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笑了起來,拿他那狹長的眼飄看着我,“小九,我就不信你懵懂如此,其實你早看出來了,故意讓我說的吧。先就阿蠻将我們三人藏于巢穴一事,目的雖未知,但也算是對他主人背叛;後來他當着我們的面将臉上的長毛拔下,顯然那些毛是他有意粘上去的,不可能是爲了用來吓唬我們。倒是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他爲何與你親近,對我們卻如此兇?不會是......”說到這裏,他故意頓了頓,然後湊到近處,氣息吐在我臉上,“聞到了你身上的母性味道了吧?”
我咬牙狠踩他腳尖,但他卻機敏避開,嘴上樂着說:“嘿,就知道你要偷襲,早有防備,哎喲!”他樂極生悲了!我一腳沒踩中,調轉方向對他身側狠踹了一腳,直接把人給從坐着的石塊上給踹了下去,看他如不倒翁般翻滾在地,心裏舒服了許多。
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身,正要發作,突然他腰間的對講機傳出沙沙聲,頓時偃旗息鼓,收了玩鬧之心,拿出對講機往前走兩步調整頻率。我心上緊了緊,暗想梁哥與三瘋子這麽快就翻山到那處了嗎?
可當語聲傳來時,我與陸續都面色變了,不是梁哥,是個陌生的聲音!
對方說得是聽不懂的話,從那語調可判斷在詢問這邊什麽,我驚慌地回頭去看那兩人,還歪倒着頭昏迷着,這可如何是好?在我六神無主時,陸續神色一斂,一邊調着對講機的頻率,一邊變了聲喊:“啊?啊?西米裏呀?”很快那對講機就隻剩沙沙聲了。陸續長舒了口氣,冷汗從額頭淌下,“好險!”
問他這樣胡言亂語不會被對面認出來吧,他卻反問:“誰胡言亂語了?我剛說得是他們的土話。”
我怔住,疑惑地問:“你會?”可他又搖頭,“我哪裏能會啊,就是在進溝前聽飯館裏的老闆說時,學了兩句簡單的,拿來現用應付了。”
這什麽跟什麽呢,關飯館老闆什麽事?他看我一臉茫然,問道:“你還沒聽出來?這些人說得與飯館老闆是一種方言。”
是一種嗎?仔細去回想,片刻之後宣告失敗,實在記不起來,因爲當時就覺得飯館老闆說話噼裏啪啦,一個字也沒聽懂。跟老鐵認識也正是因爲與老闆溝通不了,他在中間傳了話。不曉得在當時,老鐵是否就對我動了歹念,他的任務應該就是在外面招攬人進山溝,必要時候搭上一把手,但看他之前說話的語氣,在山中的地位應也是不低。
陸續又解釋說他剛那句意思是“你說什麽”,假裝信号接收不良沒聽清對方講話,借此來糊弄過去。但難保對方真有事,可能等一會就有人過來,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緊迫盯視前方好一陣,也沒見有任何動靜,倒是被打暈的那兩人,先後醒了過來。陸續讓我守在原處,繼續觀測百米之外情況,若有異樣就喊一聲,他則朝那兩人走了過去。
視線不轉,豎起了耳朵,卻是聽不清他們在那叽叽咕咕說什麽,不由回過頭看了眼,驚了一跳,陸續居然将那兩人給松綁了,還把身上的皮毛衣服脫下來還給了其中一人。他應是察覺到了我驚異的視線,扭頭朝我招手:“小九,過來!”
我略一遲疑,大步走到跟前,聽陸續對我道:“把你身上的毛皮脫了還給他吧。”見我不動,他走近我低語:“沒事,跟他們溝通好了,反正你也不喜歡這皮草的味。”
不明白他葫蘆裏在賣什麽藥,還是聽了他的,将毛皮外套給脫下,頭上的帽子也摘下,遞給了那個光身的人。那人接過時,用生硬的語調說:“謝謝。”我挑了下眉,會說漢話?
等那兩人穿戴整齊後,陸續笑着說:“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吧。”
驚愕地看到,他們竟然真聽了他的席地而坐,但都沉默着沒開口。陸續面帶微笑,一臉深沉,在我疑惑地看過去時,他用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沉默持續了足有十分鍾之久,終于有人熬不住了,但不是陸續也不是我,而是那兩人之一。
男人說得是漢話,但很難聽懂,因爲不僅是生硬,還夾雜着土著話。通過連蒙帶猜的,在他講述近一小時後,我腦中大概理出了頭緒。他說他們是這山彎裏土生土長的居民,從來沒出過山谷,漢話是跟外來人學的,而這外來人得追溯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
起初聽到這年份時,我不由皺眉,這兩個男人怎麽看年輕也就是在四十出頭左右,那時他們都還沒出生呢。後面才知,他們也是從父輩那聽來的故事。原本這個山彎子裏,也就是二十來戶居民吧,人口一百都不到,他們靠山吃山,在山地裏種菜打獵,自給自足。就在1950年,突然山裏來了一批山外人,有近三十餘,他們手中都提着槍。原本老百姓也不識得那槍的威力,是看到一起生活幾十年的族長被一槍打中,胸口開了個大窟窿,當場就倒地身亡,才知恐懼。
這樣一群人無疑是土匪,霸占了他們的房屋,還肆意殘虐他們,又因語言不通,發生多起虐殺事件。人總會逆境求生,幾個年輕力壯的一商量,決定要反擊。由其中一個膽大的人比手劃腳假稱山中某地有寶物,引了那群惡霸過去,利用對地理環境的熟悉,展開了一場殊死搏殺,最終的結果以匪徒三十餘名全部死亡,而年輕力壯的族人也死傷過半爲收場。
其餘的人在難過的同時開始掩埋屍體,自然是把自己族人與匪徒分開,可等清點完卻發現中間少了一人,正是那群人的頭。當下所有人都懵了,明明記得把人都引過來的,那個頭領還是走在最前面,何時被他給逃脫了?
雖然說他們都是長在山裏沒見過外面世面的人,但也知道殺人是件天大的事,還一下死了這麽多,如今逃掉一個,必然會成爲後患。當下所有人在山彎裏搜尋,但找了整整三天也沒找到其蹤迹。
茲事體大,重新推選出來的族長當下就決定修整戰場湮滅痕迹,除去将人埋于地下深處外,還從山林裏移來小樹造林,這還不夠,死得人太多,泥土裏都是死人氣味和着血腥氣,一到下雨尤爲濃郁。不得不另想它法,于是有了族人第一次出山的冒險,出去兩個人,一個月後回來帶了兩袋黃沙。
聽到此處,我已然明白他們說的那片戰場在哪了,就是我們身後的這個沙林地,黃沙底下掩蓋的秘密,原來是這些。但是有一點我不懂,當誅殺了那群匪徒,自己族人也有死傷後,爲何不直接一把火将屍體給全部燒掉,那樣豈不就毀屍滅迹了?何必還多此一舉将人埋入地底下,遺留隐形的危機?
我将問題提出後,那兩人面色大變,嘴裏喃喃“千萬不可”,甚至還跪地對山叩拜。陸續見狀,對我悄聲說:“可能與他們的信仰有關吧。”
陸續說得沒錯,還真與當地的信仰有關。那兩個中年男人在虔誠叩拜之後起身,然後向我們解釋說人身體發膚都屬于大山,假如自行焚毀的話,是對山神不敬,會遭受山神的懲罰。尤其山中林木衆多,火苗子是禁忌,絕不能随意出現。
這事件之後,山中土著人花了近約半年的時間,不斷的從外面引進黃沙,然後移植樹林,從而造就了這片沙林地。當落成時,所有人都很滿意,可是卻沒想屠殺事件過去隻一年,就又有人進到山彎裏了,來得也不是什麽窮兇極惡之徒,說是林業勘探隊。
土著人一面驚惶不安,一面防備慘劇再次發生,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卻不知危機再一次地降臨。
本身居住在山彎裏就二十多戶人,人口不足一百,一年前那場搏鬥死去不少中青年勞動力者,餘下的很大一部分是老年人與婦孺孩童,所以當槍管頂在土著族長與孩子們腦袋上時,他們連一點反抗力都沒有。而直到這時,那名逃脫的匪徒首領才從山林裏走出來,原來禍患真的從一開始就埋下了。
當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絕望,覺得他們安安分分地呆在大山裏,突然就天降橫禍。令他們吃驚的是,那匪首居然沒肆意報複誅殺族人,而是讓人領了他帶來的一幹人來到沙林地外的山前。其中走出兩人,仔細觀察山表層岩石,然後用工具敲鑿。
從那之後,這片山彎就被那些人給占據,土著人沒有了說話權利,同時成爲了奴隸般的勞動力者。他們并不知這些人要做什麽,隻是男人們被安排在那每天鑿山,女人則在山坳外種花籽,餘下老人負責所有人的起居夥食,至于孩子......五歲以下乃至襁褓中的嬰孩被帶走,五歲以上的則暫時關押,一周隻能見一次,假如有誰敢反抗,那麽不光是自己,連帶着孩子與老人都得遭受惡打。
聽到此處,我暗暗搖頭,匪首的這個作法,敲山震虎,威吓群心。相信自那天起,沒有人再敢有反叛之心,而他之所以不殺,是因爲這片山地的開荒需要用到這群土著勞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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