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錯來自于太過堅信自己對音頻的識别和判斷,與那個叫“向晚”的客戶維持聯系一年後,對她的聲音就像讀卡器一般第一反應進腦中。這算屬人類本能的一種識别,另外她說我單純,暗示我愚蠢,真他嗎想甩一臉過去,當人人都玩那宮心計呢,誰會去莫名其妙地懷疑自己客戶在玩李代桃僵的戲碼?除非我真是瘋子所說的神童!
然後真正的向晚,也就是眼前這位,唯一一次算是露面的就是最後那張照片了。即使之前我看到的那位形消見骨,滿臉死亡前的病态,與照片上清秀樣子完全搭不上邊,也隻會當成是被病魔折磨成了後來那副樣子。
加上她堅持讓代發的短信一年以及對死後繼續堅持的囑咐,再不關己也生出同情之念,一個人要在臨死前安排後事,連墳地都自己事先買好,身周沒有一個親人或愛人送别,将這個人更是落進悲慘境地。此時想來,當真是浪費我感情。
當陸續出現時,看到短信接收者是這麽一個年輕帥氣的男的,自然而然腦中開始編排劇本,以爲是癡情女與負心漢的故事。有那麽一刻,我心中還爲“向晚”覺得不值。認爲她這麽愛着這個男人,可他卻直到她死去一年後才找來。
想想都覺得要失笑,見陸續第一面,把他認定成負心薄幸之人。之後相識相知,也始終未曾向他提問過關于“向晚”的這段。
至于向晚如何收買那個女人爲她扮演自己的,都不用去深思。病榻之上的人牽絆太多了,有放心不下的人,想要爲一些人謀求今後的福利,包括身後安葬的墓地,這時候錢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倒不會去怪責這個已經死去的人行欺騙之事,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連死的時候都沒一個親人或者愛人陪伴在身旁。整個事件的動機,其實就是向晚想借我與那個女人造一個她已死亡的假象和證明,然後爲今天做鋪墊。
有了這個牽引,慢慢一些事就浮出水面了,本來分析推測整個局可能早在格爾木時就設立了,卻沒想比之更早,早到我接“向晚”第一通電話時。
在重新整理思緒前,我得先弄明白一件事,轉頭看向陸續,“你們倆是什麽關系?”
情侶?不像,他在認識我之前有韓冬靈這個女友,對她有愛,所以不可能還會與向晚是那種關系,除非他真是一腳踏兩船的混蛋。據我觀察,他這人可能有那麽點壞,但還沒壞到混蛋的地步。
排除情侶關系,從兩人親密程度而言,那就隻有姐弟了。雖然兩人姓氏不同,一來姓可以改,二來沒準是同母異父呢,所以在見陸續躊躇時,我又追問了句:“她是你姐姐嗎?”
向晚沒作聲,不知道是否也在想着心事,但見陸續略搖了搖頭,我一口氣上來,脫口而問:“她總不會是你媽吧?”陸續的臉一下就黑了,剛要開口,旁邊向晚已經怒斥出聲:“胡說八道什麽?我跟阿續沒有半點血緣關系。”
“哦,這樣啊。”我了悟地點了點頭,其實心裏在埋汰:剛才問早幹嘛不說?
總算等到陸續開口公布答案了:“晚晚是老頭子的學生,老頭子走後家裏沒了人,是她一力承擔起整個家。”我聽着不對,打斷了他問:“她是你父親的學生,怎麽和你成了一家人呢?”
陸續去看向晚,“晚晚,可以說嗎?”她低吟了句:“想說就說,也不是什麽秘密。”随後陸續道:“早年晚晚一家人遭遇車禍,她父母都雙亡,而她的父親曾提拔過老頭子,發生那件事後,老頭子就将晚晚帶回來了。”
這事蹊跷啊,向晚父母雙亡,就算年幼怎麽着那撫養權也該是由她親戚接手,怎麽就變成是陸父将人帶回家了呢?陸續似知道我心中疑惑,又緩緩開口解釋:“晚晚那年不過十六歲,親眼見證雙親身死眼前的慘況,幾乎頃刻間神智就崩盤了。記得老頭子把人領回來時,她是完全封閉在自己世界的,無論誰和她說話,她都不理。這種情形下,她的親戚都紛紛逃避責任不願照顧,這時老頭子出面,幾乎是感恩戴德的把人送出來了。”
我下意識地去看向晚,說不上來原因,就想看看這時候她的反應。隻見她雙眸垂視,面無表情,就好像陸續口中說得那個人不是她。直覺開口而問:“那後來是怎麽好的?找醫生?”
陸續搖頭,“醫生那邊看過,但都沒成效,甚至老頭子還找過心理醫生也都沒用。那段日子,晚晚就活在隻屬于她的世界,任何人都走不進,直到......一次特殊的經曆。”
在講到末尾處他似澀了下,令我有些奇怪,究竟是一次怎樣特殊的經曆,讓向晚那算數自閉症的症狀連醫生都看不好,卻奇迹般地好過來了。
這時突聽向晚開口問:“阿續,那一年你多大?”陸續沉吟了下,答:“十一吧,你來家裏時我八歲,差不多過了三年你才好的。”向晚的語聲從之前的尖銳多了溫和,似有諸多感慨:“沒想到你将那些舊事記得如此清楚,連我自己都忘了,今年你有二十八了吧,,一晃眼就是十七年,如果再算上那在夢中的三年就是二十年。”她不自覺地去摸自己鬓角,輕聲說:“我老了。”
“晚晚,你沒老,還是像我第一次見你時的十六歲模樣。”
向晚笑出聲來,“你這張嘴,與小時候真不像,那時候連我是傻子的時候,你都可着勁的欺負,明目張膽地罵我,不過也沒少被老師抽。”
陸續也跟着笑了起來,低低緩緩的,嗓音磁厚,“你不是傻子,就是暫時封閉聽不到外界的聲音而已,可真是應了好話聽不見壞話卻聽百裏,我好好跟你說話你都無動于衷,可當我指着你鼻子罵你時你卻會看我,後來偶爾還會開口,就是多半是罵‘你猴子’,也不知道意思是‘你是猴子’還是‘泥猴子’。晚晚,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得意,連老頭子都束手無策,我卻能跟你對上話。”
我發現自己完全插不進他們的話,應該說插不進他們的世界。那是一段我永不可能存在一丁點位置的過往,它發生在過去,不是我認識陸續前,而是我可能還沒出生,或者隻是森林裏未蛻化成人的虎獅的孩子。記得在黑竹溝時,聽過陸續講關于猴子的故事,稱他兒時被喚泥猴子,原來這稱呼源自于向晚。那時他是在想念她吧。
這時又傳來陸續的語聲:“後來想,也許正因爲這樣,才會在那次我們一同溺水時,我把你推上岸,你看我漸漸沒頂沉下去,才能大聲嘶喊出來引來老頭子。老頭子也真夠心狠的,把我從水裏撈上來就往岸上一丢,回頭就抱起尖叫不止的你往醫院奔,都不看看我死活。後來還是我自己爬起來回的家,回頭老頭子領着你回來,把你安頓進房就狠抽了一頓,罵我不該帶你到水邊去,那次我躺床上足足三天三夜沒下得了地。”
我沒法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去看陸續,他講的這段溺水是在格爾木賓館内酒醉又被我淋水後夢回的那次嗎?難怪傻愣愣的像個孩子,原來那一年他才十一歲。難以想象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在溺水後,要把十九歲的大人救起還要送上岸,而自己卻沉入水底。陸父未免也有些心狠,陸續怎麽也都是他兒子,至于爲救一個外人而不顧自己兒子嗎?
但看陸續的語氣,似乎并沒怨怪任何人,即使口裏埋汰着他父親,并不見他有不甘的情緒。回想起那晚他入睡前嘀咕了句:......沒事了,說了我會救你的。
前面的稱呼含糊不清,是咕哝在唇間的,我沒聽清,當時還心裏酸澀了一把,以爲是說的韓冬靈。如果那時我聽清了他喚的名字的話,應該會對關于向晚的事追問到底,也不會在第二天那麽容易就被他糊弄瞞騙過去。
從回憶的那些過往裏,能感覺得出來他們兩人的感情很好。向晚比陸續大了有八歲,從他們對話的态度看并不像是情侶,更多的是家人的親密。這其中與向晚早年不幸遭遇,喪失神智等同孩童有不少幹系。陸續等于是找到了一個沒有情緒的玩伴,兩人相伴共走了三年,之後向晚清醒過來,即使不再心智不成熟,那也是已經融入進陸家包括陸家父子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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