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掉轉頭打算另外換個方向挖鑿時,聽到陸續在身後說:“小九,假如所有方位都試過行不通的話,就用最笨的辦法,在剛才挖進一米出的位置,小心地向上挖,留自己空餘位置,其餘位置的碎石則往外推,直到挖通爲止。”
這果然是最笨的辦法,耗時又耗力。幸而沒有遇到陸續說的所有方位都行不通的情況,另選的一面牆很快挖進去有一人多深了,我是匍匐在地操作的。陸續沒再亂出主意,默聲在後,火簇因爲鋼管要派用場,沒法再用布條綁成做火把,所以他就把布條給塞在窩洞裏面,然後點燃了倒像個燈芯一般,燒得很慢,火光不是很亮也足以照明。畢竟我這個是苦力,不是技術活,隻要手下放輕就行。
事實證明,陸續提出的辦法很可能,當我用整個身體做受力點時,斜向趴在上面,完全聽不到有岩石碎裂的聲音。越挖越深時,就越加慨歎這範圍之廣,令人乍舌。
陸續是在我挖進十來米後才鑽入進來的,由于隻挖一人通過的直徑,所以他一進入,就将洞口處的微弱火光給遮去了,一下陷入黑暗之中。之前他也想與我交換位置,但都被我給拒了,别看他能起身了,但我知道兩處傷流了不少血,耗去他太多血氣了,連說話都還氣虛,哪裏還能再來挖鑿。
總算他也沒堅持,默聲跟在我身後。可估摸着大約爬上有三四米高時,就忽然聽到後面傳來清晰的脆響,我驚然要回頭,卻聽陸續厲聲低喝:“别顧我,繼續向上挖!”随着他聲落,又是幾個極明顯的脆響,心不由沉了下去,我們忽略了一些事。
同樣的受力點承重的力度卻不同,就好像一塊薄冰明明隻能承受五十公斤的力,卻偏偏給多加了十五公斤,那麽結果隻會是冰裂。這時候身上的蜂巢結構就是這層薄冰,我的體重能承受住,不代表陸續的也能,而且這些岩層薄細程度并不平均,很可能陸續現在身下的位置岩層特别薄。
咬咬牙,盡量讓自己呼吸平穩,以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問:“現在要怎麽辦?别說讓我獨自走這種話,我不會接受的。”這一刻連聲音略高一些,都怕輕微的震力将陸續身下的岩層給震碎,而此時如果坍塌,那麽必将帶動一個大幅度的震動,上面的蜂巢結構很有可能就直接傾軋下來。
沉默回流,我無聲等候他回複,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生怕下得再輕都會影響到他。
輕歎聲很清晰,低回的嗓音在逼厇的空間裏流轉:“小九,你怎麽就這麽固執呢?難道還不明白嗎?這個鬼地方就你一個人能出去,這些薄岩層根本承受不住我的體重。到了這地步,你已經不能退,隻能向前,因爲如果退,隻會增加我這塊薄岩層的承重,加速它們的碎裂,你和我都将沉陷到底,從而上層結構坍塌,将我們一起活埋。唯有你向前,依照剛才的方法一點點爬上去,到了地表面後,或者還能想到辦法來救我。”
整段話他都是以勻速的頻率在低語的,即使我看不到他,也能從他語調裏體味出他很平靜。也承認他說得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因爲這時候不光是我,就連他也退不得了。估計此刻,他趴在那連動一分都可能立即引起坍塌。可是,我深吸了口氣低問:“如果,在這個過程裏,你陷下去了呢?”
一聲低沉的笑傳來,陸續的聲音變得分外涼薄:“許玖,你至于嗎?我有冬冬了,不會喜歡你的,就算你爲我而死了,也最多是感動一下而已。等多年後回想起這刻,我會當說故事一樣提到你,但也就如此而已,不會再多。畢竟我與你萍水相逢,不過認識十幾天而已。所以,你确定要爲我搏命嗎?”
我将頭埋在了手肘上,鈍痛從心底泛開的霎那,眼眶熱了,液體滴落在身下的窩洞内,無聲無息。等擡起頭時,我用實際行動作了回答,伸長胳膊繼續輕敲薄岩層,敲掉一分,向上挪一分,有時是一寸,有時是半尺,等挪移出去又約十米左右時,字句從我咬着的唇間溢出:“陸續,我會回來的。”
還有兩個字沒說出口:等我。
他以爲我傻,說那些近乎刻薄的話來激我,就能瞞過我。可我認識的陸續,從來都不是刻薄之人,哪怕他真的不喜歡我,但也不會說這種傷人話語,而今天我若真死在這裏,他能活着走出去的話,相信他會是内疚很久。他就是這麽一個......好人。
是的,他是好人。我以前就擁着他說過。
沉暗的空間裏,我已聽不到他的呼吸聲,也沒有任何回應,但我知道這點距離他能聽到的。之後沒再停留,以一種緩慢的進程慢慢向上,不知道這麽趴着潛行了多久,當鑿穿岩層,看到斜上方出現镂空時,我怔了好一會,随之而來的是狂喜。
整個過程中,我一直都是一心兩用,一面手上輕敲着,一面削尖了耳朵在聽周圍動靜,哪怕有一點細聲都會停下來,側耳傾聽再三确認不是從身後傳來的坍塌之聲後才繼續。所以,爬到目前爲止,我都沒聽到異狀。
我一邊向前挪動一邊打算,等下鑽出去了抵達安全地帶後,一定要去多找一些藤蔓來,如果沒有就用樹枝或者扒樹皮弄成繩子,找一棵牢固的樹綁上,然後我帶着繩子再從原來的坑下去。
默默地想:看吧陸續,我連怎麽救你的方法都想好了,再多等我一會,很快就來救你了。
樂極生悲可能說得就是我,就在我剛喜滋滋地想過那番話後,連手都已經伸出蜂巢窩洞,突然一聲砰響在耳旁炸開,當場頭皮發麻,整個腦子當機了。此後身體不可控制的下陷,如沉落到底的心,我又一次經曆了從高處向下層層墜落的過程。
空白的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陸續怎麽辦?
這一次沒有另一個陸續來爲我墊在身下,所以摔落到底時是完全實打實的,疼痛蔓延入神經時,我體會到了陸續口中說的全身如被螞蟻在咬般的痛苦,真的就如全身骨頭都散架了般。而這還不是我恐懼的,真正驚駭的是那此起彼伏的薄岩層塌陷的聲音,不光是我這個點,是一整個面都在下塌。
唯一能做的保護就是用雙手護住頭,時而有碎石打在我身上,疼到麻木。當一切終于靜止時,我顧不上去看周遭的情況,一骨碌地想翻身而起,可起到一半姿勢又重重栽倒在地,因爲頭暈目眩。
趴卧着好長一會,等暈眩不太嚴重了才緩緩擡頭,再吃力地撐地起身。剛才那一摔把方向都給摔亂了,也不知道陸續是在哪一面,黑不隆冬,火種又沒有,隻感覺到現在空間因爲大面積的坍塌而變得空曠,等于是地表面豁開了一個超大窟窿。
隻得出聲喊:“陸續,你在不在?”喊出去了,除了自己的回聲,什麽聲音都沒有。我又揚高聲音喊了一遍,仍無回音。莫名的,我生出了害怕,不知道是害怕這空曠的空間裏隻有我一個人,還是害怕......不,不會的,陸續一定不會有事。
仍是盲目走了個方向,邊走邊重複喊那句話,向前走了約二三十米就掉頭走回原處,再擇一個方向喊。等四個方向都走過來後,已經心中有了底,選擇最初走的那個方向,一步步向前。
剛才我其實是在度量這個空間的大小,其餘三個方向都二十到三十米左右走到盡頭,唯獨第一個方向是沒到的。從原先掉落的坑洞挖到洞穿,起碼是挖了五十米左右的斜坡距離,心算直線距離得有四十米左右。剛才那一巨大震動,顯然是把四周的薄岩層都給震塌了。
我越走越快,到後來變成了狂奔,當終于跑到盡頭處時,就着空曠頂端照射下來的微白光察看,幾乎立即确定這處就是我們摔落之地,因爲我已經看到自己脫在地上的那件毛皮外套。
“陸續——”
悶哼聲從身後傳來,驚覺轉身,可眼睛眯成一條線,都沒看到有人影。突然意識到什麽,大步上前,之前挖鑿的鋼管在摔落時也不知道滾哪去了,沒有辦法,我隻能徒手去挖碎石。刨下去兩三尺深,沒有就換位置,當時隻有一個念頭,陸續沒死,一定要找到他。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我手挖到麻木沒知覺時,發現了一條趴着向下的人腿,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使勁地刨,把人給從碎石堆裏刨出來時,我用袖子去擦眼淚,擦完了又擦,怎麽都擦不盡。
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喜極而泣還是悲從中來,喜的是陸續真的沒死,還留了一口氣在,剛才我确實沒聽錯,那聲悶哼就是出自他口,顯然他并沒完全昏迷,還有意識存在。悲的是他比我想象得還要傷的重,碎石傾軋在他背部,将原處傷口再一次摧殘,幸而在最後霎那他用手抱住了頭,沒将最脆弱的部位暴露于危險之中。
隻是......
他的手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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