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向勤政殿的小道上,朱光輝帶着十幾個宮女和宦官步履焦急地向前疾趕,昨夜是新帝在大明宮的第一夜,他們就犯下了大錯,竟無人知道皇上在哪裏歇息,找遍了各處都不見,還是小宦官安忠順機靈,提醒衆人皇上會不會又回了麟德殿,他昨晚拿回來了幾十本奏折。
朱光輝記得勤政殿書房的燈是自己吹滅的,陪皇上回了寝宮,怎麽會又回去?但抱着一線希望,朱光輝又趕回了麟德殿。
果然,老遠就見書房的窗子開着,他臨走前可是關好的,難道真的在裏面嗎?朱光輝心急火燎地走進大門,忽然,一名侍衛攔住了他,“噓!皇上睡着了,還不到一個時辰,不要打擾他。”
朱光輝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今天上午有政事堂會議,上朝的時間快到了。”
侍衛向兩邊撤開,讓朱光輝進去,他快步向書房走去,起居郎已經離去了,書房的門虛掩着,朱光輝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卻愣住了,房間裏燈已經滅了,爐香也焚斷,一疊高高的奏折堆如小山,大唐新帝正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身上蓋着一領戰袍,估計他的親兵給他蓋的,在他面前一本奏折還翻着,手中的筆落在地上,污了一團。
朱光輝忽然感到鼻子一陣發酸,他在大明宮中已經三十年,曾經伺候過幾任皇帝,無論是玄宗還是肅宗都從沒有過徹夜批閱奏折,但讓朱光輝感到心酸的不是張煥的勤奮,而是他體會到了張煥内心那種難以言述的孤獨。
“陛下!”上前輕輕地推了推張煥,張煥一下子醒了,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回陛下的話,現在是卯時一刻。”
“啊!”張煥一下子跳了起來,還有一刻鍾就到上朝時間了,要來不及了,他慌慌張張穿上鞋,埋怨道:“爲什麽不早點叫我,我定的規矩難道要我第一天就違反了。”
朱光輝苦着臉一言不敢發,今天才是第二天,什麽事情都是一團亂麻,他哪能事事都考慮得到,他趕緊命人出去打洗臉水,又上前替張煥整理衣裳,他見幾個宮女站在門口發愣,不由怒道:“還不趕快過來給陛下梳頭!”
幾個宮女應了一聲,四下慌亂地找梳子,張煥叫住了她們,“來不及了,先讓人去開了禦書房,再給朕準備兩盤點心。”
就這樣,第一天上朝,衣服沒換、頭也沒有梳,就匆匆洗了一把臉,張煥上了龍辇便向紫宸閣而去,臨走時他又再三叮囑朱光輝,今天務必要将自己的妻兒接進宮來。
張煥禦書房在紫宸閣内,就在崔小芙書房的隔壁,一切都是重新置辦,早在年初張煥爲監國時便已開始準備,房間寬敞而明亮,可以眺望遠處的重重宮殿,卯時兩刻正,當含元殿鍾樓的鍾聲悠遠地敲響時,張煥準時出現在了禦書房的門口。
“臣東方雲參見陛下!”比張煥來得更早的是起居郎東方雲,他一反昨夜的笑顔,異常嚴肅地向張煥深施一禮。
“愛卿辛苦了。”盡管昨晚深恨此人,但張煥還是十分敬佩他的敬業,心中不由對他有了一絲好感。
“咱們一起進去吧!”
禦書房内已經通了風,打掃得一塵不染,整個禦書房共有八間屋子,一間辦公用的正屋,一間休憩的内室,一間放置沙盤和地圖的行軍室,一間會議室,一間翰林室,其餘三間便是放置各種圖書典籍的書庫,而起居郎東方雲就坐在張煥一側的角落裏,如果有機密大事按例可以要求他回避。
一張紫檀雕成的禦案上整齊地碼着兩疊如小山般的奏折,一部分是昨晚他沒有批完的折子,另一部分是今早開門時中書舍人剛送來的新折。
雖然新帝登基時事情稍多,但做皇帝确實是一個極爲辛苦的職業,每天都有大量的奏折送來,若稍微懈怠就會越積越多,還要召見臣子應對,還要開朝會,使皇帝每天都疲憊不堪,稍有作爲的皇帝都會通宵達旦地批閱奏折,可一旦遇到纨绔子弟登基,他們就決不可能這樣辛苦地操勞國事,或托以内侍,或幹脆就當甩手大掌櫃,前者緻使宦官專權,後者導緻權臣遮天。
當然,張煥沒有那個福氣享受皇帝的榮華富貴,他剛坐下來,小宦官安忠順便将一本随奏折送來的目錄表遞給了他,“陛下,這是中書省送來的奏折目錄,加上昨晚的奏折,一共是一百六十五本,請陛下過目。”
這有點類似于今天的清單目錄,一方面是爲了防止奏折出入宮的過程中被人動手腳,另一方面也是便于皇帝能一目了然,能揀重點事情先批閱。
“朕知道了,你先放在這裏吧!”張煥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茶,又瞥了一眼東方雲,見他正一絲不苟地準備筆墨,他暗暗點了點頭,便對安忠順道:“你先去一趟中書省和門下省,請裴、崔二相過來,還有禮部盧尚書也一并請來。”
安忠順答應一聲,便匆匆去了,張煥這才拿起奏折目錄大緻看了一遍,從奏折上的時間看,大都是前些天積下來的重要事情,屬于他登位後發生之事不過十餘件,有江淮轉運使劉晏奏請漕運恢複舊道、沿途加修倉庫;有刑部尚書張破天奏請天下大赦、以示皇恩浩蕩;有戶部尚書韓滉奏請組建同業商會、以發展大商業、大作坊,并建議先在廣陵、吳郡和餘杭三郡試行。
對于韓滉的這個建議他卻十分感興趣,他很快便找到了編号爲一百六十二的這本奏折,一打開,韓滉那充滿了熱情洋溢的字體映入眼中,“臣以爲抑土地兼并的根本是興工商,工商興則民有他養、稅有他征,不被土地所困縛。。。。。。。然商人本性唯利是圖,須加以約束,臣故提商會一案。。。。。。。。”
張煥默默的看着這本思路超前的洋洋萬言書,韓滉所描繪的理想境界現在是無法辦到,在民以食爲天的前提下,若糧食沒有大幅度盈餘是不可能言商,然而糧食要有盈餘,一是發展耕作技術以提高畝産,其次就是将人口逐漸一年兩熟的江淮轉移,甚至要開發一年三熟的更南方,還有一個關鍵就是要給予農民自己土地,使他們是爲了自己而種糧。
工商、糧食、土地、人口這四者是一環扣一環,另外還有交通、貨币等等問題都需要解決,這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到之事,不過确實可以在江都、蘇州一帶先試行。
這時,門口傳來了宦官安忠順的聲音,“陛下,裴相國、崔相國和禮部盧尚書已經請到。”
“宣他們進來。”
“陛下有旨,宣中書令裴佑、門下侍中崔寓、禮部尚書盧杞觐見!”
“陛下有旨。。。。。。”
一道一道的聲音傳出了紫宸閣外,片刻裴佑三人匆匆走了進來,向張煥深施一禮道:“臣等參見陛下。”
“三位愛卿請坐!”張煥笑着請三人坐下,随即又歉然對裴俊道:“特地将你們召來,耽誤你們的政事堂會議了。”
裴佑連忙欠身道:“陛下與臣等同時上朝,這才是難能可貴之事,政事堂會議可以晚一點舉行,但聽從陛下第一天的安排,這才是頭等大事。”
這時,旁邊的盧杞對裴佑的馬屁之言暗暗冷笑不已,他站起來躬身道:“陛下,臣有兩個谏議要啓奏。”
張煥立刻有了精神,“盧愛卿盡管直言。”
盧杞瞥了一眼裴佑道:“太宗時便有定制,相國觐見皇上須帶谏官随從,後此制度逐漸廢弛,昨日陛下下旨,我大唐朝臣不以言獲罪,臣爲此萬分感動,既如此,陛下何不恢複太宗舊制,準谏官随相國觐見呢?”
谏官随從相國觐見皇帝一直就是唐制,谏官并不是監督相國,而是監督皇帝,在其言行失控時進行勸谏,由善納谏的李世民首創,并固定下來,但在李隆基後期逐漸廢弛,盧杞重提此此事,就是希望張煥不要再獨斷專行,能夠聽大臣的勸告。
張煥沉思了片刻便道:“朕既承諾不以言獲罪,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朕同意盧愛卿的第一個勸谏,準許谏官随相國觐見。”
旁邊的東方雲手抖了一下,他立刻興奮的将張煥此令記錄下來,裴佑和崔寓對望一眼,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張煥笑了笑又問道:“不知盧愛卿的第二個勸谏是什麽?”
盧杞也沒料到張煥能答應得如此痛快,他呆了一下,又連忙施禮道:“臣的第二個勸谏便是希望陛下先不急臨朝,應由禮部官員教授陛下禮儀,使陛下能懂帝禮,從而威嚴并重。”
“臣不同意盧尚書此建議。”一旁沉默不言的崔寓忽然出聲反對盧杞的第二個建議,他站起身向張煥施一禮便道:“我大唐由亂入治,萬機待理,禮儀雖重要,但相對國事卻輕,而且臣觀陛下昨日臨朝,進退有序,絕無失禮之處,臣以爲教授禮儀此時不當。”
這時裴佑也表示支持崔寓的觀點,“谏議并非一定要遵從,合理當從,不合理則不從,現在國事繁多,且事事重大,陛下确實不宜在此時學習禮儀。”
張煥笑着擺了擺手道:“盧尚書是禮部尚書,提倡禮儀是他的本職,兩位相國倒不必太過于計較,禮儀是要學,但可以稍稍推後再學,今天朕找三位來是想商量一下,能否在今夏開一次制科取士。”
制科是相對于每年春闱的常科而言,簡而言之,就是臨時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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