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哥擺擺手揮退了小護士,狠盯了眼杵在一旁的瘋子,“誰讓你給他買煙的?”
瘋子很是無辜地攤手:“老梁,不買不行啊,他拿刀架我脖子上逼啊,你看,我這都還留血痕呢。這小子是來真的,我懷疑他這裏壞掉了。”說到最後,指了指自己腦袋。
梁哥淬了一句,找了個借口把瘋子支開,才走進病房。
站到陸續身旁好長一會,也沒見他轉過視線看自己一眼,忍不住輕咳了兩聲,問:“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陸續面無表情答:“什麽也沒想。”
梁哥蹙了蹙眉,再次嘗試開口:“如果有想不通的事可以說出來,看看我能幫你分析不。”
陸續輕笑了下,笑意不達眼底,“梁哥,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幾天我腦子裏一直都是空白的,看什麽也都是灰白的,好像色彩對我失去了意義。”
梁哥很吃驚:“你意思是你的眼睛出了問題?”
“可能吧,誰知道呢,反正這麽看着也不妨礙。”
梁哥氣瘋了,恨不得揪了瘋子過來狠揍一頓,讓他看個人,出這麽大的問題居然懵懂不知。二話沒說就扯了陸續的胳膊去眼科問診,做了各項檢查測試,醫生拿着辨色卡讓陸續辨認上面的圖案,從頭翻到尾,無一說錯,完了醫生搖着頭肯定地說:眼睛沒問題。
從眼科出來,梁哥覺得被陸續耍了,口氣不好地問:“你什麽意思呢?”
陸續卻答非所問:“案子結了嗎?”
“這才幾天能結得了嗎?在支援部隊抵達前,一些關鍵人物逃走了。就抓了一個姓李的動物學醫學雙科專家,還有幾個小喽啰,能搜到的證物也有限,那些開采的金礦石就隻有少量,目前拿去鑒定了。”講起這些梁哥就不由來氣,花了那麽大代價進山,出生入死的,最後抓到的就隻有一個算數中層領導,而其餘的關鍵人物死的死,逃的逃,至于這組織的内部情況,依舊毫無線索。
陸續并不意外這結果,或者說早在意料之中。既然老鐵是這個山溝裏的頭,那他死了,屬于他管轄之内的力量必然是盡快撤退了,而深山老林裏,多的就是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哪裏暗藏了個通往山外的密道,可能就算找上幾年都未必能找到。
梁哥又大緻講了些案件其它情況,因爲信任陸續,基本上都沒瞞着。過程中陸續有在仔細聆聽,但一直都沒發表意見,這讓梁哥很是意外,以往他們讨論事情時,陸續一向都很能給建議的。一直等講到人質的去留安排問題,才見陸續動容,擡眼看過來,“你說所有的曾在失聯人員名單裏的人,都在錄完口供後,派人專程送回去了?”
梁哥點頭,“别擔心,你特意指出的吳翔和兩名民警都暫時收押,等待進一步的調查。”吳翔就是之前與他們一同進黑竹溝的老吳,三人是在石門關前的密林被抓到的。
卻不知陸續關注的點并不是這,而是......小九的兩個同伴。自那天清晨看到從骨堆裏掉出自己的打火機後,他的腦袋就呈空白狀态,後來誰與他說話都恍恍惚惚。聽不得與“九”有關的數字或者同音字,聽到後人就處于白茫狀态。所以他常常放空自己的思維,盡量不往那方面去想,直到剛才梁哥提起那些,小九這兩字一點一點侵入腦中,變得清晰。
“知道那兩人的地址嗎?”陸續聽到自己在問。
梁哥疑惑:“哪兩個人?”
隔日,陸續第二次踏上這座江南都城。依照從梁哥得來的訊息,找到了市人民醫院,報上人名很容易就找到了具體病房号。他按理還不能出院的,後腦與背上的傷都需要靜養,折了的胳膊也還吊在脖子上,隻不過他心裏憋得慌,覺得要做些什麽,否則終日坐在病房裏,壓抑到要瘋。
推開病房門時,微有些意外,裏面居然安靜無人,隻有一個男人閉眼躺在床,手上還挂着點滴。這是一間單人病房,相對環境還不錯,隻是不曉得爲何沒人照料。
陸續走進門後,輕輕把門給阖上,然後并不急着去打擾對方睡眠,就是沉默地看着那張臉。他對他印象不深,就隻見過一次而已,還是在昏暗的火光之下,迷迷蒙蒙的,所以這時看猶如初見。隻知道他的名字叫彭野,還是從梁哥那獲悉的。
腦中晃過當時的場景,熟悉的澀澀鈍鈍感覺從心底冒出。明明隻是匆匆數十日,卻像是經曆了半生年華般,回首間都是片段記憶。
眼見點滴快到底了,也沒見有護士過來查看,陸續正要轉身開門去喚,門就被從外面推開了,是一名穿着白衣服的護士推着推車走了進來,看到陸續略好奇地問:“你是來探望病人的嗎?”陸續略一遲疑,點了下頭。
護士邊走向床頭邊道:“沈小姐有事出去了,一會就回來。您要沒什麽事的話,就在這多陪一會病人,今天護士台有些忙,可能會忘記換點滴。”說話間已經動作迅速地又換上了一瓶。
陸續問:“這挂的是什麽點滴?”
“葡萄糖營養劑,病人來醫院時嚴重營養不良,血糖偏低,看着人都要倒下去一般。現在氣色已經好多了。我先出去了,如果有事來喊我一聲。”她又推着推車離開了,陸續看了看那洞開的門,走過去再度關上,回身時見那邊病床上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按理這時候,素不相識的兩人,對方肯定會問“你是誰”,可那彭野隻默默看着他,仿佛視線穿過他身體,焦點不知落在哪。他也不至于被個二十出頭的小子盯着看就怯步,走過去開門見山道:“你好,我叫陸續,是......許玖的朋友。想向你探問一些關于她的事。”
彭野終于擡起眼,直白而問:“你是警察?”陸續搖頭:“不是。”
“那我爲什麽要告訴你關于她的事?就算是,之前錄口供時能說得都已經說了。”
陸續凝眸,看來這小子态度很不友善。不過他不在意,此行的目的本就是看看小九一直想要保護和救出來的人,甚至連決定赴死前都将之拜托給他。現在看到了,除了消瘦一些外,沒缺胳膊少腿,還能有力氣損人,應該還算不錯。
他覺得有些事應該讓這彭野知道,于是緩聲開口:“在你進入黑竹溝探險失聯後,許玖與我們一起進山去找你,這件事你應該知道的吧。目前她失蹤了,希望你能提供與她相關的訊息......”
“是失蹤嗎?”彭野沉聲打斷,年輕的眸子裏射出陰冷目光,“其實是死了吧,用不着遮遮掩掩講這種虛僞的話來糊弄人,死就死吧,你來跟我說這些,是想我内疚嗎?又不是我讓她去找的,她死在那裏,又怪得了誰?”
陸續狠吸了口涼氣,差一點一拳打在了他臉上。以爲小九心心念念營救的人,至少是心善的,沒想到張口閉口就是個“死”字,還說“她死在那裏,又怪得了誰”這樣的話,怎麽會是這種人?他氣得轉身就欲走,可走過兩步,覺得那火仍是壓不住,回頭就一把揪起彭野的胸口衣襟,從齒縫中迸出字眼:“她是瞎了眼才來拼命救你這種畜生!”
“是!她是瞎了眼!她瞎了眼認識我,要不認識我,今天她都能安好活着,我就是個混蛋!”彭野是用吼的喊出來,隻不過話落時,淚從他眼眶裏紛湧而出。
陸續怔愣着松了手,就見這個可以稱之爲男孩的人擡手捂住眼睛,淚卻從指縫裏不間斷地流淌,原來他不是不在乎。看着他哭,心裏酸酸的,有些過意不去,想說點什麽,剛張了口就聽他嗡聲哭着說:“自我認識她起,就沒聽她提過親人,這幾年她都是一個人過。逢年過節都不見出門,她總是笑稱自己是宅女,哪都不願意去,我知道的就這些,請你離開。”
陸續找遍所有詞彙,最終隻吐了三字:“你保重。”然後泱泱地退出了病房,這個答案在意料中又意料之外。當初懷疑小九時,曾對她身世下過功夫調查,可她就如一張白紙,除了那份特殊的工作以及兩個搭檔外,基本上可以說她的交際圈爲零。
看她對彭野如此重視,連命都願意去拼,于是想可能彭野會知道比外面能查到的要多些。卻事與願違,怎麽會有人的人生是一張白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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