車開到住院部樓底下,就見瘋子特神氣地推着陸續的輪椅出來,也不知道他興高采烈個啥,一聽出院,整個人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兩人合力把陸續給擡上了後座,正要返身,聽到長久沉默的人低啞而問:“去哪?”
梁哥頓了頓,回頭解釋:“先去機場,坐下午最早一班的飛機。我們回自己城市休養,那邊醫生和護理都已經聯絡好了,醫術隻會比這邊好。”見陸續沒有開口,就關上了車門。
回頭看到瘋子在那探頭探腦張望,“你幹嘛?”瘋子愁容滿面地答:“老梁,小六一人霸占了全部後座,我跟你是要都擠在這副駕駛座位上嗎?可能要被交警攔下來吧。”
梁哥哼了聲氣,直接拉開車門坐進,用力甩上,然後才對窗外的瘋子丢了句話:“自己叫車去。”
當飛機起飛的那刻,陸續才從晃神中醒過來,他側頭看窗外不斷升高的雲層,有種說不出來的空虛和寂滅感。就好像,他離開的不是拉薩這座城,心在一絲絲地抽痛着。
是因爲日日夜夜折磨他神經的那個影像吧,古洞在昆侖山死亡谷,離開拉薩不遠,這一飛離,天各一方,可能,這輩子都記不起了。他閉上了眼,任由鈍痛在心口泛開。
回到熟悉的城市,看着街景在車窗外倒退,卻覺異常陌生。陸續覺得,即使此刻還活着,身體裏有一部分死了,靈魂在一點點腐朽。
或許就此躺下去,癱瘓、中風,到最後成爲植物人,直至閉上眼。
可令他震驚的是,半年時效一過,就在他已經徹底放棄自己時,腦中那殘存的影像卻在一點點清晰起來。首先辨識出那是一個女人,她站在遠處,發梢微揚。隻看着這樣的背影,就覺心間柔意湧現。當古洞經曆一點點透進腦層時,他再也無法淡定,或者說他再沒法自棄。
因爲光是讓腦子裏的殘影重現恢複,就耗去他全部體力。他必須要好起來,才能複原全部關于她的事件。找來了梁哥,講出自己要求時,看到他驚喜和激動的眼神。
之後開始日複一日的複健,從全身不能動癱軟在床,到慢慢坐起,再到下床邁開第一步。記憶中的影像,确實是随着他身體的變好在慢慢清晰,而越清晰,他就越加痛。因爲僅憑記起的那些,他就開始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了,哪怕還想不起她的名字,哪怕看不清她的樣子,已看到影像中她一次次與自己生死相依的畫面。
他愛着這個女人。
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韓冬靈他不是不記得,可“冬冬”這名字離他好遠好陌生,他敢肯定那個身影絕不是韓冬靈。記起的越多,渴望的也越多,越來越想知道她是誰?她叫什麽名字?她長什麽樣?還有,最重要的,她在哪?
陸續躺了半年,複健卻有一年之多,終于走出醫院大門時,回首後看,恍如隔世。
梁哥靠在車前默看着越走越近的身影,等隻剩十來米遠時,他起步走上前相迎,但陸續卻目不斜視地擦身而過,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阿續......”回身而喚,卻見那道身影彷如沒聽到一般繼續筆直向前,梁哥無奈隻得追上幾步與他并肩,“你還怪我?關于我父親......”
“梁哥,”陸續頓住步子,眯着眼看前方,“你瞞着何建國是你父親,爲了一些目的接近我,這些都可以原諒,但唯獨一件事無法原諒,關于古洞,你不該騙我。”
“我......”梁哥窒了窒,蹙着眉解釋:“在拉薩那會,我是真記不起來。那個洞穴太詭異,它似乎有一種能對人緻幻的氣息。”忽略陸續嘴角勾起的諷刺弧度,他移轉視線凝往别處,“後來記起也是零碎的畫面,而且最後你們的生死殺戮,我并沒有參與,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