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什參見哈裏發陛下!”阿古什上前跪了下來。
拉希德站在地圖前久久不語,半晌才問道:“你來時遇到他了嗎?”
這個‘他’阿古什自然明白指得是誰,他立刻應道:“遇到了,維齊爾簡單問了問今年的賦稅情況,别的沒有多說什麽?”
“那今年你的賦稅情況如何?”拉希德忽然轉過身,這也是他極爲關心的事情,從‘天課’中他拿不到多少賦稅,而撒馬爾罕、布哈拉等地商人雲集,是帝國的重要稅源地,碎葉戰役已到了後期,糧食等各種軍需物資的供應也将到了最高峰,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财源枯竭。
“回禀陛下,上個月稅務署已進帳三千六百萬第納爾,扣去地方官署本身須耗用的六百萬第納爾,還有戰争支出一千萬第納爾,我最後可以向陛下奉上兩千萬第納爾。”
“才兩千萬!”拉希德眉頭一皺,去年還有四千萬進帳,今年怎麽就減少了一半,當然原因他也很清楚,就是眼前這位總督閣下大大減稅的結果,拉希德立刻避開了這個令人尴尬的話題,他坐下來笑了笑道:“說說拔汗那的情況,給前線運送物資是否順利?還有薩曼家族在拔汗那究竟有多少士兵?”
阿古什沉吟一下便道,“我們基本上都是從水路運往碎葉,還算是順利,沒有什麽阻礙,倒是薩曼家族的二千士兵控制了拔汗那後,薩曼十分嚣張,拔汗那的稅金有一半都被他運到石國,不僅如此,他對拔汗那的國王也極爲無禮,在王宮裏随意殺人,臣弟擔心這會激起拔汗那民變。”
“薩曼在拔汗那王宮殺人是事出有因吧!”拉希德并沒有聽信阿古什的一面之辭,他在拔汗那的密探已經把消息傳給了他,他輕輕哼了一聲又道:“我聽說你把大唐使者從薩曼手中奪走,這個人現在在哪裏?”
“回禀陛下,此人就在宮外,他是大唐前相國的孫子,今年的新科進士,隻有十六歲。”
“才十六歲,果然是少年英才!”拉希德笑着點了點頭,“我十六歲時也曾出使希臘,聽你這樣一說,我倒真想見見他。”
說到這,拉希德回頭對侍衛令道:“快去!把親王随從中的大唐使者給帶進來,不可失禮了。”
“遵命!”侍衛轉身便向宮外跑去。
崔曜和阿古什的十幾名侍衛就等候在王宮前面,這裏已經是阿拔斯帝國的核心了,上萬近衛軍守衛着王宮,任何人有異常舉動都會立刻被抓捕甚至當場格殺,阿古什的侍衛深知這裏的戒備森嚴,他們再三囑咐崔曜不可有任何異動。
這時,宮殿大門緩緩地開了,一輛幾乎是用純金打造的馬車從宮内駛出,近兩百名騎士護衛左右,這是葉哈雅從宮中出來了。
馬車速度極快,瞬間便駛到了崔曜他們面前,忽然‘嘎!’地一聲,馬車停下,葉哈雅拉開車簾,注視着眼前這個東方人,“他就是阿古什帶來的那個大唐使者嗎?”
阿古什的侍衛官連忙上前跪下施禮,“回禀維齊爾大人,正是他。”
葉哈雅點了點頭,目光又轉向了崔曜,見他似乎明白自己的問話,不由好奇地問他道:“你聽得懂我說話嗎?”
崔曜微微一躬身,用阿拉伯語回道:“我聽得懂!”
“不簡單啊!才一個半月時間,居然就能聽懂我們的語言,年輕人你果然很聰明。”
葉哈雅輕輕捋了一下胡須,笑了笑又道:“我們的文化和大唐一樣博大精深,希望你能多多學習,若有什麽需要可随時來找我。”
崔曜見他态度十分謙和,不由對他也有了幾分好感,他躬身施禮道:“多謝老先生美意,有時間我一定拜讀貴國的文化。”
葉哈雅仰頭哈哈一笑,手一揮,馬車啓動,迅速離開了王宮,一直等他的馬車消失,侍衛官才擦了一把冷汗,心有餘悸地對崔曜道:“你膽子真大,見到他居然敢不下跪,他可是我們阿拔斯王朝的第二号人物,得罪了他,連哈裏發也救不了你,他沒有爲難你,真是你的幸運。”
崔曜微微一笑道:“其實越是大人物,越好說話,他既然身份如此尊貴,又怎麽會爲難我這樣一個小人物。”
侍衛官也笑了,“你說得不錯,我們殿下也是這樣,待人寬容,從來不會輕易發怒。”
這時,王宮的偏門開了,一名宮廷侍衛飛快地跑到他們面前,氣喘籲籲問道:“你們這裏誰是大唐使者?”
崔曜一舉手,“我就是!”
“你快随我來,哈裏發陛下要見你。”
。。。。。。
走過兩排長長的隻有一人高的椰棗樹,樹上結滿了精緻的小椰棗,兩邊是湛藍的湖水,湖面上不時有泉水噴出,在噴泉中矗立着全身盔甲的騎士雕像,他們沿着一條用黑色大理石鋪成的道路進入了王宮。
大食人的王宮内和它外表一樣充滿了奢靡之風,四周挂滿了繡金的帳幔,這是叙利亞人和拜占庭人的傑作,每一幅都精巧細膩,繡着栩栩如生的人物和花朵,據說王宮裏一共挂有三萬八千幅帳幔,大多數是用東方的絲綢制成,另外還有二萬二千條地毯,是從波斯的王宮裏掠來;舉目處,随處可見各種色彩璀璨的寶石和極大的珍珠,貼滿了金箔的牆壁,五顔六色的玻璃,在宮殿的每一個角落都可以看見身材婀娜的宮妃,她們衣着華麗,躲在一幅幅帳幔後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從東方來的年輕人。
和大唐的皇宮一樣,這裏也随處可見身材高大的宦官,隻不過他們的膚色或白或黑,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表情卑下而且從沒有直過腰。
他們穿過一扇厚重的大門,崔曜一眼便看見了阿古什,在他身邊站住一名身材纖細高挑的男子,皮膚白皙、鼻梁高挺、目光深邃,不注意還會把他當作一個女人,但他身着的綴滿寶石的繡金長袍和手中用純金和金剛石制成的權杖,卻顯示出他無比尊貴的身份。
“快跪見哈裏發陛下。”侍衛緊張的提醒崔曜。
崔曜卻恍若沒有聽見,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禮道:“大唐皇帝使臣崔曜參見哈裏發陛下。”
阿古什看了他一眼,回頭對拉希德笑了笑道:“我聽說大唐皇帝在非正式場合廢除了跪拜禮。”
拉希德對崔曜有沒有下跪并沒有放在心上,他上下打量崔曜一下,有些好奇地問道:“你真隻有十六歲嗎?我看似乎不像啊!”
崔曜不知他爲何如此關心自己的年紀,他随即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禀陛下,我确實隻有十六歲,但這并不說明什麽,隻要不辱國體,不負使命,年紀并不重要,陛下認爲不對嗎?”
拉希德微微一笑,這個少年身上明顯缺乏使臣的圓滑,他刻意表現出一種不肯折腰的态度,似乎想爲他的國家和君主掙足面子,多少還帶着一絲少年氣盛,這倒有點象他當年十六歲時面對拜占庭愛利尼皇太後時的情形,刻意維護阿拔斯王朝的形象。
“賜他一個位子,讓他坐下吧!”
拉希德回到了他那鋪着金席子的王椅上,和崔曜相對十步而坐,反倒是阿古什站在一旁,拉希德看了崔曜一眼,淡淡道:“你的使臣身份隻截止到拔汗那,你們皇帝的旨意中寫得也很清楚,希望拔汗那重新投靠大唐,這就像來我的禦花園裏偷一顆椰棗一樣,所以你其實就是一個被抓住了小偷,按照我們伊斯蘭教義,小偷應該被處以絞刑,不過伊斯蘭教義中也有挽救堕落者的要求,所以我決定挽救你,讓你成爲一個能傳播我伊斯蘭文化的使者。”
拉希德語速很慢,盡管崔曜阿拉伯語還很拙劣,但他居然勉強聽懂了拉希德的意思,他當即争鋒相對答道:“我很願意學習貴國的文化,但我不是小偷,我隻是踏上曾經屬于我們大唐的土地,去探望飽受欺淩的大唐兒女,如果你們非要說我是小偷,那你們也曾經扮演了強盜的角色。”
拉希德的臉色當即便沉了下來,他緊緊地盯着崔曜,他接見了不知多少使臣,哪一個見到他不是卑躬屈膝,充滿了奴顔媚色,而這個年輕人竟然敢當面頂撞他,他有些惱怒了。
背後的阿古什吓得臉色蒼白,輕輕咳嗽一聲,目視崔曜,示意他趕快請罪,崔曜卻視而不見,他緊繃着嘴唇,一言不發地看着拉希德,事關國家榮辱,他甯可死,也不會丢掉大唐使臣的氣節。
兩人僵持了良久,拉希德眼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倒忘了,處于戰争中的國家是沒有小偷和強盜,隻有勝利者和失敗者,你的口氣和你們大唐雷一樣充滿火爆,好吧!年輕人,我可以原諒你的無禮。”
說到這,他又換了一種平和的語氣道:“你給我說一說,你們的大唐皇帝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我聽說他和我同歲,也和我一起登基,我對他很感興趣。”
崔曜是一個知禮的士子,他從小被崔圓培養出一種謙和、自律的氣質,他見哈裏發已經讓步,便謙虛地說道:“哈裏發陛下和我們皇帝陛下一樣,有着寬闊的胸襟,都是具有雄才偉略的君主,你們都是英雄,是天生的對手,但你們的私生活卻完全不同。”
拉希德開心地笑了,他聽得出這個年輕人的誠懇,是一種發自内心的贊揚,絕非刻意的谄媚,對他同樣贊頌自己的君主,他也能理解,能奪取并統治大唐帝國、敢盡傾國之力和他一戰的君主,是可以和他相提并論,但他們的私生活不同,這又讓拉希德的興趣更加濃厚了。
“你說說看,我們的私生活哪裏不同?”
崔曜打量了一眼周圍的奢侈裝飾,頭一仰,有些驕傲地道:“我們皇帝陛下的宮中隻有二百名宦官和三百名宮女,我們的皇後親自在宮中養蠶織錦,我們許多将士的鞋襪都是出自她的手,哈裏發陛下做得到嗎?”
拉希德啞然失笑,這個少年是諷刺他奢侈呢!但凡來他宮殿之外國使臣,無不爲他宮殿的金壁輝煌而贊歎,無不爲他萬名嬌美的妃子而羨慕,他已經聽膩了這種陳腔濫調的贊美之詞,崔曜的話卻讓他有一種新鮮感。
拉希德輕輕一擺手道:“這些宮中之物大都來自大馬士革,并非屬于我個人,它們是阿拔斯帝國财富的象征,至于妻妾,我實際上隻有十幾人,其餘的女人我都會賞賜給立功的将士,你年紀還小,無法理解一個有着雄才偉略的男人是不可能沉溺于女色,反之,沉溺于女色的君主也不可能成就大事。”
拉希德站了起來,“好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就不接待你了,我可以答應你,隻要你不離開巴格達,我會給你絕對的自由,好好學習我們的文化,我希望有一天你回去後,能将我們阿拉伯文化傳到東方,當然,也希望你把大唐的優秀文化教授給我們的學者。”
說罷,他招來一名侍衛官,指了指崔曜道:“帶這位大唐貴客下去,從今天起,他是我的賓客,除了軍事機構外,一切場所他都可以在那裏出現。”
“多謝哈裏發陛下,我一定會好好學習貴國的文化。”崔曜躬身施一禮,慢慢地退下了。
崔曜剛走,阿古什便對拉希德道:“陛下是不是對他太寬容了,給他絕對自由,如果他逃走怎麽辦?”
“他不會逃走。”拉希德慢慢轉過身,對阿古什笑道:“雖然我隻和他短暫接觸,但我知道,這是一個有自尊的大唐文人,如果我監禁他,或者派人監視他,他也許會逃走,但我給他絕對自由,他反而不會走,即使要走,他也會先征得我的同意,他絕不會做損害他們大唐帝國尊嚴之事,你相信嗎?”
阿古什慨然歎服,“陛下的心胸,臣弟自愧不如!”
拉希德微微歎了一口氣道:“一個年少的使尚能做到進退有節,不辱國體,我現在更加擔心碎葉的戰役,阿古什,我發現我有些輕敵了。”
他背着手走到窗前,凝望着東方,目光中充滿了憂郁。
。。。。。。
時間已經慢慢到了十一月,碎葉真正進入了冬季,在這嚴寒的季節裏,一切都變了樣,天空是灰蒙蒙的,仿佛刮了大風之後,呈現出的一種混沌沌的氣象,大地上鋪滿了白霜,幹燥而僵硬,護城河如願以償地結冰了,一架散碎的攻城槌殘骸孤獨地躺在護城河上,上面挂滿了長長的冰淩,從十月到現在,兩軍已經平靜了整整一個月,士兵都呆在營帳,寒冷使他們開始思念自己的故鄉。
碎葉城内也是靜悄悄地一片,這場戰役已經打了整整兩個月,漫長的拉鋸戰使人變得疲憊了,大街上隻偶然有一隊巡邏的士兵馳過。
時值中午時分,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破了甯靜的街道,一隊騎兵簇擁着主帥王思雨向城北飛馳而去,王思雨得到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一名軍械士發明了一種對付攻城槌的良方,讓王思雨欣喜若狂,二個月前,那架龐然大物的狂暴還曆曆在目,雖然它無法駛過護城河,但到了冬季,護城河的作用也就消失了,如果再找不出對付攻城槌的辦法,碎葉城破将不可避免。
騎兵隊風馳電掣般沖進了一所校場,校場内按比例修了一座碎葉小城,高四丈,長三十丈,同樣也挖了一條一丈寬的護城河,在校場上有着十幾架縮小的投石機和攻城槌,五百名士兵扮作攻守雙方在這裏進行演練。
一名校尉見大帥到來,慌茫迎上來行一軍禮道:“參見大帥!”
“免禮了。”王思雨擺擺手,急不可耐地問道:“什麽樣的破攻城槌辦法,快演練給我看。”
“遵命!”校尉起身向士兵們大聲喊道:“大家準備好了嗎?開始攻城。”
他的話音剛落,數十隻小火球向城頭發射而去,‘嘭!嘭!’地落在城頭上,引起一團團烈火,王思雨登上一座高台,全身貫注地注視着演練的推進,這時,轟隆隆的鼓聲響了,這是模仿大食人的進攻鼓聲,随着鼓聲響起,一架高達三丈的攻城槌開始緩緩啓動了,由三十名士兵在後面推動,攻城槌也是仿制大食人的那架‘魔獸’制作,惟妙惟肖,頗也有幾分猙獰之勢,攻城槌緩緩向前,城頭上無頭箭密集如雨,但阻礙不了它的前進,片刻,攻城槌抵達了城下。
王思雨身子前傾,眉頭皺成一團,他到現在還看不出唐軍們的辦法,攻城槌已經到了城下,巨大的槌頭離城牆已不到三尺,就在這時,天空忽然出現了無數條黑影,在唐軍的叫喊聲中,攻城槌搖搖晃晃,片刻就轟然坍塌。
王思雨看得目瞪口呆,這就是複制了二個月前那架巨無霸坍塌的過程,良久,他才回頭問道:“這個辦法是誰想出來的?”
“啓禀大帥,這是卑職想到。”一名三十餘歲的軍械士上前半跪行禮。
王思雨點了點頭,“幹得漂亮!賞你五百貫錢,官升兩級。”
軍械士大喜,連連磕頭謝恩,王思雨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忽然若有所感,擡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隻見一片雪花飄然落下,緊接着兩片、三片,越來越多,成千上萬發亮的晶體在天空飄舞,茫茫的雪花開始籠罩着大地,碎葉即将再一次拉開戰幕。
。。。。。。
(繼續懇求月票,要進前五十名!)(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readnovel。,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