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從一開始,這種情感就沒有發酵的可能。
就這樣吧,等這處事情了了,早一些分道揚镳爲好,我對自己說。
陸續沒有再嘗試開口說話,沉默蔓延了開來。寒意猶如數萬支冰針一般,透進毛孔,我将自己抱成一團,縮得不能再縮,迷離的思緒仿佛回到了那一年,長久之後,意識漸漸模糊。
是身上突然壓過來的沉重,把我給驚醒過來,睜開眼就看到了光亮,竟然已經天亮了,而肆意了一夜的雨終于也停了。微偏過頭,就看到偏倒在我右肩上的男人的臉,垂了眼簾定視了兩秒,伸手将他推倒在了地上。這一夜,他的位置沒有動過,始終都是反坐在岩石外沿。
嗅了嗅有些塞住的鼻子,體質雖好,但也擋不住衣服全濕又風雨交加的寒意,到底還是着涼感冒了。伸動了下腿,酸麻異常,長時間蜷曲着的原因。深吸了幾口清晨混着樹葉和泥土味的氣息,目光重又落向滾倒在地始終沒起的人身上。
他的雙頰微紅,雙目緊閉,眉宇微蹙着,下巴有些胡渣冒了出來。失笑了下,他有句話沒說錯,确實人長得挺帥的,就連頹廢的樣子還是不覺得難看。隻是淋一夜雨,至于嚴重成這樣?
遲疑了下,還是把手貼了貼他的額頭,如意料中的,滾燙。
有一點很可取,就是他這大男子主義,即使先前我與他算是翻了臉,他依然還是盡一個男人的責任,将大多數風雨擋在了外面。基于這層,我也不可能對他置之不理,輕歎了聲,扶住他腋下,想将他拖進洞岩之下,可是當雙手穿過時愣了愣,抽出一隻手攤開掌心,一抹微紅很是刺眼。
一個用力将他翻身,倒吸涼氣,眯起眼睛死死盯住他後背上被撕爛了的一塊毛皮料底下,呈露出來的被雨水泡到發白的血痕。他不是抵受不住寒氣而燒昏了腦子,他根本就是傷口發炎所緻。
腦中很快閃過之前與花熊貓搏鬥時的一幕,當時腦後勁風襲來,是被陸續給抵擋了去,他的後背生生被熊貓一爪掃中。虧得我們身上都穿了皮毛外套,否則那一爪造成的後果絕對更嚴重。當時還覺得他太殘忍,原來事出都有因,是在這種情況下,他才一刀狠刺進熊貓後心的。
心裏猶如打翻了五味雜瓶,各種滋味都有,唯獨少了一味甜。
我倏然起身大步而走,咬着牙帶了怒意踩蹬腳下的枯葉。在與陸續說了那番話後,本打算好了與他劃清界線,甚至起過等天亮雨停了就分道揚镳的念頭,可總是不經意間觸動心弦。比如他疑似溫柔的語氣,比如他明知自己受傷還整夜擋在我身前的舉動,比如他這般昏沉地躺在那。
離那處岩石有段距離了,才察覺到身後有異樣,回轉頭視線向下,竟是頭狼在跟着我。懊惱地瞪它:“你跟着我幹什麽?回去看着他。”頭狼不動,濕漉漉的毛顯得有些狼狽。
看樣子它是跟定我了,恨恨地将不滿低吼出來:“不就是我身上沾了些阿蠻的氣息嘛,用得着這樣死守着我不?不就是擋了一夜雨嘛,又不是我讓你這麽做的!”吼完懊惱加劇,調轉身繼續踐踏枯葉,十分鍾後,我與頭狼回到了原地......
陸續動也沒動,還是那個姿勢翻躺在那,沉沉昏睡。我凝了下眸,走近他蹲下,先把那件毛皮外套給脫下,然後摸出他口袋裏的短匕首,将那貼在後背上的衣料給劃開。仔細看了下那傷口,又去掏他口袋,上衣口袋沒有,掏褲兜,終于找到了他的煙盒,裏面的煙不用說了,早都潮得成廢品,但煙盒中zippo打火機卻依舊能用,點着了将匕首刀尖給熏了會,阖上蓋子順勢塞進了口袋。
匕首對着他的傷口比劃了下,一咬牙就動了手。傷處在雨水中泡得太久變白,細菌滋生不說,都成了腐肉,必須得挖去才行,但在沒有麻醉藥的情況下,必然是極疼的。
幾乎在下刀的同時,陸續就醒來了,一聲痛呼溢出他嘴角的同時,他的手肘就格擋了過來。這是本能的防衛,幸而我有防備,也幸而他暫時成了病貓,所以原本疾速的動作慢了半拍,輕輕松松拽了他手反絞在後。
嘶啞的疑聲傳來:“小九?”
我默了下,淡淡地回:“不是我還能是誰?”心底有個嘲諷的聲音在說:你得慶幸他沒喚你冬冬。
“把我反綁着幹嘛?小九,你乘人之危。”
我還打家劫舍呢!就他這有氣無力樣,我能乘什麽危?松了他的手退開了些距離,但膝蓋壓在他後腰上,傷口不能再着地沾染污泥了。他扭動不開我,費力地偏轉頭,剛好對上我手中的刀,大驚失色地問:“你這是......因愛生恨,打算謀殺嗎?”
我一口氣沒上得來,直接給噎在嗓子眼那,嗆得猛咳,而且無法停止,咳到眼淚都出來了。可陸續偏偏還在說:“小九,别哭了,之前那事是我方式用得不對,應該再婉轉一些的。可你不能因爲這犯錯,而且我也罪不至死吧。”
我真沒有這一刻想将眼前這人給暴打一頓的沖動,因愛生恨?謀殺?去他的!實在是忍不住爆粗口。喉嚨都咳到快撕心裂肺了,還被他氣的,真想一棍子敲昏他算了。
總算強忍住喉間的痛癢,一字一句帶了咬牙切齒的狠意道:“陸續,我哪怕真對你有好感,也遠沒到達喜歡,甚至是愛,你别把自己那麽當回事。夜裏你爲我擋了一掌熊貓的襲擊,又遮了大半夜的風雨,導緻你傷口發炎高燒昏暈,我是幫你用刀挖掉表層的爛肉以防感染。不過,我看現在也不用了,因爲你腦子已經燒壞了,兩個字總結:沒救!”
明明是一番嚴厲的呵斥,可眼眶背後卻湧出一股酸澀。
陸續的表情似有些茫然,又似有些呆怔,還遲疑地确認:“真不是?”
我的回答是直接把那把短匕首狠甩在他面前,倒是因爲用力過猛,使得刀在石頭上跳了下,差一點劃他臉上去了,他險險避閃開,然後睜着驚惶的眼看我。
他的嘴唇翻了翻,我立即喝聲:“閉嘴!那是意外!”如果不提前喝止,估計他能說成我是想伺機報複對他毀容。
總算他緊抿了嘴沒再開口,而是想要翻身坐起來,見我始終冷眼旁觀,他以足可讓我聽到的音量在那嘀咕:“這能怪我誤會嘛,背上疼得鑽心,手裏又拿着刀,一般人都能想到那層上去。”
我無動于衷,幹坐在原地假裝沒聽到。他的聲音又飄來了:“你到底還給不給我處理傷口了?”
鼻子裏哼氣地應他:“自己弄。”
“傷在背上,我哪裏夠得到啊,幫我處理一下呢。”
我很認真地看他,問:“陸續,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子像什麽嗎?”
他搖搖頭,我朝着旁邊趴在那舔舐毛的頭狼努了努嘴,就聽他悶悶地問:“你說我像狼?這是暗諷我是色狼嗎?可我真沒占你便宜啊,就是後來你睡着了,想喊醒你也沒敢。”
我輕笑出聲,涼涼地說:“動物類群中,狼算數高級,你還不到那等級。剛你那樣子,充其量也就像朝主人讨憐的金毛罷了。”聽到他在磨牙嚯嚯,極其不滿地嚷:“你暗罵我是狗!”
眨了眨眼,輕揚了語調說:“我有暗罵嗎?分明是明講,看來你真是腦子燒的不好使了,話都聽不明白。”
本以爲這話出來能噎到他瞪眼,也做好了跟他大吵一架的準備,因爲心底燒了一團火,在體内胡亂蹿着,很需要發洩出來。可他瞪眼是瞪了,但下一秒人就眼睛迷離成線,身體向我歪倒過來,條件反射扶住他,他的頭就勢倒在了我肩窩内,氣息彌蓋而來,“陸續你......”本欲罵出口的話頓止,因爲就算我罵再大聲,他也聽不到,人又昏過去了。
定視着那張臉,咬牙再咬牙,終是沒有把他給甩地上。扶着他趴卧在自己腿上,皺着眉頭重新拾起旁邊的匕首,上面沾了髒水,拿袖子擦了擦,又拿出打火機來,邊熏着刀刃邊想:或許前世與陸續有仇,今生來向我索報,明明看似我常占理不吃虧,他也被我埋汰的像受氣包,可他往往隻需一個舉動或者一句話,就能把那些我丢給他的刺全都還回來。語言上的天分,他或許不如我,但情感上,我卻是及不上他的。
是指尖發燙才勾回我的心神,直覺松手,啪的一下打火機掉在了地上,我低頭要去揀,目光被打火機旁指甲大小的金屬圓片給吸引,手頓在半空中,幾乎一眼就看出那是什麽。
視線移轉,凝着趴卧之人的後腦勺,恨不得就此看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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