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假若不是,那麽就是剛才陸續有意在撒謊。兩者相比,我偏向于後者。人在酒後糊塗時與清醒後,自然是清醒了更理智也更善于僞裝。
那麽答案就隻有一個了:陸續對那段過往諱莫如深,不想被提起。
我并不太在意他的欺瞞,就如之前想的,誰沒個過去呢。可我在意......他爲了冬冬瞞這件事,卻有意拿我開削。接近淩晨他睡下後嘀咕的那句話,我還不至于健忘到過了幾小時就沒印象了。剛才他的行爲狀似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卻夾帶着傷人意味。所以這一天我都不想理他。
大約開了兩三個小時,又走了回昆侖山口那邊的景區位置,就到了目的地可可西裏了。但陸續并沒停下來,一路向内而進,暗道他可能是在尋找美麗的景緻吧。
隻不過也隐隐明白,他來這可可西裏應是與胡楊林一般,抱了某種目的,絕不是爲純旅遊。
可可西裏,蒙語意爲“青色的山梁”,藏語意爲“美麗的少女”。隻從字面意思就可想象這片領域是有多美麗了,然而它也是神秘的。南臨昆侖山脈,蔓延在青海與西藏境内,卻因氣候嚴酷,自然條件惡劣,被稱爲“生命的禁區”,于是爲高原野生動物創造了得天獨厚的生存條件。
最著名的應該就是藏羚羊,但行過一路,始終都不曾見一頭。估計陸續從觀後鏡裏看到我在朝車外張望,就在前面低聲解釋:“這片區域比較貧瘠,往前開一些可能會有藏羚羊出現,但也别指望太多。九幾年的時候,這地方來了一批盜獵份子,對藏羚羊進行瘋狂獵殺,當時出現了一位英雄叫索南達傑,用生命阻止了這場噩夢的延續。也因爲他,這個遙遠、寂寞的地方才震名天下。”
索南達傑,我在心裏輕念這個名字。這個故事略有耳聞,但并沒有太去關注,當真的身臨其境時,才感覺到了震撼。想必那之後,殺戮仍有,隻是不敢再那麽猖狂,從明槍變成了暗箭。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很容易就聯想到了黑竹溝内的那些動物猛獸們,在宣揚保護野生動物的如今當下,還存在着那種對動物非人馴化的情形,人性的貪婪與殘忍,總是永無止盡。
心間蓦然油生悲涼感,比起任何普通人,我更能感知動物的悲哀。它們何其無辜啊,隻是爲了生存在這世上而已,隻需給一片廣袤的森林,緻死都不願踏入人類的區域。
在悲憐的心情下,我真的懵懵懂懂睡着了,甚至還堕入了夢鄉,回到了那片森林。暢遊自在地奔跑,無拘無束,想高聲呐喊就放開嗓子,想爬上樹梢看頂端的雲彩就真一路攀爬起來,那是一棵沖天大樹,擡頭都看不見頂的,就像是插入了雲霄之中。
我不懈努力地爬啊爬,爬到一半時向下看,見樹影叢林都在腳下變得矮小,有一種得天我獨在的感覺。還要更高!于是我又開始向上爬,等到真的登頂時坐在樹杈上,環顧四周發覺白霧騰騰的,心道這算不算是騰雲駕霧。可低頭看時,發現那片廣袤的森林看不見了,我一下驚慌起來,怎麽能消失?那是我的家啊。想也沒想就舍棄了坐在雲端的機會,快速下滑,卻一個脫手,整個人極速向下墜。
“啊——”我條件反射驚呼出聲,腳彎打直,人從夢中驚醒過來,大口喘氣,背脊處一片涼意,全是冒的冷汗。緩過神來才發現車子已經停下了,而車内陸續并不在,身上不知何時被蓋了一條毯子。
坐正身子瞥向窗外,遠處一道身線,凝眸而視是陸續。他背身而站着,身前是一片廣闊的湖,就是坐在車裏,放眼而望也能覺得聖潔與幽靜,此處當真是風景獨好。
推開車門下地,徐風撲面,雖然帶了涼意,但卻有沁人心脾的感覺。放輕了腳步,還是被陸續察覺了,他回轉過頭時,額發遮在眼角,顯得幽沉内斂。隻不過他一開口說話就破功了:“睡得像豬的人倒是醒了,錯過了夕陽的美景啊。”
我走過到他身旁,面無表情問:“誰像豬了?”
他倒是自動選擇遺忘之前那一岔,完全沒負擔地又開始拿我開刷了:“還能有誰?剛才誰呼噜呼噜地睡呢,小九,還真沒想你睡着了能打呼,我都不敢相信,忘記給你錄音存紀念了。”
“這麽大的事怎麽就給忘記了?多大損失呀。要不把時間倒回去讓你再錄音一次?如果不錄你就是孫子。”我煞有介事地主動給出主語,陸續聽得一愣一愣的,奇怪地把我看了又看,突然伸手過來探在額頭,“小九,你沒事吧,是不是睡糊塗了?時間哪能倒回去呢?還有,我就算真當了孫子,你難不成還當我奶奶啊。”
“錯,”我露了笑臉,溫和地說:“奶奶不敢當,姑奶奶勉強可以。”
這下陸續沒聲了,少了噪音我正好欣賞眼前美景。聖潔美麗的湖,風平浪靜,無一絲波瀾,連帶着心緒也十分的平靜。我輕聲問:“陸續,這麽美的地方也有不平常嗎?”
“你指什麽?”他似有不解。
與他說話,除非必要,不喜歡太拐彎抹角,開門見山了說:“你整整開了一天的車到這裏,總不至于是爲了賞這湖光山色吧。”一覺醒來,夕陽已西下,隻留了點餘晖在天際,感歎我這覺睡得夠長外,更多的是訝異陸續的目的地。
餘光中他似有躊躇,模棱兩可地說:“這裏隻是中轉站,并沒什麽不尋常。今晚我們在這裏露營,可以看看這裏的夜景,會十分漂亮。”
這回陸續到沒騙我,夜晚我們比肩坐在帳篷外邊,擡頭看天上,繁星點點,映照得湖光粼粼,美得讓人如酒醉般沉浸其中。天空仿佛觸手可及,繁華喧嚣仿佛都将離你遠去,靈魂在某一刻洗盡鉛華。
無聲勝有聲,就連熬不住寂寞的陸續也都保持了沉默,隻靜靜地與我欣賞這份獨特的美麗。但到底熬不過疲累,陸續打着哈欠說:“睡吧,明天早上還要趕路呢。”我沒去看他,隻說:“你先去睡。”他沒有動,強撐着坐在旁邊陪我,可瞌睡來時趕也趕不走,幾次頭點地後,就歪倒在了我肩膀上。
似乎找到了絕好的休眠地,他挪了挪腦袋,真睡起來了。我微側過目光,近在咫尺的臉,每根睫毛都看得清,微微冒起的胡渣顯得有那麽兩分性感。可能是着了魔,我竟然學了陸續的作法,把唇輕輕印在了他額頭,隻有這刻,我才敢承認對他仍然喜歡。
假若不再見,黑竹溝的那場心動會随着時間慢慢淡去,可命運将他再次帶到了眼前。尤其是在知道那段不知的過去以及他爲尋我,多次攀爬玉珠峰後,心緒如何還能平靜?
之所以選擇淌這趟渾水,不是沒得選擇,而是因爲他。在胡楊林時本已想好誰沒秘密,沒必要去探聽,可一路看他沉默寡言,眼底聚斂風暴,終究還是亦真亦假地誘他講了出來。這場鬥智,我沒輸也沒赢,誠如我對他要挾的:假若我想走,他守不了。
移開唇,輕聲歎息,正要繼續仰望頭頂星空時,那個本以爲睡着的人卻突然開口了:“小九,你這樣可不厚道了,偷偷占了便宜嘴也不擦就溜之大吉。”
我僵了僵,這人......怎麽還沒睡着?肩膀一輕,陸續笑嘻嘻地坐直了身,然後道:“我也就小眯了一會,居然就被狼襲了,吃虧不是我的作風,得翻回本來。”話聲一落,在我不及反應時,他湊過來在我唇上重重親了口,然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開身。
回應他的,是我殺人的目光。但陸續是什麽人,臉皮厚到可壘城牆,他笑得像隻偷腥的狐狸,“不夠香豔,但我喜歡。”我從齒縫中迸出兩字:“陸續!”他迅速從地上爬起,鑽進身後的帳篷,邊拉拉鏈邊道:“睡了睡了,太晚了。”
一口氣憋着剛舒緩,他又從裏面鑽出頭來,“小九,你确定不跟我睡一個帳篷?這地方天寒地凍,兩個人抱一塊才暖和啊。”我忍無可忍抓起地上石子丢過去,他反應敏捷地拉上最後拉鏈,然後才道:“不招你了,早些睡吧,得了我的香吻鐵定能睡得美美的。”
直接被氣笑,敢打包票我若回應,他還有話說呢。選擇冷處理,當耳旁風吹過,一陣悉悉索索後,終于是靜了下來。本想再多坐一會,但少了身旁陪坐的人,就像流失了溫度一般異常寒冷。最終我還是鑽進自己的單人帳篷内躺進睡袋,整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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