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人向他略略一欠身,恭敬地答道:“在下姓白,名居易,新鄭人,此次是第一次進京趕考,還請道長多多指教。”
李泌聽他是新鄭人,也不由微微歎道:“去年崔慶功亂中原,想必你也是深受其害了。”
“軍閥混戰、塗炭中原,我白家的房宅皆被亂兵赴之一炬,我随父兄逃到河東祖地才算撿了性命。”
白居易也歎了口氣,不過他又想起最近幾個月大唐的新氣象,精神也随之一振道:“不過新皇即位,改國号爲大治,這也使我們看到了大唐的希望,我雖年輕,也願早日爲國效力。”
李泌點了點頭,他又将‘白居易’三個字記在心中,這時,夥計給他上了酒菜,李泌便斟了一杯酒,舉起杯笑道:“來,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金榜提名。”
這時,旁邊忽然有人笑道:“以白兄的妙詩,金榜題名應不在話下。”
李泌和白居易一齊扭頭,隻見他們旁邊坐着一名年輕的士子,他皮膚黝黑,目光炯炯有神,見李泌和白居易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他便将酒菜搬過來笑道:“在下柳宗元,就是長安人,一人飲酒無聊,二位可願一同小酌。”
白居易見他也十分年輕,似乎比自己還小一點,心中不由好感大增,也連忙抱拳道:“在下新鄭白居易,初到長安,還請柳兄多多指教。”
“原來白兄是初到長安,那可去過雁塔,看雁塔題名?可去過曲江,品曲江流飲?長安各大名迹,白兄可瞻仰過李太白的《将進酒》?可躺過賀知章醉卧的東市街?”
柳宗元一席話引得白居易欣然向往,他長歎一口氣道:“我哪裏也沒有去過。”
“那有何難,我帶白兄去就是。”柳宗元爽朗一笑,舉起酒杯道:“飲了這杯咱們就去如何?”
“那就多謝柳兄了。”白居易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取出十幾文錢放在桌上,簡單收拾了東西,向李泌拱拱手便告辭而去。
李泌望着他們的英氣勃勃的背影消失,暗暗點了點頭,‘大唐人才輩出,陛下幸矣!’
他又喝了幾杯酒,也随即離去。
。。。。。。。。
張煥即位已經兩個多月了,兩個月的時間或許隻是人生一瞬,但張煥的這兩個月卻需要他用一生來慢慢回味,這是他人生轉折的兩個月,是他大治開元的兩個月。
兩個月的時間使他漸漸習慣了帝王生活,他的角色也已經由總理百事的管家轉變爲隻問大事的主人,盡管如此,大唐幅員遼闊,在國力逐漸恢複之初,每天發生的各種大事仍然是層出不窮,使他心力憔悴,但有一件事卻令他非常欣慰,上個月他下發了感化诏,對所有因軍閥混戰而被迫上山爲匪或入水作寇的流民實行了大赦,‘既往不咎、一如丁男授田’,效果非常理想,僅江淮地區的五十七個匪幫便投誠了五十五個,連同他們的父母妻兒,竟有二十餘萬人之多,治安轉好、人心思定,這又爲他的下一步改革創造了良好的開局。
不過讓張煥一直憂慮的是兩個月前出現的回纥人細作,盡管發動了幾次大規模的排查,但這些人就仿佛在人世間蒸發一般,無影無蹤,張煥也知道他們其實還躲在大唐的某處,象一隻縮進縫隙裏的毒蜘蛛,等待機會的來臨,這些人已經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一直就懸在他的内心深處,爲此他一連兩次擴大國安司,并将它升級爲國安署,與監察室同級,爲禦史台第五院,正式列爲朝廷署衙。
此刻,張煥正在仔細地看崔連星從洛陽送來的最新調查報告,經過兩個月的細緻調查,崔連星漸漸理出了一點眉目,他已經查出張府刺殺案的幕後主使極可能和回纥新出現的一個國師有關,而這個國師有波斯背景,換而言之,這次事件不僅涉及到了回纥,或許還會将大食卷進。
‘臣在洛陽抓獲兩名案犯,據他們交代,他們所有的人已經化整爲零,以經商爲掩護分布在大唐各地,而且他們組織嚴密,都是單線聯系,他們的首腦可能已經去了江淮一帶,臣已經派得力人手去揚州排查,若有線索,臣将親自赴揚州。。。。。。。’
崔連星現在在洛陽,洛陽市署發現兩名從石國來的突厥商人執假冒通關文牒,已經将這兩人扣留,經查,他們二人确實是回纥暗探,隻是身份低微,沒有太多有價值的情報。
張煥将報告放下,雖然他沒有在現場,但他還是隐隐覺得其中有些破綻,上一次那個回纥武士自殺的情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自殺是他們必要的訓練,那這兩個回纥人在被洛陽市署抓住後爲什麽不自殺?還供出他們首領可能在江淮,這和前面被抓之人的表現宛如天淵之别,可如果是刻意安排,但這又和他們首腦一貫狡猾謹慎的作風有些不符,當然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首腦并不知道上次被抓的回纥暗探在交代情報後居然自殺了。
‘難道這會是他們的聲東擊西之計嗎?’張煥感覺到事情似乎沒那麽簡單,他有種預感,回纥人可能又要行動了。
他立刻取過一張素箋,迅速寫一份手谕,這時,安忠順走上前道:“陛下,軍器監那邊已傳來消息,都準備好了。”
“朕這就去!”張煥待手谕上的墨迹幹了,便交給安忠順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國安署,讓他們将此手谕傳到洛陽。”
安忠順匆匆跑去了,張煥也起身前往軍器監。
衛尉寺、太仆寺、軍器監都是大唐掌管軍事和兵器機關,全部位于皇城,其中衛尉寺主要負責保管和調度軍械,擁有巨大武器儲備倉庫;而太仆寺掌廄牧、辇輿之政,主要是則負責戰馬的放養和管理;軍器監則是大唐各種先進的武器研發中心,大唐的陌刀、橫刀、明光铠、弩箭等等都是在這裏研發和制造,但慶治十五年後,财政逐漸吃緊,爲了削減開支,裴俊便裁掉了一大半制造武器的工匠,導緻許多優良工匠被各世家争聘,其中以隴右的條件最爲優厚,幾乎一大半的工匠都去了隴右。
張煥即位後,一直倍受冷落的軍器監開始被朝廷重視,朝廷将散布全國各地的武器匠人重新召回了長安,并投以重金研發武器,爲可能發生戰争而緊鑼密鼓地進行準備。
原軍器監的地位較低,軍器監令爲正四品銜,較其他寺監首腦低了半級,現在已經被張煥升爲從三品,現任軍器監令是在楚行水事件中曾被罷免的太府寺卿房宗偃,他在一個月前被複用。
軍器監下目前分爲左右兩坊,左坊負責兵器的研制、打造;而右坊則負責各種器具,諸如旗幟、戎帳、什物等等的定制,同時也掌管物料庫和皮角庫。
原來左坊中有兵器、甲坊、軍械三署,現在又新設置了火器署,專門負責火藥的研發,一個月前剛從隴右搬來。
約一刻鍾後,張煥抵達了軍器監,軍器監原來位于景風門北側,因面積較小,故張煥又把右坊及倉庫都分到了司農寺草場的西側,那裏有一大片空地,而火藥試驗場安排在廢石台,這樣一來,整個軍器監便完全成了武器研發制造的基地。
“陛下,到了!”龍辇停下,禦林軍都尉低聲的禀報使張煥從沉思中驚醒,他拉開車簾一條縫,軍器監的大門前已經站滿了官員,爲首之人便是軍器監令房宗偃,在他身後站着兩個少監,一個是負責右坊器具的秦曉武,另一個則是從隴右調來,最早提出将火藥運用到軍事上的宋齊,他是隴右的武器署署正,現正式升爲軍器監少監,負責整個大唐武器研發。
“房宗偃率軍器監衆臣參見皇帝陛下。”
張煥剛下龍辇,房宗偃便率領一班屬下迎了上來,張煥微微一擡手,“衆愛卿平身!”
他又向後看了看,卻不見杜環的身影,便問房宗偃道:“杜先生怎麽不見?”
房宗偃一怔,他回頭找了一圈,确實不見杜環的身影,便詫異地問道:“杜環不是一起出來了嗎?他人呢?”
“我在這裏!”聲音是從大門右側傳來,隻見杜環抱着一件極爲厚重的白色長袍,正滿頭大汗地跑來,他跑到張煥面前,氣喘籲籲施禮道:“臣去脫了這件衣服,晚了一步,請陛下恕罪。”
杜環因十分熟悉大食的武器裝備而被裴明遠推薦,現在軍器監任職,專門從事武器研發,他手中的白袍便是他最新研制成果。
“這就是杜先生研制的火烷服嗎?”張煥饒有興緻地接過杜環手中的袍服,這種袍服看似十分厚重,其實份量很輕,這就是他今天來軍器監的原因,杜環将傳說中的火烷服研制出來了。
火烷服的原料就是今天的石棉,是用來辟火攻的防具,大食幾次欲征服拜占庭,皆是慘敗在希臘火上,痛定思痛,大食在一面研制防火器具的同時,也對希臘火進行了深入研究,尤其大食盛産火油,因此大型火油武器是他們的一大犀利武器,主要裝備在北方軍團和埃及軍團,而去年進攻安西的大食軍主要以吐火羅和波斯地區軍隊爲主,沒有攜帶火油武器。
但将來若與大食之戰,就将不可避免地遇到大食軍的火油武器,未雨綢缪,唐軍不能不防。
“回禀陛下,這種火烷服臣一共有兩種,這種是将火烷布縫制在衣服内,可抵禦普通的火燒,但遇到大食軍最犀利的火油彈和火龍船,這種火烷服恐怕難以抵擋,臣爲此又用小塊辟火闆制作出了火烷甲和辟火盾,臣做了試驗,完全能抵禦火油彈爆發後烈火的沖擊。
火煥布在先秦時便被發明,杜環在怛羅斯之戰中被大食俘虜後,被選去制作大唐的床弩,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提出火烷布可以防火,受到了飽受希臘火之痛的大食軍方的高度重視,從而進入大食的軍器研究中心,專門負責研制辟火甲,接觸到了許多大食的武器秘密。
這次他被裴明遠推薦進入大唐軍器監,他首先便是制出了火烷服和火烷甲,他見皇上對此非常有興趣,便笑道:“臣馬上将進行一次實驗,陛下不妨一同觀看。”
張煥點了點頭欣然笑道:“朕今天就是爲此而來,既然已經準備完畢,那可即刻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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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驗在一處空曠的場地内進行,用牆在周圍砌成一圈以作防護,并搭了看台,張煥在房宗偃的陪同下在看台上坐了下來。
“陛下,這個杜環不簡單啊!臣看了他所寫《經行記》,方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看台上,房宗偃見張煥十分重視這個杜環,他也有些感慨道:“他書中所寫,在一個叫埃及的大國裏,有數百丈高用巨石砌成的金字塔,金字塔旁還有同樣數百丈高用石雕的高獅身人面怪獸,讓人真想去親眼一觀。”
張煥捋須微微笑道:“房愛卿若有興趣,朕下次就讓房愛卿爲正使,替我大唐出使大食,如何?”
房宗偃也會意一笑,“臣願意爲陛下效力。”
這時,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試驗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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