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問:“是枯樹底下瓶子裏藏的羊皮卷内的金屬片反面寫的?”說起來還真有夠拗口的,陸續明顯一愣,轉而松開了對我的鉗制,也把膝蓋從我背上挪下來,退了一大步,靠在了牆上眯着眼看我,好半響才問:“你怎麽想到的?”
這樣趴着跟他說話委實不雅,翻轉了坐起,忍住到嘴邊的咒罵,剛才他那一下還真有夠狠的,背都疼得發麻,絕對是青紫了一塊。坐正之後,我索性把鞋子脫了,盤膝在上,然後才開口:“去胡楊林之前,你都正常。隻有在看過金屬片反面的文字後,整個人的情緒就不大對,那時你的眼神就如剛才那刻一般,帶了隐藏不住的戾氣。兩相一聯系,就自然想到了。”
陸續聽着就笑了,“小九,你這一環又一環的繞圈子,到底是把我心底藏的事給逼問出來了。我也覺得納悶,你這性子怎麽可能像個妒婦呢?原來你在給我設套,讓我掏心窩子。”
對他這番言辭我沒再像剛才那般炸毛,隻是很平靜地看着他,心裏波瀾微動。承認剛才有意誇大了情感糾紛的情緒,也是真存了知根究底的念頭,這在從胡楊林往格爾木的回程路上就開始琢磨了。但我未必就是個妒婦,也無法清高地說全然不在意,畢竟眼前這個人有意無意間的向我暗示甚至明示了什麽,我不可能讓自己陷身在那種所謂“替代品”的可悲境地。
所以情緒的發洩,亦真亦假,沒陸續說得那麽陰險。這時我也不想分辨什麽,估計無論什麽解釋到他面前都成了狡辯。别看此刻他看似平靜,眼底的戾氣卻沒斂去,能不惹最好别惹。
意料之外的,接下來陸續以一種平靜之極的口吻向我陳述了一段隐藏的過去。整個過程中我都保持緘默,等到結束時陸續突然走向房門,拉開門時頭也不回地說:“這間房給你,我重去開間房。”說完就把門給帶上了,腳步聲遠去。
我放空思維就豎着耳朵聽門外動靜,但等了好一會,也沒再聽到腳步聲上來。翻身下地,拿了房卡去拉門,這次倒沒有什麽棍子給抵住門将我反鎖,很順利地就到樓下。四處一張望,就看到陸續靠在車前吸煙,黃昏的餘光被賓館門前的标牌給遮了,于是他站在陰暗裏,看不清他神色。
略一遲疑就走上了前,留意到腳下已經丢了一地的煙屁股,他這是跑樓下來當煙槍了。
走近了才見他是低垂着頭的,視線也不知道落在哪個點,像是在發呆。我打破沉靜:“不是說下樓再開一間房嗎?怎麽站在這吹風?”他悶悶地回了句:“我喜歡。”
答案有夠任性的。我用腳踢了踢煙蒂,有意調侃了道:“等下人家老闆出來,估計要問你收環境管理費了。”他的随地丢垃圾的惡習還真是從來不改,從認識他第一天就領教過了。
總算他埋着的頭擡起來飄了我一眼,卻立即眼神縮了縮,二話沒說拽了我往賓館裏頭走,邊走還邊怒斥:“外頭這麽冷,不知道穿件外套?”
這問題在走出賓館大門時就意識到了,十二月底的寒風吹過來,整個人瞬間體溫下降,沒一會手就變得冰涼了。就算此時被他握在掌中,也一時間回不過溫來。
陸續掏了身份證在總台要再開一間房,但那總台之後的姑娘看了看我卻道:“兩間房必須得兩個身份證。”别時的他性情溫良,但今天不同往日,眼看他那眸中又要蹿火出來,我連忙開口阻攔:“等一下,我上去拿。”掙開他的手蹭蹭蹭跑上樓,然後再蹭蹭蹭跑下樓。
等辦好手續房卡遞過來時,陸續隻飄了一眼就把房卡又推回去了,“開207或者206對門的房間。”那姑娘有些不樂意了:“先生,207房已經有預訂了,206對門是208号房,那是個裏外套間......”
沒等姑娘說完,就被陸續截斷:“換208,上面的206也一并退了。”
“可是......”人話又沒說的出來,某人就直接爆脾氣了:“我是客人還你是客人,顧客爲上懂嗎?就208房,别的房老子還不住了!”
我看那小姑娘一下就眼眶含淚,旁邊很快走來位西裝男詢問怎麽回事,小姑娘抽噎着講了事情經過後,西裝男立即賠笑着跟我們說對不起,稱那姑娘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并且很快就遞上了208房卡。并詢問206房是現在退,還是晚一些退?
張口欲回,但被陸續拉了就走,丢下一句:“立即退。”上樓後那火爆脾氣還沒消,邊刷房卡邊拿腳踹開了206房,“先去把外套披了在這暖一暖。”空調一直開着,爆冷驟暖間,我打了個哆嗦。
這頭陸續附身拎了兩隻包出了門,對門聲響很快傳來,隔了一會他就又回來了,“浴室有你換洗下來的衣服不?收一下去,等那邊空調熱了我們就換過去。”
我坐在那沒動,問:“剛不是說好了一人一間房的嗎?”
他朝我一瞪眼,“誰跟你說好了?我說的是下去重開一個房間。”睜眼說瞎話不外乎如此,随後他語鋒一轉,眼中帶了犀利,“小九,剛我就說過,知道了那些就别想再脫身。”
爲了避免與他再起沖突,我還是收拾了浴室裏換下的衣物跟他去了對門。說是裏外套間,實則就是一室辟成了兩,各放了一張床,但總算有門隔着。沒意外,陸續将我的包給放進了裏間,倒是有窗,就是個單扇,外頭還弄了防盜的鐵杆。因爲正面朝馬路,站在窗前可看到底下陸續那輛車子。
他似也無意與我再攀談,留下一句“有事出去找他”,就幫我把房門給關上了。腳步聲并沒持續,應該是又躺在那了,我也掀開被鋪窩進裏面,拿遙控開了電視随意選了個頻道,就開始沉入思緒。
之所以如此慎重地來想這件事,是因爲陸續所言經過很令人震驚。
他并沒提及太多認識冬冬之前的事,卻明确告訴我,他是有意接近她的。因爲他的父親與冬冬的父親曾是一個地探隊的,然後在某次保密任務之後,他家老頭子就被按上了罪名入獄,進去不過半年,就自殺在裏面了。這段過往可以說十分隐晦,他雖然沒爲父親多分辨,但語意透露着有冤情。
找機會認識了冬冬,本想通過她牽上她父親,然後探查那所謂的内部機密。但當接觸深了,他也如願走到冬冬的父親面前,卻在表明身份後他父親就勃然色變,至此堅決反對冬冬與他在一起。一度以爲,是因爲父親的“污點”讓同一個地質勘探隊的同僚瞧不起他。
探查無果,還得繞回到借由冬冬去查當年那件事。這整件事裏,陸續一直處在或被動又或主動的位置,他利用冬冬的感情是真,但自己也投入了進去卻不假。他選擇對那姑娘坦白,愛情世界裏的女孩,是容不得眼裏有一粒沙子的,哪怕再愛這個人。所以從此兩人争吵不斷,分分又和和,一直到最近那次,一個跑去了外地,一個則一氣之下嫁了人。
沖動必然有,但我覺得冬冬這個女孩其實心裏通透,她在陸續坦白之後,就已經爲自己留了後路。但她也是真的愛陸續,所以在離開前留了暗示給他——死亡之谷。
所以黑竹溝那次,陸續對冬冬愧疚與責任之外,還有另一層目的,想要尋找真相。
很顯然,黑竹溝并不是真正的答案,這在陸續深入山坳内底時,他就已經意識到了,隻是那時我們都身不由己。從黑竹溝出來,遺憾我的死亡之外,他并沒放棄原來的目标。第一時間到格爾木找冬冬了,也從她那裏得到了更有利的消息,比如:胡楊林枯樹底下的瓶子。
可能冬冬怎麽都想不到,她将什麽樣的真相袒露在了陸續面前,又把将來的自己推入了怎樣的絕境。那個金屬片上的内容,陸續隻簡單說了下,是他父親的筆迹,講述的就是當年整個地質探險隊的内幕,恰恰就是冬冬的父親是主謀,最後罪名卻全推在了陸續父親身上。
事情推理到此處,其實已經很明朗。中國能被稱爲“死亡之谷”的地方,除去黑竹溝外,就是那昆侖山裏的那棱格勒峽谷,被稱爲是“地獄之門”。相傳在昆侖山生活的牧羊人甯願讓牛羊因沒有肥草吃而餓死在戈壁灘上,也不敢讓其進入昆侖山那個牧草繁茂、古老而沉寂的深谷。這個谷地四處布滿了狼的皮毛、熊的骨骸、獵人的鋼槍及荒丘孤墳,向世人傳遞着一股陰森懾人的死亡氣息。
那張地圖畫的恐怕就是死亡谷概貌,而它有個終點,是以紅色标起來的。不知當年的那個地質勘探隊,究竟在裏面找到了什麽,又發生了什麽事,以緻于最後陸續的父親會因罪入獄,最終含冤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