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登利可汗在粟特人等新貴族和摩尼教士的慫恿下,準備再次發動對大唐的大規模掠奪戰争,一洗都城被焚之恥,但回纥的傳統貴族卻更看重西方遼闊的牧場,他們認爲粟特人将戰火引向大唐的目的是想改變回纥的帝國戰略,以阻礙回纥帝國向西發展。
在這個背景之下,親唐的宰相頓莫賀達幹在回纥傳統貴族的支持下,發動了政變,殺死了登利可汗和他的幾個兒子,并捕殺粟特商人及摩尼教士三千人,重立新可汗。
毗伽可汗即位後,正式确立回纥帝國将來的戰略目标是向西,而不是向南,并決定與大唐修好,迎娶大唐鹹安公主爲妻。
八月初,經過近大半個月的艱難跋涉,張煥的特使裴明遠一行終于抵達了回纥都城翰耳朵八裏,他們向守城士兵交驗了文書,王思雨和随行士兵被留在城外,而裴明遠與林德隆則被帶進了城,安置在回纥迎客館中。
坦率地說,裴明遠并非大唐朝廷的使節,他隻是大唐下面一個郡守的特使,按照對等原則,他隻能訪問回纥的某個部落,用土産換點牛羊之類,一路殷勤護送他們前來的回纥軍官得知他們并非大唐使臣、而隻是個地方小吏後,氣得吐血三升、又大笑三聲,瘋瘋癫癫向南去了。
整整十天,裴明遠處處碰壁,沒人理睬他,他始終未能見到回纥新可汗,他所住的回纥迎客館食宿昂貴,辦事人員除了收錢外,其他諸事不管。
後來有個商人給裴明遠指了條明路,在城南有一家漢人開的客棧,掌櫃的頗有門路,天近黃昏時,裴明遠便和林德隆在南門附近找到了這家漢人開的客棧,這個漢人姓盧,河北範陽人,安史之亂中逃到回纥避難,後來娶了回纥女子爲妻,便在回纥定居下來。
在去年張煥奇襲翰耳朵八裏時,他的客棧也被一并燒毀,後來由官方統一出錢出人重新修建,他趁機謊報面積,使新客棧比原來的大了一倍有餘。
見大唐老鄉來住店,黑黑胖胖的盧掌櫃分外熱情,用突厥語先向他老婆吼了幾句,大概意思是讓她去燒水做飯,他自己則将二人熱情的迎入店内。
“二位很面生啊!不是來做生意的吧?來做生意的大唐商人我都認識。”他請二人坐下,撮了些貞觀年間的茶葉末子放在罐中,或許是覺得放多了,又小心翼翼倒了點出來,這才倒入水,放在火上煮了起來。
“我們是第一次來回纥,來辦點事。”裴明遠笑了笑道:“我們有件事想請盧掌櫃幫忙。”
盧掌櫃聽說他們是第一次來,而且是找自己幫忙,他長長地‘哦!’了一聲,便笑眯眯道:“有件事我想先說在前面,我也是求人辦事,所以有些花費,另外你們必須住在我這裏,那就還有店錢、茶錢、飯錢、騾馬錢、水錢。。。。。。”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德隆便取出一錠二十五兩重的金子,重重往桌上一扣,“這夠不夠房錢?”
黃燦燦的金子把盧掌櫃的眼睛都照花了,他一把奪到手中,眯着眼反反複複細看,又放在嘴裏咬了一下,确認是真的,立刻将它揣進懷裏呵呵笑道:“兩位老鄉太客氣了,出門靠朋友,說吧!你們有什麽事?”
“我們想見回纥可汗,不知可有什麽途徑?”
盧掌櫃嘴咧了咧,他表情怪異地苦笑道:“二位不是在哄我玩吧!”
林德隆又取出一錠金子,托在手中笑道:“若你有辦法,事成之後它就是你的酬謝。”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連隻會直行的鬼都被錢哄得打轉轉,何況是對錢情有獨鍾的盧掌櫃,他眼睛發直地盯着那黃金,半晌,他忽然問道:“你們二位想見可汗做什麽?”
裴明遠與林德隆對望一眼,裴明遠徐徐道:“我們是從隴右來的,奉我家主公之命,有事找可汗,但又不能走正式的官方途徑,你明白嗎?”
“原來如此!”盧掌櫃沉思片刻便道:“以前有些商人托我搞到絹馬貿易的批文,我便通過各種途徑得到了宰相的批文,辦這種事情說白了就是一個錢字,我認識宰相府的管家,可以通過他見到宰相的兒子,再由他安排宰相見你們一下,不過這需要一千貫,還不包括我的居間費,你們若信得過我,就先給我三百貫,事成後再付餘錢。”
裴明遠微微一笑道:“若你能讓我見到宰相,我也付你一千貫居間費。”
盧掌櫃大喜,他剛要說話,林德隆卻搶先攔住了他的話頭,冷冷道:“醜話說在前面,我們要見真宰相,你若胡亂找人冒充宰相騙錢,我讓你看看這個。”
說着,他一揚手,兩柄飛刀射出,一前一後,刀勢迅疾無比,隻見寒光一閃,十步外,院中一條紅柳枝被射斷,而後一柄飛刀卻将這條細細的柳枝牢牢釘死在樹幹上。
盧掌櫃張大了嘴巴望着飛刀,臉一陣紅一陣白,半天,他才起身走到門外看了看,關上門低聲對二人道:“宰相是我們回纥第一權臣,誰敢冒充他,你們放心,我就是吃這碗飯的,絕不會騙你們,但我隻能保證你們見到他,至于他給你們多少時間說話,就不關我的事了。”
“那我們就一言爲定!”裴明遠給林德隆使了個眼色,林德隆取出幾隻小的金錠道:“這裏是三十兩黃金,權做三百貫錢,希望你三天之内辦成此事。”
。。。。。。。
一夜無話,第二天下午,盧掌櫃匆匆找到了他們,又急又喜道:“事情辦成了,一個時辰後宰相接見你們,快跟我來。”
兩人換了一身衣服便跟着盧掌櫃向宰相府趕去,宰相府裏這裏約二裏地,在城中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上,翰耳朵八裏是典型的突厥風格,建築都是石制,厚重而缺少變化,顯得有些單調沉悶,街上到處是牽着駱駝的商人,店鋪都沿街開放,一家挨着一家,密密麻麻有數百家之多,叫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來自波斯的地毯、銀器、大食的馬匹以及大唐的絲綢、瓷器、茶葉、紙張等等,琳琅滿目的商品充斥着各個商鋪,倒也熱鬧非常。
宰相府便位于大街盡頭,看得出這座宰相府也重新翻修過,它沒有院牆,高高的台階上面便是方整的宮殿,台階下是兩隻石制巨狼,雕刻得面目張狂、栩栩如生。
不過裴、林二人卻沒有資格從正門進入,盧掌櫃将他們帶到一個專供下人出入的小門前,那裏早等着一個回纥人家丁,盧掌櫃搶先一步,将一把錢塞給了家丁,指着身後裴、林二人陪笑道:“就是他們了。“
家丁瞥了二人一眼,冷冷道:“管家吩咐了,隻準一人進去。”
盧掌櫃顯然對林德隆的飛刀懷有戒心,他攔住了林德隆歉然道:“既然管家吩咐了,那林先生就和我在外面等等吧!”
“林師傅,那就我一個人去吧!你放心,不會有事。”裴明遠笑着拱拱手,跟着家丁進了回纥人的宰相府。
和大唐的宰相府不同,這裏沒有池魚假山,沒有亭台樓閣,确切說是沒有庭院,隻有一間連着一間的屋子,而且每間屋子的擺設和外形都差不多,再加上光線昏暗,裴明遠走了一會兒,便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隻能緊緊地跟着那家丁。
家丁把他帶到一間屋子裏,屋子裏站着幾個家丁,正中間坐着一個中年人,神情傲慢,冷淡地看着裴明遠,一句話也不說,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和家丁一樣,不過質地稍好一點,看來他便是宰相府的管家了。
他向兩旁家丁使了個眼色,立刻上來兩人将裴明遠徹底搜身,手還伸進了他的内衣中,連鞋子也要脫下,發髻也必須打散,搜了半天,除了一封信以外,沒有任何東西。
裴明遠出身高貴,幾時有人對他進行這樣羞辱性的搜身?而且他來回纥是協商軍國大事,現在倒象是一個囚犯,但他知道自己這次是身負重任,不能暴露張煥曾派人來過回纥,隻能忍一時之辱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默默地忍受着他們的搜身,心中卻暗暗發狠,總有一天,他會再來回纥,一雪今日之辱。
中年人等他穿上鞋,紮好了頭發,便點了點頭,站起身傲慢地背着手向房間的另一頭踱去,裴明遠知道他是要帶自己去見宰相了,便緊緊地跟上了他。
走出一條狹窄的甬道,裴明遠眼前忽然一亮,前面終于出現了一個院子,院子裏種了一些花草,雖然是盛夏,但花草都顯得十分稀疏,顯然是光照不足的緣故,幾個穿黑衣的年輕女子正坐在廊下觀賞花木,見忽然來了一個年輕英俊的大唐人,她們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變得明亮起來。
不過裴明遠卻沒有注意她們,他看見一個老者正在背對着他埋頭整理花草,在他旁邊站着一個年輕人,正滿臉笑容地和老人說話,他忽然看見管家向自己使眼色,又一眼看見了管家身後裴明遠。
年輕人便低頭對老人說了幾句,指了指裴明遠,老人擡起頭,和善地向裴明遠點點頭,轉身就要進屋去。
裴明遠立刻知道這就是自己和宰相的見面了,盧掌櫃能辦到的隻能是這麽多,機會稍縱即逝,他一把推開管家,上前一步朗聲道:“回纥可願和大唐結盟,共同對付吐蕃乎?”
老人已經走到房門口,突然聽到裴明遠的話,他的身體猛然一震,慢慢回頭盯着裴明遠森然道:“你是何人?”
他說的是漢話,十分流利标準,裴明遠一掌拍開管家拉扯自己衣服的手,他躬身施一禮,“在下裴明遠,受武威張都督的派遣,特出使回纥。”
“張都督?”老人忽然冷冷一笑,“就是那個去年燒了翰耳朵八裏、今年又屠殺黨項人的張煥麽?他居然還敢派人來回纥!”
這個老人正是回纥宰相頓莫賀達幹,他早年曾在長安求學,住了整整十年,對大唐文化十分敬仰,而且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注視着裴明遠,重重哼了一聲道:“你說!你若說不出個道理,那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宰相發怒,從兩旁的暗門裏忽然湧出了三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回纥士兵,他們頂盔貫甲,每個人都手執長刀,象群狼一般将裴明遠團團圍住,隻等宰相一聲令下,便将他砍成肉醬。
張煥屠殺黨項人是在裴明遠走後才發生,他并不知道,但他絲毫不慌亂,挺起胸膛冷冷道:“回纥屠殺的大唐百姓還少嗎?長安、太原、洛陽,大唐的三座都城曾被回纥血洗,宰相爲何不先自責?卻反來指責我家都督,我上國自有祖訓,‘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就是我家都督去年火燒翰耳朵八裏的緣故,至于我今天前來,是爲了互利,并非是爲乞求回纥諒解,以宰相之智,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裴明遠輕輕推開放在他脖子上、擋住了他視線的兩把刀,望着頓莫賀達幹淡淡一笑道:“去年回纥和大唐還殺得你死我活,今年兩國便互遣特使,欲結秦晉之好,這又是爲何?請宰相教我。”
頓莫賀達幹斜睨着裴明遠,見幾把刀已經架到他脖子之上,他卻面不改色地指責回纥殘暴,
話題一轉又提到兩國修好一事,此人有膽有識,倒也令他佩服。
他輕輕一揮手令道:“你們下去吧!”
三百餘士兵仿佛退潮一般,瞬間便消失得幹幹淨淨,頓莫賀達幹看了看裴明遠,忽然微微一笑道:“爲使者,不辱其主,不負其托,就憑這一點,你就有資格進我的書房。”
。。。。。。。
宰相府是典型的突厥人建築,而頓莫賀達幹的書房卻又和大唐文人的書房一般無二,雪白牆上挂了一幅淡淡的遠山圖,牆角的銅爐裏焚着幽香,案桌上擺着筆墨紙硯。
裴明遠坐下,頓莫賀達幹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裴相國之子皆以‘明’字居中,我記得他第五子就是遠,可你是嗎?”
裴明遠連忙站起來拱手道:“正是我。”
“不錯!不錯!不愧是名門之後。”頓莫賀達幹連聲贊歎,他略一沉吟,又問道:“隻是你怎麽會替張煥出使?難道這是裴相國之意嗎?”
裴明遠搖了搖頭,“宰相有所不知,我現在就任河西屯田使,正是張都督的屬官,隻是他的特使,此事和父親一點關系也沒有。”
說道這,裴明遠便取出張煥的親筆信,推給頓莫賀達幹道:“我家都督有意與回纥聯手對付吐蕃,所以特命我來回纥出使,宰相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頓莫賀達幹沒有回答,他沉默了,大唐的先遣使今天上午已經到了,絲毫沒有提到張煥派人來回纥,而且這個裴明遠還是利用自己兒子的關系才見到自己,看來想和回纥結盟、共同對付吐蕃這件事是張煥的私下所爲,并不代表大唐,大唐并沒有這個意圖。
頓莫賀達幹是個極爲謹慎之人,他很清楚擅自與身爲皇族的張煥結盟,對于大唐朝廷這意味着什麽?雖然張煥是想秘密結盟,但現在回纥正緻力于與大唐修好,可汗甚至還要迎娶大唐公主,一旦讓長安知曉此事,後果會十分嚴重,但張煥所提的共同對付吐蕃卻又有着巨大的誘惑力,他可以拖住河西的吐蕃軍,免去回纥軍南下安西的後顧之憂,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意義。
頓莫賀達幹十分爲難,一時難以回答,裴明遠看在眼裏,便微微一笑道:“我臨行前都督讓我轉告貴方,若此事一時難以辦到,可以後再說,隻要貴方知道我家都督有這個意向便可。”
聽到此話,頓莫賀達幹一顆心放了下來,他不得不佩服張煥的遠見,現在可汗剛剛即位,要集中精力穩定汗位,進攻吐蕃要兩三年以後之事了。
“請轉告你家都督,此事我一定會禀報可汗,将來若有機會,我們自會派人來和張都督聯系。”
裴明遠見完成了使命,心中十分高興,便站起來向頓莫賀達幹告辭,忽然他又想起一事,便問道:“适才宰相說我家都督屠殺黨項人,這是怎麽回事?”
頓莫賀達幹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這件事想必是發生在裴公子離開武威之後,昨天有個叫拓跋千裏的黨項王子來投奔我們可汗,說張煥将五萬黨項人全部屠殺,求可汗替他報仇,還獻了個妖治的女人給可汗。”
“那你們的可汗的态度呢?”裴明遠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家可汗隻說了一句話,他說,張煥是一頭狼。”
頓莫賀達幹慢慢走到窗前,凝視着窗外的藍天,良久,他淡淡一笑道:“我們回纥人從來都是狼的崇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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