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軍營裏格外熱鬧,在中間一大塊空地上聚集中三千餘名奴隸,以年輕的壯男子居多,另外還有不少年輕女人,也有少數老人和孩童。
此刻他們正集中在一起吃午飯,二十幾人圍成一圈,正香甜地吃着面餅夾肉,熱騰騰的肉湯一碗接着一碗喝,他們身上都穿了士兵的軍服禦寒,而女人和孩童們則集中進了帳篷吃飯。
很快張煥便進了軍營,圍觀奴隸的士兵們見都督來了,紛紛閃開一條路,張煥走到衆奴隸身旁停住了腳步,他看了片刻便問蔺九寒道:“奴隸的數量可有過統計?”
“回禀都督,年輕青壯男子約二千三百餘人,年輕女人四百餘人,另有一百多老弱,大多是蜀人。”
猶豫一下,蔺九寒又問道:“都督要這些年輕女人做什麽?莫非想讓她們做軍妓?”
張煥搖了搖頭,“我聽說許多弟兄打仗傷殘,娶不上媳婦,一般人家女子也不願嫁給他們,所以買些奴隸女子許給他們爲妻,也算了我一樁心事。”
“屬下的想法也是把她們配給弟兄們,但都督卻比屬下考慮得更深一層。”蔺九寒感慨半天,又問道:“那還有一百多老弱請示都督該如何處理?”
“一起帶到隴右,交給地方官安置。”張煥見衆奴隸已經快吃完,便對蔺九寒道:“讓他們都站起來排好隊,我要對他們訓話!”
“是!”蔺九寒手一揮,數百名士兵立刻進入奴隸群中安排隊列,很快,一衆奴隸排成了一個巨大的半圓形,張煥踏上一個高台,他掃視一圈衆人,高聲道:“各位,我便是隴右、河西節度使,歡迎大家加入西涼軍!”
“我大唐男兒既生于世間,就是要爲國殺敵,博取功名,豈能委身爲奴,從現在起,我就正式解放你們爲自由人,和我所有的士兵一樣平等,隻要你們立下功績,你們一樣能升官進爵,甚至成爲将軍。”
寒風中,一衆奴隸呆呆地望着這個年輕的主帥,沒有人帶領他們振臂高呼,但他們的眼中都流露出喜悅和激動的光芒,本來,他們的命運已經注定,将一生一世與人爲奴,但蒼天卻又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我會派人去尋找你們的父母妻兒,将他們接到隴右,授予田地房宅,讓他們成爲軍戶,若你們打仗勇敢,立下功績,他們會得到更多的田地,你們将來退役也會榮耀地度過下半生,但如果你們貪生怕死,甚至當了逃兵,那你們家人也會同樣成爲軍奴,你們以後會慢慢知道,我西涼軍賞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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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話完畢後,一衆奴隸便正式成爲了新兵,他們暫時被分配到各軍伍中,由伍長帶他們回去安排,回隴右後再由新兵局統一安排,整個軍營裏立刻變得熱鬧忙碌起來。
張煥在數十名親兵的環衛下,一座軍營一座軍營地探視,有的新兵在接受伍長講述軍規,有的在換軍服,有的在拉弓試刀。
走到最邊上一隊軍營時,卻聽見裏面發出一陣陣叫好聲,走進帳門處,帳門的幾名士兵立刻行禮,張煥擺擺手,讓他們不要聲張,進了大帳,隻見帳中約有一百多人正圍成個大圓圈,裏面有兩名士兵正在博鬥,一名原是特勤營飛猿隊的隊副,叫李志遠,在會西堡一戰中表現出色,而被升爲親兵營左郎将,他入伍前曾是長安最有名的秦川劍館的副總教頭,身輕如燕、武藝高強,也是因酒醉殺人被發配到河西戍邊,被張煥破格啓用。
而與他對搏的一人似乎是今天的新兵,隻見他年紀約二十七八歲,面如重棗,目光冷厲,他最大的特點便是身材極高,與西涼軍頭号猛将成烈有一比,仿佛一座山一般,這個人張煥似乎在奴隸市場見過,當時他和另外十幾個奴隸一起被巨大的鐵鏈拴住手腳,是要賣做護院家丁的,卻沒想到他居然有武藝在身。
李志遠仿佛一條魚一般圍着他飛快遊走,越來越快,疾如旋風,但這個人卻巍然不動,目光卻似一根線将李志遠牢牢拴住。
李志遠忽然身子一轉,身體陡然加速,俨如鬼魅般竄到他身後,一聲暴喝,飛起一腳迅烈無比地向他後腰間踹去,這是他的成名技之一,叫做霸王鼎,曾經一腳踢斷過三寸厚的石闆,若踢實了,連熊也未必經受得起。
軍營内齊聲驚呼,雖然軍中比武不容情,但李志遠對初識之人便使出絕技,卻是頭一次,張煥卻笑而不語,他眼光犀利,看出李志遠已是迫不得已,那大漢雖然沒有什麽動作,但他的目光卻十分厲害,牢牢盯住了李志遠,讓他根本沒有出招的機會。
瞬間,李志遠的腳已經到了他的後腰,那大漢似乎沒有任何反應,臉上隻是冷冷而笑,大帳中人人臉色大變,皆以爲那大漢難逃此劫了,就在這時,張煥身邊的蔺九寒卻脫口而出:“好功夫!”
張煥瞥了他一眼,他也看出來了,此刻大帳中除了張煥和蔺九寒外,隻有李志遠心中有數了,他這一腳看似要踢中那大漢的後腰,但那大漢就在剛才自己起腳的一霎那,身子詭異無比地向前移了一尺,根本使人無法察覺,但就是這一尺,使自己踢到他時,勁道正好消失,而對方根本還沒有出手。
就在李志遠心中暗暗叫苦之時,張煥卻笑了笑道:“好了,點到爲止!”
衆人這時才發現都督原來也在大帳中,紛紛跪下一膝施禮,“參見都督!”
“大家起來吧!”張煥擺了擺手,走到二人身旁,李志遠忐忑不安地再施一禮,張煥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新兵入營應當講軍規、知軍史,老兵不得欺侮新兵,這是西涼軍規,你呢!以堂堂郎将的身份先與新人好勇鬥狠起來,也不怕鬥不過人家,在新兵中堕了我西涼軍的軍威嗎?”
“末将知罪!”李志遠慚愧地道:“願受都督處罰!”
張煥望着他沉聲道:“看在新兵入營,我這次給你留個面子,但記下三十軍棍,先去吧!”
“謝都督留情!”李志遠深施一禮,轉身去了,張煥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大漢,他暗暗點頭,這個漢子武功高強還是其次,關鍵是他很會爲人,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将李志遠打倒,卻始終在衆人面前保住他面子。
“你叫什麽名字?”
大漢半跪下來答道:“回都督話,小人姓方,名無情。”
“方無情?”張煥微微一笑問道:“這是你的真名嗎?”
“回禀都督,小人是江油老君山哪吒宮青牛真人大弟子,名字是師傅所起,已經用了二十餘年,真名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張煥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如此高強的武功,怎會淪爲奴隸,委實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方無情歎了口氣道:“朱泚命我師父率弟子從軍,師父不從,朱泚便派人率大軍打上老君山,燒了哪吒宮,衆人失散,小人也受傷被俘,最後被賣爲奴隸,小人本想到了新主家後再逃走,卻不料被都督所救!”
“原來如此,那你可願意從軍?”
“小人願意,隻是小人還有一點難處。”
“什麽難處?”張煥依然面無表情地問道,他心中已經有些不悅,不過是一個新兵,也能和自己讨價還價嗎?
張煥身旁的蔺九寒十分欣賞方無情的武藝,他猛向方無情使眼色,命他不要拂命,但方無情卻視而不見,他仍然十分倔強道:“小人在蜀中還有一個老母,本和兄嫂同住,但這場兵亂後卻生死不知,小人想回去尋母,無論有無下落,一個月内,小人歸隊!”
張煥沉默半晌,方淡淡道:“軍中無此先例,但有三年一次的探親假,你若想提前使用也可,但軍役時間要比别人延長三年,你可要想好。”
方無情見他不提自己一去不返,隻提探親假,知道他其實是爲了自己而破例,他心中感動,單膝跪下,恭敬地行了一軍禮,“屬下願意提前行使探親假。”
“那好!”張煥瞥了一眼蔺九寒,“既然你如此關心他,那此事就由你來安排。”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大帳,營地的空地處,數百名女子和老弱正在登記姓名,大營外已經雇來了數十輛馬車,準備将她們先送回隴右。
這時,一名親兵從營外飛奔而來,躬身禀報道:“胡先生已回客棧,他有要事欲禀報都督。”
“知道了!”處理完這些奴隸,張煥又放心不下崔甯,他帶領百名親兵翻身上馬,向縣城内馳去。
胡镛昨晚和裴俊的暗探連夜去了鳳翔,剛剛趕回虢縣客棧,卻得知張煥已經去了軍營,不多時,張煥趕回了客棧,胡镛立刻迎上去道:“都督,你可知我在鳳翔遇到什麽人?”
張煥手一攤笑道:“胡先生在給我打啞謎呢!我如何猜得到?”
“是進京答謝會盟的吐蕃使臣!”胡镛輕捋長須,眯眼一笑道:“不僅有吐蕃使臣,還有出使吐蕃的太仆寺卿裴伊也一并返回,此刻他們都在鳳翔休整,都督可知道裴伊在鳳翔做了一件什麽事?”
張煥微微一笑,道:“莫非裴大人信誓旦旦向鳳翔駐軍保證了撫恤金一視同仁嗎?”
胡镛大笑,“都督猜得對極了,正是有了裴太仆的全力擔保,已經幾乎要失控的鳳翔城又平靜下來,裴相國恐怕氣得要吐血了。”
“既然裴太仆在鳳翔,那這次機會咱們就更要利用好了。”裴伊是裴俊的四弟,有他在鳳翔,那自己就更容易行事,今天已經是正月初四,離新年大朝的日子已經沒有幾天了,此時裴俊必然是在引頸相盼,無論是真是假,自己都該行動了。
張煥沉思片刻,當即做出決定,對身後一名親兵道:“你速去軍營通告蔺九寒,明日一早,全軍拔營去鳳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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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蒙蒙亮,張煥一行便離開了虢縣,向鳳翔行去,崔甯的病也略有好轉,雖然身子還很弱,但勉強能做馬車随行了,兩個新收的小丫鬟也坐在馬車裏陪伴着她,有人伺候,一路上也方便了許多。
約兩個時辰後,大隊人馬再一次抵達了鳳翔城,這一次由于城中局勢已經平靜下來,鳳翔節度使李莫便不在阻止張煥入城,而是派人将張煥的軍隊安排在城外的軍營内,又引領他入城歇息。
張煥率三百名親衛剛進城門,卻迎面見一支隊伍緩緩行來,約有千人,全部是吐蕃騎兵裝束,在他們中間的十幾匹馬上,坐着十幾名吐蕃官員,他們正是去長安的吐蕃答謝使。
兩軍在城門處交彙,一起停下馬來,目光冷厲地打量着對方,這時,一名衣着華麗的老者催馬出來,他看了幾眼張煥,忽然問道:“來人可是涼州張都督?”
張煥上前拱拱手笑道:“我正是,請問閣下何人?怎麽會認識我?”
“我便是吐蕃國次相尚贊婆。”那老者微微一笑道:“我在大相那裏見過你的畫像,也常聽大相談起你,大相很想見你一面,如何?待我回來時,可願意和我一同去邏些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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