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邊上,冰面已經消失,滔滔的黃河水早已将巨大的冰塊推遠,黃河水面一片汪洋,遠遠地一支船隊滿載着物資正從北方逆流駛來。
此刻,原本甯靜的黃河邊上也熱鬧非常,在會西谷邊,一座狹長型的堅固城堡雛形已經拔地而起,它長約三裏,寬五百餘步,一邊緊靠着烏鞘嶺的懸崖峭壁,另一邊則東眺黃河,在城堡的内外,近二萬名民夫正緊張的忙碌着,有的喊着号子,将一塊塊巨大的方石吊上城牆,有的人則肩挑擔子健步如飛,将一桶桶砌石用的灰漿送入工地,而且在人群中也不時出現婦人的身影,辛勤勞作不亞于男子,她們大多是做小工,賺取一點微薄的工錢補貼家用。
在城堡北面約百步之外,張煥在數十名官員的陪伴下正視察城堡的修建進度,城堡是在去年底便開始動工,由于得到了從會郡運來的十幾萬塊方石,使工程進展大大加速,再加上有充裕的資金保證,即使在新年也沒有斷過工期,不到三個月,一座雄偉城堡的雛形便已屹立在黃河西岸。
“都督,這座城堡大夥兒都叫它會西堡,但也有人喜歡叫它烏鞘堡,還請都督給它正名。”說話的是負責監修城堡的杜梅,他的身份雖然隻是幕僚,并沒有什麽實際職務,但張煥不在武威的一段時間裏,他擔起了負責協調整個武威郡政務運轉的工作,也漸漸地熟悉了各項政務的操作,正是在他的努力和督促下,城堡的修建才得以有條不紊地進行。
張煥回到武威郡已近兩個月,在他回來後不久,朝廷的各項任命也開始一一落實,段秀實如願以償地被封爲朔方節度使,同時最後一批降軍家屬也從隴右遷來河西,作爲雙方的交換條件,張煥随即下令将會郡交割給了隴右,在一系列的利益重組完成後,整個河隴地區的局勢漸漸穩定下來,從張煥進入河西到現在已過了快半年,直到此刻河西武威郡地區才真正屬于他。
接下來,他的目标是要讓自己盡快強大起來,沒有實力的軍閥,隻能是别人的盤中美味,他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首先是清點人口、盤查土地,接見官員、整理文書帳薄,當一個家首先得把自己的家底摸清,其次還得養殖馬匹、冶煉兵器、耕種土地、發展貿易、修築城池等等,雖然他從河東帶來不少錢,但長此以往不思發展,最終隻會是坐吃山空,再往下才是開辦學堂、培養人才、創新技術之類,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操之過急反而欲速則不達,不過事情雖然千頭萬緒,但總是要先找到一個突破口。
“都督!”杜梅見張煥似乎并沒有聽到自己問話,便笑着再一次說道:“都督,請給城堡正名。”
“哦!”張煥歉意地笑了笑,他回頭看了看衆人道:“你們說說都叫什麽名字好?”
修建這坐城堡時有不少人都反對,尤其是武威的地方官員,他們認爲現在百廢待興,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而修建城堡耗費巨大,不宜此時修建,錢還是其次,畢竟大都是張煥自己帶來,關鍵是軍方直接在各縣中征集了近二萬勞工,沒有通過地方官府,激起了地方官員的不滿,爲了消除衆人的疑惑,張煥今天特地帶領這些武威郡的地方官員來實地感受一下。
“它在會郡之西,而且它又是河西第一城,命名爲會西堡也名符其實,屬下也贊同命名爲會西堡。”面色焦黃的天寶縣縣令李翰傑率先應答,他是張煥一手提拔,故一路上表現得最爲熱心,張煥每問必搶答,使别的縣令對他頗爲鄙視,武威郡共下轄五縣,神烏、姑臧、天寶、嘉麟、昌松,縣令大多是辛雲京時任命,每個人都在任多年,對年輕的新主公還一些不太‘适應’。
張煥點了點頭,又問其他衆人道:“你們的意見呢?”
衆人面面相視,十幾個個小吏都随聲附和:“李縣令說得不錯,會西堡甚好。”
而另外幾個縣令和縣丞卻沉默不言,張煥瞥了他們一眼,便回頭對杜梅淡淡道:“既然都認爲叫會西堡不錯,那我們便定下來,就叫會西堡。”
“是!屬下随後就去安排?”
“杜先生,我有一事不明。”一名身材瘦高的中年縣令忽然指着幾個挑擔而過的婦女冷冷問道:“杜先生爲何還用婦人,軍隊征走了二萬壯丁還不夠?竟要讓這些婦人來這裏幹重活,難道杜先生是想用婦人來冒丁壯支錢嗎?”
話說得很不客氣,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指杜梅利用人頭冒充,從中貪污。
這個縣令姓嚴,是武威郡中最大一縣:神烏縣的縣令,神烏縣也就是郡治所在,在這次民夫征集中有近八千人來會西堡修城,讓嚴縣令極爲不滿。
唐代的交通本來就不太發達,朝廷的文書傳遞一般都是依靠驿站,安史之亂時各地的驿站被損毀大半,後來雖然陸續修複,但七大世家爲了削弱朝廷對自己所轄地盤的控制,便有意阻撓驿站的修建,使各地驿站的數量大大不如從前,中原地區還稍好些,而一些偏僻郡縣更是消息閉塞,朝廷的許多政令要數月、甚至半年才能知曉。
河西地區就是這樣,這裏沒有一個驿站,又有黃河天險,消息也就更加閉塞,再加上先是大雪封路,随後黃河解凍,舟船不行,使得很多人的思維都停留在去年。
所以張煥是何以得進入河西?新年時長安究竟發生了什麽?武威郡的下層官員大多都不知曉,而河隴地區是韋家天下的觀念在他們心中卻已經根深蒂固,連盤踞了十幾年的辛雲京都被韋家趕走,更何況一個二十幾歲年輕人,不過是一時僥幸得手罷了,遲早也要被韋家收拾,所以千萬不可盲目服從,更不可站錯了隊,免得将來被韋家清算。
故而這次修建會西堡時,杜梅幾次要求地方征集民夫,各縣的官員都尋找種種借口搪塞推诿,使杜梅不得不借助軍隊的力量征集民夫。
張煥從長安返回後,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隻是一方面他手上可用人不多,另一方面這些官員在武威都爲官多年,家族勢力盤根錯節,若草率行事恐怕會留下隐患,所以他隐忍不發,等待時機。
武威郡下五個縣令,除了最偏遠窮困的天寶縣令是自己任命、還比較聽話外,其餘四個縣令都陰奉陽違,人口清點數據、土地盤查記錄以及各縣耕地的所屬情況都有很大的水份,根本就不能作爲決策依據。
所以這次帶他們前來參觀會西堡的修建,張煥真實目的是想先摸摸他們的底,此刻他見嚴縣令用雇傭婦人一事向杜梅發難,便笑而不語,看事态繼續向後發展。
果然,杜梅先是一怔,随即臉蓦地脹得通紅,他是進士出身,豈能容許别人辱他的清白,他手指嚴縣令怒道:“你、你一派胡言,我幾時拿婦人冒充壯丁?我那裏都有帳,你去看!”
嚴縣令卻沒理他,他當即攔住一名婦人問道:“你一天能掙多少錢?”
那婦人見這麽一大群官問她,吓得她趕緊放下擔子,低頭答道:“回禀老爺,我一天能掙八文。”
“八文!”嚴縣令重重哼了一聲,又斜睨杜梅冷冷道:“男丁一天能掙三十文,婦人卻隻有八文,我河西十幾年來有哪一任官員敢如此刻薄百姓,偏偏你就敢,就算你沒有中飽私囊,你卻是酷吏,你又有何資格在我河西當官,回你襄陽去吧!我河西的事情自有河西人來做。”
“好了!好了!嚴縣令你就少說幾句。”這時昌松縣縣令急忙上來打圓場,他将嚴縣令推到一旁低聲埋怨道:“張刺史都沒有說什麽,你多什麽嘴,不惹人恨嗎?”
他嘴上一邊勸,卻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張煥,見他面無表情,這才微微放心,又拉了一下嚴縣令的袖子,讓他點到爲止。
旁邊的杜梅臉一陣紅一陣白,雖然他是極有計謀之人,但事關他的清譽,他卻忍無可忍,剛要反唇相譏,卻忽然看到張煥向自己使了個眼色,這才猛然醒悟,便站在一旁恨恨不言。
張煥見場面鬧不愉快,便笑了笑對嚴縣令道:“嚴縣令心系百姓是好的,但有些話卻未免說得過了火,杜先生絕不可能用婦人冒充男丁,這句話你要收回,不過婦人八文一天也似乎略略低了一點,這樣,我來做主,婦人的工錢調爲十五文一天。”
說到此,他看了看杜梅道:“杜先生可否答應。”
“這些婦人隻是做做小工,給她們八文一天是慣例,既然都督體恤百姓,屬下照辦就是。”
“那你呢?”張煥又冷冷地看着嚴縣令道:“剛才用婦人冒丁壯支錢的話嚴縣令是否應收回?”
“屬下适才心中激憤,一時說過了,我願收回。”嚴縣令又向杜梅拱了拱手歉然道:“請杜先生諒解!”
杜梅哼了一聲,還是一言不發,就在這時,從遠處幾匹馬疾馳奔來,老遠便大聲喊道:“都督。。。。朝廷的糧船到了!”
張煥大喜,這是朝廷調來的第一批糧食,這就意味着裴俊開始落實對他的支持了,隻要手中有了糧食,他就可以擴軍、可以穩定物價、甚至可以着手土地的改制。
“走!去碼頭看看去。”他翻身上馬,率先向碼頭馳去,後面的官員們也紛紛上馬,跟着他一路狂奔。
碼頭離會西堡不過三裏地,也是最近剛剛修成,碼頭長約五百步,可停靠千石以上的大船,在會西堡未修好之前,由李橫秋和辛朗率領的兩千軍就暫時駐紮在碼頭附近,此刻碼頭上已經是人潮湧動,近千名士兵摩拳擦掌等待上船搬運糧食,而在碼頭上已經一溜停靠了七八艘三千石的大船,另外在黃河裏還有四五艘船等候靠岸。
大船是從河東過來,共載有糧食約三萬石,另外還有一萬斤生鐵,所有的船都吃水很深,看得出是載滿了貨物。
“去病!”張煥剛剛趕到碼頭,一名身着白袍的年輕人便從人群中奔了出來,興奮地向他揮動手臂,卻是裴俊的第五子裴明遠,他來走馬上任了。
張煥跳下馬,大笑着迎了上去,狠狠地給了他肩窩一拳,“二個多月沒動靜,我還以爲你不想來了!”
“怎麽會?”裴明遠揉了揉被打的生疼的肩窩,苦笑道:“父親命我先在河北軍中學習了兩個月的屯田,省得我來河西一抓黑,給裴家丢臉。”
“嶽父大人怎麽樣,瑩兒給他捎去的靈芝收到沒有?”
“這個我倒不知。”裴明遠忽然想起一件事,低聲笑道:“聽說你把崔甯也拐走了,想不到你們倆。。。。。”
裴明遠暧昧地向眨眨眼,“難道你不怕崔相國找你麻煩?”
張煥笑了笑道:“我當然知道他會恨我入骨,不過我卻不擔心他會找我什麽麻煩,那樣的話,他就不是崔相國了。”
“還是去病兄看得透徹啊!”
裴明遠大笑,他拉着張煥的手腕快步來到船頭,指着一名高胖的官員給他介紹道:“這位是範陽節度府長史李茂功,這次便是由他負責糧食和生鐵。”
張煥向他拱手笑道:“李長史一路護送物資,張煥感激不盡!”
“哪裏!哪裏!張都督是裴相國愛婿,都是一家人,大家就不必客氣了。”李茂功連忙給張煥回了一禮,他指着第一艘大船正在卸下的物資笑眯眯道:“這次幾位夫人還特地給小姐送了一些居家之物,等會兒請都督一并帶回。”
這時,張煥忽然看見遠處站着二十幾個士子模樣的年輕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興奮而略帶一點緊張,有的人在好奇地打量周圍的環境,有的人則卷起袖子,準備去幫忙搬米。
裴明遠看出了張煥的疑惑,他低聲笑道:“說起來去病兄可能不相信,正月時你在新年大朝上的那一番議論,在參加科舉的士子們中間引起了掀然大波,這二十幾人都是國子監的生員,他們都是要投筆從戎,爲你收複西域而效力,可能還會有不少人來,小弟先恭喜你了。”
張煥心中暗暗歡喜,他現在最缺乏的就是人,這些士子的到來無疑将給他帶來巨大的助益,不過這種喜悅張煥卻沒有表露出來,他插開話題對李茂功笑了笑道:“李長史不如晚幾天再走,到武威郡去,讓張煥盡一盡地主之誼。”
李茂功歉然一笑道:“不了!這次相國一共準備了十萬石糧食,我還要再運兩次才能完成,時間緊迫,最多隻能呆今天一晚,明日一早出發。”
。。。。。。。。
由于物資極多,杜梅又從會西堡調來一千民夫幫忙,天很快便黑了,從黃河邊到武威郡至少還有兩天的路程,張煥便帶着官員們歇在大船之上。
夜已經很深了,河面上風大浪急,十幾艘大船栓在碼頭上下起伏,碼頭上燈火通明,數百隻獵獵的火把将碼頭照得如白晝一般,糧食和生鐵的卸船已經漸漸到了尾聲,三萬石糧食堆積如三座黑黝黝的小山一般。
在第二艘大船的一間船艙裏,張煥正和杜梅商量會西堡的後續工程,在他們面前的桌案上有一張五尺見方的小沙盤,将整個武威郡的地形清晰地表現出來,這樣的沙盤一共有兩張,一張大沙盤在武威郡張煥的書房内,占據了整整半間屋子,而這一張小的是張煥随身攜帶,取代了地圖。
張煥用木杆指着烏鞘嶺道:“烏鞘嶺延綿數百裏,會西堡在最東面,而武威郡在中段,我的意思是最好在山嶺上修建二十座烽火台,每十裏一座,這樣會西堡若發生情況,武威郡那裏立刻便可知曉。”
“都督想法是不錯,可這樣也極耗費人力,我真有點擔心我們承擔不起這麽大的開支。”杜梅歎了口氣,又道:“況且今天那個嚴縣令說得也有一定道理,都督若不愛惜民力,恐怕會影響你在河西的聲望。”
“我出錢雇人修烽火台,何損什麽民力?”
說起嚴縣令,張煥不屑地冷笑道:“你休要上了他的當,他今天一番話其實是在影射我,而他卻是說給隴右的韋谔聽。”
杜梅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那都督準備怎樣對付他們?”
的話音剛落,艙門卻輕輕地被敲了敲,一名親兵在門外道:“都督,天寶縣李縣令求見,說有機密大事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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