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曜下了馬車,快步向府内走去,剛進大門,老管家卻攔住了他,“長公子,夫人讓你立刻去見他。”
“我知道了。”崔曜轉身便去了内宅,夫人也就是崔賢的妻子,但她卻不是崔曜的生母,崔曜的生母是蜀中楊家的嫡女,幾年前因病去世了,現在的夫人原是崔寓的次妻,姓沈,是漢中一戶大族的女兒,在嶺南時生了一個兒子,因此被扶正爲妻,由于沈氏被扶正一事沒有得到崔圓的首肯,因此沈氏爲人一直很低調,從不過問崔家的族務,對崔曜和他弟弟也從來不聞不問,故崔曜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她了。
沈氏約三十出頭,容貌勉強還算端正,沒有什麽出彩之處,她被扶正也是因爲她給人丁單薄的崔家生下一子,事實上她是一個較膽小怕事的女人,今天她要見崔曜也是因爲丈夫再三叮囑的緣故,此刻,沈氏正在收拾兒子夏天的衣服,忽然丫鬟來禀報,‘長公子來了。’
沈氏一怔,連忙吩咐道:“讓長公子稍候,我馬上就出來。”
片刻,沈氏走了出來,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她不知道該怎樣給崔曜講這件事,崔曜正站在小客堂裏負手看牆上的畫,他忽然若有所感,回頭見繼母已經走了出來,他連忙上前施禮:“孩兒給二娘見禮。”
“曜兒不必客氣,請坐吧!”沈氏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自己的這個兒子,見他已經長成了大人,酷似自己丈夫年輕時的情形,不由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好幾年不見,曜兒竟長這麽大了,你這次回來可見了你的三弟?”
三弟就是沈氏的兒子,今年剛滿五歲,崔曜搖了搖頭道:“孩兒回來後一直忙碌,無暇見三弟,請二娘見諒。”
“你三弟還沒有起來,晚點再見他吧!”說到這,沈氏話風一轉,回到了正題上,她微微笑道:“曜兒,明年你就十八歲了吧!”
“是!”崔曜已經隐隐猜到繼母找他來的用意,他也不說破,隻恭恭敬敬地回答。
沈氏見他态度恭順,便滿意地點點頭又笑道:“你父親身爲朝廷重臣,又是家族之長,每天都公務繁忙,也無暇照顧你們兄弟,他就讓我替他關照你的終身大事,所以我今天找你來,便想告訴你,你父親和房侍郎已經商量過,準備在三天後給你和小敏正式訂婚,禮儀和物品都不需你操心,隻要到時你的人在就行。”
果然是爲婚姻之事,崔曜的心中一股怒氣沛然而起,明明知道自己帶古黛回家的用意,還要三日之内訂婚,當自己是玩偶不成?
他克制住内心的怒火,起身向繼母深施一禮,冷然道:“多謝父親和母親的爲孩兒坐想,但孩兒已決意爲祖父守孝三年,三年内不談婚嫁。”
“曜兒,你。。。。。”沈氏被噎得啞口無言,她面子放不下來,臉一寒道:“那就算了,我也不管你們父子之事了,此事就當我什麽也沒有說,你去吧!”
“請二娘恕罪。”崔曜一拱手,便大步離去。
。。。。。。。。
崔曜回到自己的房間,心中煩悶不已,他從小的教育是父命不可違,雖然父親和他相處時間不多,但畢竟是父親,他的命令自己不該違背,可是這門婚姻他又絕對不能接受,古黛爲了救他不遠萬裏趕來巴格達,這份恩情他又如何能棄之若鄙,他不由想起和她一起返回長安的旅途,那段快樂的時光讓他刻骨銘心。
崔曜背着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自己該如何說服父親呢?
這時,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吵嚷聲,崔曜眉頭一皺,推開窗向外望去,隻見他的一名随從正大聲給管家比劃着什麽,管家也在使勁給他解釋,可惜兩人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隻是聲音越來越大,都不知道彼此在說什麽?
崔曜笑了起來,“劉叔,他是說他們打算回大食,特來向我辭行。”
“哦!原來如此。”老管家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見他來得氣勢洶洶,還以爲他想做什麽呢?原來是辭行。”老管家搖了搖頭,轉身去了。
那名随從走到院子裏,向崔曜恭敬地施了一禮,“請先生原諒我們,我們實在很懷念巴格達,想先回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大膽的念頭從崔曜心中冒出,‘皇上命自己再次出使巴格達,卻又沒有說幾時出發,自己爲何不立即出發呢!’
這個念頭一起,崔曜心中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雖然他是昨天才回來,今天就走似乎有些不妥,可三天時間轉瞬即過,再不走難道真的要和她訂婚不成?
一年多的磨練使崔曜有着異乎常人的果斷和自立,他立刻對從人道:“你們也不要急,我明天也要返回巴格達,我們一起走。”
打定了主意,崔曜的精神慢慢松懈下來,一夜不眠的倦怠使他已疲憊不堪,也顧不得吃飯,他躺在榻上便呼呼沉睡過去,一直到黃昏時分,崔曜才終于一覺睡醒,嘴角尚留着酣睡後的甘甜,他洗了一帕臉,隻覺得格外的精神抖擻,這時,一名丫鬟在旁邊低聲道:“長公子,老爺讓你睡醒後就去見他,他在書房等你。”
“我知道了。”崔曜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快步向父親的書房走去。
崔賢的書房就在崔圓書房的隔壁,父親的書房他已經命人封存,在那個書房裏充滿了父親的影子和氣息,讓他感到十分壓抑,從嶺南回來後,崔賢逐漸掌握了整個家族,但他心中對父親始終有一種怨恨,他恨父親對家族的重視遠遠超過了他,尤其是前幾年他從裴佑口中得知,張煥登位之初就打算将他調回朝中,可就是因爲父親的強烈反對而作罷,他知道這是因爲父親怕他染指家族事務的緣故,卻将他丢在嶺南那種荒蠻之地近十年之久,父親的眼中哪裏還有一點父子之情。
“老爺,長公子來了。”一名坐在門口的侍妾看見崔曜正快步走來,連忙向崔賢低聲道。
“讓他進來。”崔賢放下手中書,眼中泛起一絲不快,他下午回府後首先便問妻子今天談話的情況,得知兒子竟是以爲祖父守孝來推脫婚事,這讓崔賢十分不悅,甚至有點惱怒,兒子對祖父的感情遠遠超過了他,祖父死了他要守三年孝,那如果自己死了呢?他又會守幾年,估計連一個月也不會守。
雖然崔賢對父親十分怨恨,但有一點卻和他父親想法一緻,那就是崔曜娶房宗偃的女兒爲妻,房家一直就是大唐的望族,房宗偃本人就是當朝戶部侍郎,已經有消息傳出,下個月他就将調升爲吏部侍郎,房宗偃是一直就是楚行水的心腹,二年後楚行水退仕,不出意料的話就是由他來就将接替相國之位,這是權力平衡的必然結果,能與房宗偃結爲親家,他崔賢将來接替二叔的相位也有望了。
就在崔賢的沉思中,崔曜走進了父親的書房,他上前躬身施禮道:“孩兒參見父親!”
“你坐下吧!”崔賢一臉嚴肅,他要在兒子面前保持一種做父親的威嚴,他見兒子坐下,便開門見山問道:“我聽你二娘說,你要爲祖父守孝,所以拒絕與房家的婚事,是這樣嗎?”
“是!”崔曜回答得非常幹脆,他不想讓父親對自己的想法産生歧義。
“那你看看這個吧!”崔賢從桌上取出一封信,扔給了兒子,“這是你祖父臨終前的遺言,命你返回長安後立即和房敏訂親,三年後正式成婚,如果你想守孝,這三年時間也足夠了。”
崔曜打開信,是祖父的字,但平時的蒼勁有力已經看不見了,筆畫之間斷斷續續,看得出祖父是顫抖着手寫這封信,崔曜鼻子一酸,淚水湧進了眼中。
崔賢見兒子真情流露,他暗暗歎了口氣,對兒子的三分厭惡也消失了,等兒子情緒稍稍平靜,他才語重心長道:“與房家聯姻爲父是爲了你好,下個月房宗偃就要升爲吏部侍郎,手握吏部大權,多少人想做他女婿而不得,可人家就偏偏看中了你,有這樣一個嶽父,再加上你是進士出身,你的前途将無限光明,你明年就十八歲了,也應該懂得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而且你若娶了小敏,崔家和房家就将結成聯盟,在朝中的勢力大大增強,所以你的婚姻無論是對你自己還是對家族都是極爲有利之事。”
崔曜也從對祖父的哀思中慢慢恢複,父親的苦勸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便脫口而出道:“房敏今年隻有十三歲,和我年紀相差太大,和二弟正好般配,父親爲何不成全他們?”
“混賬!”崔賢狠狠一拍桌子,他差點被兒子的謬論氣瘋了,他指着崔曜厲聲喝道:“你這個不肖之子,你就一心想娶那個妖女,我告訴你,你若膽敢娶她,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
這時,崔曜的倔脾氣也犯了,他跪了下來,硬着脖子反駁道:“古黛有什麽不好,她溫柔體貼,對孩兒一往情深,孩兒被大食人抓走,她不遠萬裏孤身一人趕來巴格達救我,在木鹿沙漠,要不是她,孩兒就死在大食人手中,她既有情有義,孩兒又怎能薄情寡義。”
“你這個混賬東西!”崔賢見兒子竟然敢跟自己頂嘴,他憤怒得失去了理智,他順手抄起着上玉筆筒,狠狠向崔曜砸去,‘啪!’地一聲脆響,筆筒在崔曜的額頭上開了花,裂成碎片,一注鮮血順着崔曜的額頭流下。
崔曜挺直着跪在那裏一動不動,半晌,他才緩緩地一字一句道:“孩兒不敢隐瞞父親,就在昨天,皇帝陛下已經将古黛賜婚給孩兒,陛下旨意不可違。”
“什麽!”崔賢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聽到的,皇上居然插手了,他并不傻,他立刻便明白過來,這是皇上不允許崔、房兩家聯姻,一種極度的挫折感在他心中彌漫,他呆呆地望着兒子,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他如此陌生,這是自己的兒子嗎?自己幾時生了這樣一個孽障。
他慢慢擡起手,指着門外顫抖着聲音道:“你走!你給我滾出崔家,從今天開始,我沒有你這個兒子,崔家也沒有你這個子孫,滾!”
淚水順着崔曜的臉頰流了下來,他伏地給父親叩了一個頭,又轉身向着祖父的書房方向重重地叩了三個頭,他站起身,決然地離開了父親的書房,離開了崔府。
崔賢惘然無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兒子的離去他沒有什麽惋惜,他卻想起張煥對崔家宗族搬到長安的大力支持,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個大錯。
。。。。。。。
經過漫漫的旅途,當百年難遇的一場雪飄舞在巴格達的上空,崔曜又回到了闊别四個月的巴格達,這一天是大治六年十二月三十日,離大治七年僅僅隻差一天。
崔曜最終沒有能夠挽回父親的驅逐令,在最後一刻,他的婚姻之事已經變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認定他背叛了崔家,令他無話可說,當他踏上漫漫征程,家族的得失在他心中已經變淡了,他心中隻有國家的榮辱,他是代表一個東方大國來到遙遠的西方,他将在這個國度傳播東方的文明,同時,他也要将西方的文明傳到大唐,他的心胸變得無限寬廣,他在走一條前人從沒有走過的道路。
當巴格達圓弧的城牆出現在他的眼中,崔曜回頭向他最心愛的姑娘望去,古黛也恰好向他望來,兩人對視一笑,眼中都湧起了無限的柔情。
。。。。。。。(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readnovel。,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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