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沒有停留,直接駛進了司農寺草場内,所謂草場并不是養馬的牧場,而是堆積草料之地,數十個巨大的倉庫依次排列,裏面堆滿了幹草。
其中最邊上的一座倉庫已經騰空,倉庫前站住數十名守衛,正警惕地注視着周圍的情況,随着數百羽林軍護衛着皇上到來,倉庫的門開了,走出十幾人前來迎接。
龍辇慢慢停下,張煥從車中走出,衆人一起躬身施禮,“臣等參見陛下!”
他們都是監察寺的高官和掌管暗探的一些将領。張煥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最後落在了站在後面的崔連星身上,他沒有官職,僅有一個最低微的羽騎尉勳官,勳官是朝廷給予普通的平民的榮譽稱号,就象今天的三八紅旗手、勞動模範之類,沒有實質意義,所以以他身份低微,不敢站在前面。
張煥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問道:“你就是負責此案的崔連星嗎?”
他已經從杜梅的口中知道破此案的詳細經過,對于崔連星竟隻用一天時間便查出了眉目,他也爲之驚歎不已,這是一個極爲難得的人才。
崔連星站在大唐皇帝面前,依然保持着他一貫的沉靜穩重,他立刻深施一禮,“草民正是崔連星。”
張煥點了點頭,這是一個崔家的庶子,從他身上,張煥仿佛看到了當年自己的一絲影子,“那你可願意加入朕的監察室?”
“草民願意!”崔連星幹淨利落地答道。
“幹脆!”張煥贊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準備在監察室中設立國安司,暫不對外公布,這首任侍禦史便由你來擔任,直接向杜中丞負責。”
崔連星立刻單膝跪下,昂聲答道:“臣願爲陛下效死命。”
張煥笑了笑,又回頭對衆人道:“好了,大家去看看回纥人的武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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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倉庫從外面看和其他草料庫沒有什麽區别,但進了裏面卻完全不同,首先是一面巨大的白色牆壁,刺眼的白,牆上隻有一扇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門,進了小門,監獄的感覺便迎面撲來,手臂粗的鐵栅欄、數百間狹窄低矮的小房間、來回巡視的士兵,構成了一個完全封閉的世界。
這所監獄最早是爲了關押李俅登基事件中的各家子弟而臨時修建,女的則關進了掖庭宮,原本準備悉數發配安西戍邊,但在裴佑和崔寓等人的求情下,張煥總算松了尺度,最後借全國大赦的機會放了他們,并返還了俸祿内的财産和永業田。
此刻,牢房裏暫時還沒有什麽犯人,隻有最盡頭的一間牢房前站着五六名士兵,警惕地注視着牢房裏的情景。
張煥在大群官員和士兵的簇擁下來到了牢房前,牢房前面是鐵栅欄,可以很清晰的看見裏面的情況,隻見一人被四肢分開綁在木樁上,很明顯已經動過刑,他氣息奄奄地耷拉着頭,旁邊還站着一個士兵,時刻留意他的情況。
這時兩個被崔連星活捉的回纥武士之一,其中一人在半路上自殺了,隻剩下這一個,在嚴刑逼供下,他終于承認自己是回纥軍隊中的一名百夫長,以回纥賣馬人的身份被派到大唐,和他一起來的人一共二十幾人,都住在西市的一個客棧中,至于他的首領是誰、怎麽聯系,他就統統不知道了。
張煥背着手默默地望着這個來自回纥軍方的探子,這就是鐵的證據,原以爲回纥西進的國策建立後,大唐與回纥将不再有利益沖突,如果回纥是想來偷盜大唐的軍器機密,這也罷了,偏偏要殺自己的孩子以挑起大唐的内亂,這就說明他們侵略大唐的野心未滅,回纥人崇拜狼,或許這就是他們的狼性。
張煥又忽然想起了裴明遠說過的一件事,他回國時曾在撒馬爾罕得知大食使者前往回纥,張煥心中不由起了一團疑雲,“難道大食與回纥真要達成對付唐的某種協議嗎?”
想到這,他立刻喝令道:“把他的頭拉起來!”
旁邊的士兵立即揪住回纥武士的頭發,一把将他的頭拉起來,這是一個典型的突厥人臉孔:寬大的臉膛、細小的眼睛、短塌的鼻子,而且沒有脖子,頭顱鬥大。
“他懂漢話嗎?”張煥問旁邊的校尉道。
“回禀陛下,他精通漢話,無須通譯。”
或許是聽見了‘陛下’兩個字,一直氣息奄奄的回纥人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吃驚地瞪着張煥,忽然,他大叫起來,“我認識你!就是你燒了我們的翰耳朵八裏。”
他尚未說完,旁邊的士兵便狠狠一拳砸在他肚子上,他的渾身一陣痙攣,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張煥冷笑一聲道:“你的記憶倒很好,不錯!當年燒你們翰耳朵八裏之人就是朕,但朕已經很寬容了,去年在安西饒了你們可汗一命,他非但不知感恩,還要派你們來大唐破壞,一個忘恩負義的之人,虧他還自诩草原上的雄鷹,他配嗎?”
回纥人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他低聲怒吼道:“不許你侮辱我們可汗,此事和他無關!”
“是嗎?”張煥淡淡一笑道:“那和誰有關?”
回纥人自覺說露了嘴,他惡狠狠瞪了張煥一眼,扭過頭一言不發。
“這些,他交代過嗎?”張煥有些不悅地望着杜梅,杜梅給他的報告中沒有這個内容,杜梅額上已見了汗,他立刻低聲道:“是屬下失誤,請陛下責罰。”
“他嚼舌了!”杜梅的話音剛落,牢門前的幾名士兵忽然叫嚷起來,隻見牢房裏的那名士兵在拼命掰開回纥人的嘴,但是已經晚了,一道血水從回纥人嘴角流了出來,他面若金紙,眼看已經不行了,張煥重重地哼了一聲,回頭對崔連星道:“從現在開始,此事就由你全權負責,直接向朕彙報!”
說罷,他轉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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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平康坊那條深巷的小院裏,數十人正在緊張地忙碌着,沒有人說話,院子裏已經堆滿了箱子,幾名壯漢正扛着箱子向門外走去,門外已經停好了三四輛馬車,幾名車夫正緊張地堆放箱子。
圖蘭公主臉色陰沉地站在一棵槐樹下,她沒想到這麽快就出現了問題,兩個手下被抓走了,雖然他們隻是最底層的成員,并不知道整個情報的結構,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它卻是一記警鍾,重重地在她耳畔敲響了,這意味着對方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已經摸到了一點端倪。
長安是個國際性大都市,突厥人、波斯人、日本人、新羅人比比皆是,來自西域各國的胡人少說也有十幾萬人,有的是商人,有的就長居于此。
所以圖蘭公主這群突厥人根本就不會引人注目,他們公開的身份是來自西域的商人,做綢緞貿易,在東市市署登了記,并繳納稅款,而且他們所帶的武器是大唐允許攜帶,諸如劍、弓箭等等,所以隻要他們偃旗息鼓,也不會有人查到他們頭上。
但圖蘭公主卻是個十分謹慎之人,隻要有一點點查到他們的可能,她就必須搬走,她決定暫時離開長安一段時間。
箱子裏裝的都是蜀錦和吳绫,這是他們采辦的貨物,他們準備西去龜茲,将這批貨物出手後再回來,這樣一去一來至少要三個月時間,那時此事就應該淡化了。
“大夥兒快一點,還有一個時辰就要關城門了。”圖蘭看了看月色,開始催促衆人。
忽然,門口那邊發生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五六名正在搬箱子的屬下都紛紛伏地跪倒,圖蘭吃了一驚,她剛要前去查看,卻見從門外走進來十幾人,其中一人是她的大師兄布特魯,他畢恭畢敬地引着一人進來,這是一個十分神秘的人,雖然十幾人簇擁着他,卻讓人感到他隻是一道黑影,一件黑袍從頭到腳罩着他,一直拖到地上,黑面巾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見他身子,也看不見他的臉,就仿佛一塊長長的黑色裹屍布直立在那裏,隻有當他慢慢轉過頭時,才會看見一雙閃着可怕亮光的眼睛:這就是回纥的國師夢月老人,他不僅擁有崇高的摩尼教身份,回纥忠貞可汗更是冊封他爲騰格裏之子,騰格裏突厥人心中最偉大的神,傳說擁有毀滅天地的力量。
圖蘭也激動的跪了下來,親吻着他的長袍,喃喃低語道:“圖蘭恭迎恩師駕臨。”
“圖蘭,你似乎處境不利啊!”雖然夢月老人有着死神般的外表,但他的聲音卻異常輕柔動聽,讓人聯想到月桂枝上夜莺的歌唱。
“恩師,徒兒有兩個屬下被唐人抓走,徒兒很是憂心。”
“我們進屋去說。”夢月老人聲音雖然動聽,卻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他慢慢走進了屋内,将面巾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異常白皙的臉龐,透出一種無法掩飾的高貴氣質,從外表看來他不過四十餘歲,可一雙眼睛裏卻充滿了與他外表不相配的滄桑。
事實上,夢月老人已經七十歲了,他的名字叫蘇爾曼,是薩珊王朝末代皇帝伊嗣埃三世的後裔,也是摩尼教中的三元老之一。
在忠貞可汗與拓跋千裏最後争奪翰耳朵八裏的戰争中,忠貞可汗一敗再敗,形勢已岌岌可危,正是蘇爾曼在月夜下登高一呼,号召摩尼教衆爲忠貞可汗而戰,拓跋千裏軍中數萬教衆響應反戈,一舉扭轉了局勢,事後,又是他勸忠貞可汗勿追拓跋千裏,将禍水引向東方。
圖蘭也跟着進了房間,她再次跪下道:“徒兒遇到了困境,請師傅指點迷津。”
“你知道你所犯的錯誤嗎?”蘇爾曼慢慢回過頭注視着自己最心愛的徒弟,目光柔和,沒有半點責怪之意,“你心慈手軟,應該在行動前将内應的家人先殺掉,這是你的第一個錯誤。”
圖蘭垂下了頭,低聲道:“徒兒知錯!”
蘇爾曼點了點頭又道:“你的第二個錯誤是低估了大唐人的智慧,你不該用大食剛剛鑄成的黃金行賄那個内應,它早晚會使唐人找到你的頭上。”
圖蘭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她在購蜀錦和吳绫時用的也是同樣的黃金,是她疏忽了,她十分羞慚地道:“徒兒無能,請恩師責罰。”
“我不會責罰你,但是我也不會讓你再做第二件事,我要親自來完成它。”蘇爾曼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一輪皎潔的明月,銀色的月光将他的臉映照得更加神秘,他象在對圖蘭公主說,又象是喃喃自語:“巴格達人已經和可汗達成了東方協議,他們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得到那最可怕的大唐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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