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皇上離開長安已經一個月了,新帝黨們得到消息,皇上大隊人馬已經過了陽關,正繼續向北庭進發,而參與‘新帝計劃’的權貴也已達到了四十四人,再向後拖,消息可能真的就會洩露了,幾名核心骨幹商量了一夜,最忠心于張煥的相國韓滉昨天出發去華州視察麥收去了,這幾天都不在長安,正是最好的時機,他們一緻認爲,條件已經成熟了。
中午時分,太子李琪處理了幾件朝務後,便匆匆向後宮走去,父親臨走時曾經再三吩咐過他,要他每隔三天向母後問一次安,今天雖然不是問安的日子,但由于明天一早李琪要去視察麥收的情況,故提前來看望母後。
李琪在一名宦官的引導下來到了母後的寝宮,一名宮女進去禀報了,李琪則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候母後的召見,不過他的心卻很緊張,他還在想上午裴佑給他說的那一番話,雖然裴佑說得很含蓄,但李琪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竟然是希望他能提前登位,盡管沒有說具體時間,但李琪還是一下子聯想到了最近聽到的謠言,難道謠言是真有其事嗎?李琪今年隻有十六歲,在突然遭遇到人生的重大抉擇面前,他有些迷惘了。
這時,一名宮女走出來向他施一禮道:“殿下,皇後娘娘命你進去。”
李琪中斷思緒,快步走進了母後的寝宮。
房間内,裴瑩正專心緻志地繡制一幅山河錦繡圖,後宮的生活一般都是枯燥無聊,在戰時衆人會爲将士們縫制鞋襪,生活倒也充實,可和平時期就平淡下來,要麽讀書寫詩、要麽刺繡織錦,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愛好,裴瑩的愛好是書法和刺繡,書法是秉承了外公和父親的愛好,而刺繡則是嫁給張煥後慢慢培養出來的興趣。
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裴瑩将針線放下,笑盈盈地轉過身來,隻見英姿勃勃的兒子正大步向自己走來,她心中異常欣慰,兒子已經能獨立處理國家大事了。
“孩兒參見母後!”李琪向母親深深地行了一禮。
“皇兒怎麽今天來了,不是說明天才來嗎?”裴瑩端了幾盤點心放在兒子面前,疼愛地笑問道。
“回禀母後,孩兒明日一早要去田間視察,可能無暇來探望母後,所以孩兒便提前來了,打擾了母後,請母後恕罪!”
裴瑩搖了搖頭笑道:“你這傻孩子,你肯來探望娘,娘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怪你呢!來,快坐下。”
李琪坐在母親面前,他又想起裴佑說的話,或許母親能知道一點,可是他又不想用此事打擾母親,不由有些猶豫不決。
兒子的細微變化瞞不過裴瑩的眼睛,她看出了兒子眼中的憂郁,便關心地問道:“琪兒,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隻是二外公。。。。。算了,孩兒自己能處理。”李琪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裴瑩見兒子眼中慌亂,她的心中突然警惕起來,二外公就是裴佑,丈夫不在長安,裴家可别趁機利用琪兒達到什麽目的,她立刻對旁邊的宮女道:“你們都退下。”
待幾名宮女退下,裴瑩立刻嚴肅地追問道:“你告訴娘實話,裴佑找你做什麽?”
“今天上午二外公來東宮。。。。”李琪自幼懼怕母親,盡管他十分不情願,但還是吞吞吐吐地把裴佑給他說的話都和盤托給母親了,最後道:“孩兒最近聽到一些謠言,心中很是擔憂。”
說到這裏,李琪忽然閉上了嘴,他發現母親臉色大變,眼睛裏湧出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深深的恐懼,是他十六年來從未見過的眼神,他心裏有點緊張起來,難道裴佑要造反嗎?
此刻的裴瑩已經被驚呆了,裴家爲了保住土地,竟然想廢皇上,擁立太子爲新帝,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呆呆地望着大殿外,一種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彌漫在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膚裏,裴家怎麽會這樣愚蠢,這不僅會将裴家推進萬覆不劫的境地,還會讓自己和兒子成爲他們的陪葬,裴瑩實在是太了解丈夫了,他白手起家,最後登上了九五之尊,不知經過了多少鬥争和殺戮才得來,連崔圓和父親都不是他的對手,二叔竟會打算推翻他,裴瑩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二叔,你怎麽能如此愚蠢!’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對兒子道:“娘要去一趟裴家,你立刻命人把韓相國召回來,這件事一定要和韓相國商量,千萬不能聽裴佑的話,你記住了嗎?”
李琪點了點頭,“孩兒記住了。”
裴瑩也來不及收拾,她立刻下旨準備鳳駕,便急匆匆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她又不放心地再一次叮囑兒子,“你一定要記住,除了聽韓相國的話,其他人誰的話都不能聽,否則我們母子将死無葬身之地。”
“請母後放心,孩兒真的記住了。”
。。。。。。。。。。。。。
一般而言,皇後及其他嫔妃未得皇帝的準許是不得随意出宮,而且接待方事先也必須經過長時間的準備,就如同紅樓夢中元妃省親一樣,但這隻是常态之下的規定,當發生突發事件時,後宮也可以臨時出宮,今天裴瑩的情況就是這樣,午後剛過,三百騎宮廷侍衛護衛着皇後娘娘疾駛出大明宮,但是他們在出左銀台門時卻被羽林軍攔住了。
“大将軍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大明宮。”
護衛鳳駕的校尉大怒,他厲聲喝道:“混賬!這是皇後娘娘的鳳駕,你們也敢攔嗎?”
幾十名守門士兵吓得戰戰兢兢,連忙哀求道:“這是大将軍下的嚴令,我們不敢違抗。”
這時裴瑩拉開車簾,對士兵們道:“我也不爲難你們,去把你們的當值将軍叫來,本宮自跟他說。”
片刻,當值的中郎将秦玉匆匆趕來,他單膝跪下道:“臣叩見皇後娘娘。”
裴瑩臉一沉便道:“秦将軍,皇上曾經下過旨意,後宮嫔妃有緊急事情時,可以先離宮後禀報,本宮今天有要事離去,爲何不準我出去?難道皇後的旨意可以不作數嗎?”
秦玉十分爲難,昨天大将軍李蘇特别下了軍令,任何人不得随意進出後宮,雖然他也覺得困惑,可是大将軍的命令他們不敢不從,便嚴守各個大門,盡管軍令嚴厲,但裴瑩卻不一般,不僅是因爲她是大唐皇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重要是她在軍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尤其是這一批跟随張煥打天下的老兵,人人都對她極爲敬重。
秦玉猶豫半天,别人可以攔下,可是皇後娘娘不能,這是陛下的旨意,他忽然一咬牙,揮手命道:“放行!”
騎兵隊護衛着銮駕沖出左銀台門,向安業坊疾速駛去。
安業坊是裴佑的府邸所在,自從裴佑擔任裴家家主後,裴家在京的宗族府便由原來的裴俊府轉到了裴佑的府邸,每個月的族會都在這裏舉行,此刻,裴佑正和李僑商量計劃中的一些重要事項,明天就是他們發動‘新皇計劃’的時間,時間上雖然有些倉促,但韓滉後日即将返回長安,他們無法再從容布置了。
就在這時,門外想起急促的腳步聲,管家幾乎是連滾帶爬跑來禀報,“老爺,宮裏來人通報,皇後娘娘即将抵達府邸。”
“啊!”裴佑霍地站了起來,他立刻便反應過來,這一定是李琪嘴不嚴告訴了裴瑩,這個毛小子,虧自己還再三叮囑過他呢!裴佑對裴瑩的堅決果斷頗爲心怯,不過裴佑很快便穩住了心神,明天就要行動,裴瑩再怎麽态度強硬也無濟于事,好在自己說得含糊,等會兒隻要矢口否認便可,他連忙攔住正要站起來的李僑,沉聲道:“不妨,我們繼續把事情安排完,就讓她稍等一等。”
他立刻命人将長子工部員外郎裴熙叫來,吩咐他道:“你代爲父去迎接皇後娘娘,請她先到後宅休息,告訴她爲父出去了,等會兒再來見她。”
裴熙答應一聲,便急匆匆去了,裴佑又命人去請夫人也出門迎接,這才将書房門關上,繼續和李僑密商明日的計劃。
很快,裴瑩的鳳駕緩緩抵達了裴佑的府門前,她輕輕拉開一點車簾,見台階前停着一輛異常華麗的馬車,旁邊還有幾十名侍衛,看來裴佑是有客人。
這時裴熙快步迎了上來,“臣裴熙恭迎皇後娘娘!”
裴瑩看了看裴熙,不露聲色問道:“二叔可在府中?”
“父親一早去興善寺了,我已派人去找,請娘娘先到内宅休息片刻。”
“是嗎?”裴瑩瞥了一眼那馬車,暗暗冷笑一聲便道:“那我就等二叔片刻,請轉告他,我今天是以裴家之女的身份來訪,有幾句話想問問他。”
這時,裴佑的妻子和兒媳也一起出來迎接,裴瑩下了馬車便和錢氏到内宅去了,她先去裴家宗祠堂中拜祭了父親的靈位,又在内宅和錢氏聊了一會兒家常,大約一刻鍾後,裴佑匆匆趕到了内宅,向裴瑩施禮賠罪,“臣不知娘娘今天到來,讓娘娘苦等,請恕罪!”
裴瑩微微一擺手,語氣異常清淡道:“二叔不必自責,怪我今天來沒有事先通報,再者,我也順便拜祭了父親的靈位,并沒有等候多少時間。”
停了一下,裴瑩又道:“今天我還有幾句話想問一問二叔,希望二叔不要敷衍我才是。”
裴佑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挺直了身子肅然問道:“娘娘可是爲裴家土地之事而來?”
裴瑩輕輕哼了一聲道:“我已經說過,裴家土地之事我不會過問,我隻想問一問,二叔早上給琪兒說的那番話是什麽意思?”
“早上的話?”裴佑一臉惘然,他不解地搖了搖頭,“我不明白娘娘指的是什麽,我早上和太子殿下說了很多,多得連我自己都記不住了。”
“那我提醒你,就是要琪兒取他父皇而代之的話。”裴瑩的口氣陡然變得嚴厲起來,“二叔不要告訴我,你并沒有說過這話吧!”
旁邊的錢氏也被吓壞了,就算她是見識淺薄的女人,她也明白裴瑩這句話的意思,驚得她喊了起來,“老爺,你沒有說這話吧!”
“婦道人家插什麽嘴,你給我到裏屋去。”裴佑惡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錢氏吓得戰戰兢兢地進屋去了。
裴瑩見二叔臉色大變,便冷冷道:“這麽說,二叔是承認了?”
裴佑負手長歎了一聲,道:“沒錯,我承認我說過這話,不過這隻是一句氣話,我的本意是想讓太子殿下下旨,免了裴家的土地征收,瑩兒你不知道,我們裴家眼看就要毀在這個土地實名制上,你看看二叔的頭發,爲這件事已經焦慮得全白了。”
裴瑩沒有說話,過了半響她才低聲道:“陛下臨走前夜,我問過他,能不能給我們裴家指引一條生路,他說我們裴家可以去投錢辦大工場,還可以造海船去大食做大生意。”
她話沒有說完,裴佑便擺手打斷了,他不屑地道:“居然讓我們裴家去做商人,瑩兒你說這可能嗎?”
“可是二叔無論如何也不該說讓琪兒取代他父皇的話,二叔做了幾十年的官,不會連這一點也不懂吧!”
裴佑哈哈一笑,“我裴佑有何通天之能,可以讓陛下下台?發發牢騷罷了,瑩兒又何必當真呢?”
“那好,我希望這隻是二叔的一句戲言,我回去後會讓琪兒把這件事忘掉。”說着,裴瑩站了起來,一邊向外走,一邊道:“我是臨時出宮,不好在外久呆,我這就回去了。”
裴佑一顆心微微落地,連忙送裴瑩出了大門,裴瑩上了鳳駕,卻發現剛才那輛馬車已經不見了,她沒有說什麽,隻吩咐一聲回宮,馬車便辚辚離開了裴府。
馬車内,裴瑩的臉色陰晴不定,盡管裴佑說得輕描淡寫,但裴瑩并沒有被他玩笑之言所迷惑,她知道二叔從來都是以謹慎、保守著稱,是絕對不會在儲君面前說出取皇上而代之的玩笑話,在走投無路之下,他會铤而走險做出偏激的行爲,裴瑩相信裴佑确實是有心擁太子上位,而且他們已經在行動了,自己丈夫不在長安,就是他們最好的時機。
出了安業坊,裴瑩忽然拉開車簾問護衛在窗外的執戈校尉道:“趙校尉,剛才那輛馬車是誰的,你們看見是誰上了馬車嗎?”
“回禀娘娘,是宗正寺卿李僑,我親眼見他上了馬車,行動十分詭秘。”
‘李僑。’裴瑩微微一怔,難道他也參與了反對丈夫的行動嗎?她忽然又想起出宮門時的異常,這時裴瑩心中猛地生出一個念頭,左羽林軍大将軍李蘇不就是李僑之子嗎?她的臉龐霎時變得慘白,她完全想通了,裴佑他們已經掌控了羽林軍,羽林軍嚴控宮門,說明他們極可能就是這兩天發動政變了。
裴瑩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這樣會讓他們父子相殘,琪兒會死的,不!不能讓他們得逞,不能爲了裴家的利益毀了大唐。
裴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沒有帶紙筆,便從内裙上撕下一片白绫,鋪在坐榻上,又拔下頭上金钗,狠狠地向手指刺去,白皙的食指上鮮血湧出,裴瑩忽然猶豫了,她知道這樣一來,裴家可能就會真的滅亡了,可如果不寫,他們父子之情,丈夫八年來的勵精圖治,大唐百姓的富足安甯統統會赴之流水,而且隻有及時制止了他們的冒險,才能将他們的罪孽降至最低。
手指上的血有些凝固了,裴瑩再次擠出鮮血,手顫抖着寫下五個字:羽林軍将亂。
待血書稍幹,她正想交給侍衛,可是一轉念,如果城門也被控制的話,侍衛未必能出得去,得另想更保險的辦法,裴瑩沉思一下,便将血書交給自己最貼身的侍女,叮囑她道:“你速去東市重寶閣找到京娘,命她立即出發去鹹陽,把此書交給賀婁将軍,告訴她事關重大,不可有半點大意。”
侍女答應一聲,立即下了鳳駕,騎上了一匹馬,在兩名侍衛的保護下,向東市疾奔而去,裴瑩望着他們的背影消失,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忽然湧入心中,家國、家族、家人仿佛三把鋒利的匕首同時插進了她的心房,不知不覺,她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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