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在舊俗裏這是不出門的日子,守歲的疲憊使大部分人都還熟睡不醒,天下了一夜的小雪,薄薄地在地上鋪了一層,松枝上晶瑩潔白,仿佛是一個玉樹瓊枝的世界。
在鳳翔以西的官道遠遠地來了一行人,确切說是一隊長長的騎兵,約有七八百騎,還有二百多匹備用的空馬,在騎兵中間夾雜着幾輛馬車,這自然就是回京述職的張煥一行,他們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從武威郡出發,一路風餐露宿、晝夜兼程,這一天終于看見了雄偉的鳳翔城牆。
第一個驚歎呼喊出來的,是裴瑩的丫鬟小秋,這是一個對高大建築物異常敏感的小娘,她趴在車窗上,望着雄偉壯觀的城牆,不停地發出陣陣誇張的驚歎,不僅是與她同乘的花錦繡,就連馬車旁的士兵們也忍不住笑了。
“丫頭,可以閉嘴了。”寒風裏傳來裴瑩的笑斥聲,小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縮回了車裏。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鬓毛衰。。。。。。。”
裴瑩是坐在最前面一輛馬車裏,她打扮得如花似錦,宛若朝霞降臨,此刻她正低低地吟誦賀知章的名句,心中一陣激動,離開了僅僅兩個月,可她卻感覺到似乎過了多少年,出走時是任性嬌氣的少女,可回來時卻成了成熟穩重的少婦,這一切都恍若在夢中一般。
“都督!鳳翔守軍同意入城,陳将軍已确認無誤。”
遠處,一名親兵飛馳而至,禀報聲打斷了裴瑩的思路,她的目光落在了張煥高大的背影之上。
“通知弟兄們進城!”
“是!”蔺九寒随即大聲命令士兵們開始進城。
照常理,張煥決定進城後,應該和她說笑幾句,而他卻縱馬向前去了,不僅是現在,一路上都是這樣,似乎在躲着她。
望着張煥遠去的背影,裴瑩的秀眉不覺微微一皺,雖然父親已經表示同意她的婚事,但這次倉促回京,裴瑩心中卻感到一絲不安,這絲不安是來自張煥的情緒變化,自從她出使開陽郡回來後,她便發現了張煥的細微變化,他缺少了一種激情,目光中總帶着一絲淡淡的憂郁,起初她以爲是楊飛雨在她不在時趁虛而入,她悄悄問過親兵後方知,愛郎并沒有給她機會,後來張煥從開陽郡談判歸來,眼中的憂郁變得更加深沉,隻歇了一日便要匆匆趕赴長安。
這時裴瑩才隐隐猜到,愛郎的情緒變化極可能和崔甯有關。
嫉妒是愛情的本質,也是女人天性,裴瑩也不例外,她不願意有人來分享自己的愛人,不管這個人是誰,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獨占張煥,一個胸懷萬裏的男人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自從裴瑩決定跟随張煥離開長安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崔甯早晚會來到自己身邊,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并不拒絕崔甯,但她不願意張煥過于看重此事,她喜歡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應胸懷大志,行大事、創基業,而不是整天應酬于花前月下、遊蕩在石榴裙中的公子哥。
到崔甯這裏就應該結束了,裴瑩暗暗打定主意,她要找一個機會好好勸說張煥。
沉思間,隊伍開始加速,緩緩進入了鳳翔城。。。。。。。
鳳翔是從隴右進入關中的橋頭堡,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它也是關中地區繼長安之後的第二大城,軍隊衆多,人口密集,按照崔西裴東的權力布局,鳳翔是被崔圓所控制,駐紮有五萬大軍,現任鳳翔節度使也就是崔慶功,但崔慶功又任金吾衛大将軍,常駐長安,故鳳翔的日常軍務主要由節度副使李莫打理。
一般而言,鳳翔軍并不幹涉地方政務,象穿城通行、盤查證件之類的雜事都是由鳳翔郡刺史下的團練兵來完成,隻有超過八百人以上的團隊才由軍隊進行盤查,但李莫又接到崔圓的特殊命令,凡隴右、河西、靈武三地的士兵進關中,必須要立刻禀報于他,而且無論人數多寡,守軍要嚴格檢查。
所以張煥的進城手續就格外繁瑣,核對吏部和兵部的述職公文,清點進城的人數,核查所攜帶的兵器(外軍入長安,隻準攜帶刀劍,長兵器和軍弩一律不準帶入),足足忙碌了近半個時辰,這才放入了鳳翔城。
“張都督!在下是照慣例行事,多有得罪了。”城門旁,鳳翔節度副使李莫向張煥拱手道歉,崔圓隻是命令他嚴格盤查,倒沒有别的什麽特别要求,在一切檢查無違規後,他便照例放張煥入城。
張煥亦拱手笑道:“李副使忠于職守,按規矩辦事,張煥焉有怨言,等我出關時,還望李将軍多多關照!”
“那是當然,張都督一路保重。”
一刻鍾後,一封鴿信火速飛向了長安,‘張煥回京述職,護衛騎兵八百人。”
。。。。。。。
此時天色尚早,鳳翔城内十分安靜,街上行人寥寥,大部分路面都還鋪着薄薄的白雪,沒有被人踩過,隻有家家戶戶門前挂的桃梗和城内不時響起的爆竹聲,才讓人感覺今天竟是新年。
這是張煥第三次來鳳翔,第一次是參加科舉,第二次是随張破天而來,這是第三次,相對前兩次的倉惶和窘迫,這一次他卻從容了很多,現在,他已經是一萬多軍隊得統帥,也有了自己的地盤,算得上是一方諸侯,盡管還十分弱小,地方也很荒偏,但在大唐權力布局這張大棋盤上,他張煥已經成爲了一枚不輕不重的棋子。
這次回長安,他是應吏部和兵部的要求回京述職,但這種述職也并非強制,若政務繁忙也可以不來,許多地方官員就是借口政務繁忙而推遲掉,但在另一方面,許多地方大員的家屬都在長安,所以這種述職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福利,讓官員們有機會回京和家人團聚。
當然,張煥于公于私都必須回京一次,他要加入裴黨,取得裴俊的支持,以求得到河西發展必須的糧食和戰略物資,甚至還有人口的遷徙,這是向西發展所必須的;另一方面,是爲了崔甯。
“都督!”一名親兵從後面追上來,“夫人有事找你。”
張煥回頭,隻見裴瑩探出車窗正向自己招手,他笑了笑,策馬迎了上去,“瑩兒,有事嗎?”
裴瑩抿嘴一笑,“今天可是新年,去病也打算在路上過嗎?”
張煥一怔,他見士兵們的眼中都滿是期盼之色,心中恍然,不由暗暗佩服她的細心,便吩咐蔺九寒道:“弟兄們趕路也累了,今天就在鳳翔歇息一天,你帶幾個弟兄去找客棧。”
蔺九寒大喜,他急忙帶幾個人去了,裴瑩見他聽取自己的意見,心中歡喜,又低聲道:“咱們離開武威匆忙,也沒給爹爹買些東西,等會兒你陪我去逛逛。”
張煥笑着點頭答應,過了一會兒,蔺九寒便匆匆趕回來,時值新年,人們都趕回家團聚去了,大多數客棧都生意清淡,聽說有**百人住店,客棧們紛紛争搶生意,他不費吹灰之力便一口氣包下五家大客棧,都在同一條街上。
軍隊的到來使整條街都熱鬧起來,開始有人家開門掃雪,一群群孩子們穿着簇新的衣服在大街上奔跑玩耍,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鳳翔城開始恢複了平時的喧嚣熱鬧。
一個時辰後,數十名騎兵護衛着一輛馬車從客棧的後門駛出,向不遠處的北市馳去,鳳翔的北市相當于長安的東市,市場經營的商品多是上等奢侈品,店鋪衆多,但此時大多都沒有開門,整個北市裏冷冷清清,隻有幾個掃雪的雜役在街頭忙碌。
“去病,要不然咱們先去吃午飯。”裴瑩見店鋪幾乎都關着,心中有些失望,她見不遠處一家酒樓已經開門,便笑着對張煥道:“今天是新年,我陪你喝幾杯酒,你看怎麽樣?”
“好吧!”張煥笑了一下,催馬便先上去了。
酒樓裏也同樣冷清,一個食客都沒有,掌櫃懶洋洋地趴在櫃台上打盹,而幾個店小二正在打掃店堂,見進來一大群人,這可是今年的第一批客人,千萬不能走了,掌櫃立刻精神百倍地迎了上來,一邊呵斥小二去照看馬,一邊點頭哈腰笑道:“歡迎客官到鄙店用餐,鄙店山珍海味,時令蔬果樣樣,而且價格公道,保證讓你滿意。”
“給我們找個大套間,裏面又有單間雅室的那種。”
“有!有!有!”掌櫃一連聲的答應,他把衆人引到二摟,來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大間,裏面又有一間隔開的小雅室,靠着窗,可以看見外面的大街。
不一會兒,各種珍馐美味如流水般端上,士兵們早已不客氣地大吃起來,外間笑語聲聲,十分熱鬧,雅室裏,裴瑩見兩個小丫鬟站在一旁,她笑了笑對她們道:“你們兩個去外面吃吧!這裏我自己來。”
花錦繡立刻反應過來,一把拉着小秋出去了。
裴瑩關上了門,她瞥了張煥一眼,見他負手望着大街沉思不語,不由輕輕咬了下唇,伸出纖纖玉指拎起酒壺,滿滿地斟一杯酒,她纖細的柳腰左右擺動着走到張煥的身旁,淺淺笑道:“這是新年的第一杯酒,瑩兒敬你。”
“多謝娘子!”
張煥笑着接過酒杯,望着她脈脈含情的美目,也給她倒了一杯酒,“我也敬你一杯。”
說着,他的手臂微屈,做出一個回字型,裴瑩立刻明白過來,她臉上一陣暈紅,嬌羞地端起酒杯穿過他的手臂,兩人手臂相挽,慢慢地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飲而盡。
裴瑩幸福地歎了口氣,将頭枕在他的肩上,嬌嗔妩媚地道:“去病,你這幾天爲何對我這般冷淡?是不是又不想娶我了?”
“我怎麽會不想娶我的瑩兒呢?你想到哪裏去了!”
張煥笑着搖了搖頭,低頭看着她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可是又不知怎麽開口,所以這幾天心裏有些煩悶。”
“是爲崔甯嗎?”裴瑩幽幽地問道。
張煥一怔,他随即苦笑一聲道:“原來你知道。”
“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呢?”裴瑩眼波流動,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女人,女人對這種事最是敏感,隻看你急着要趕回京城,這幾天和我在一起又心事忡忡,我便猜到了七八分,除了爲崔甯,你還能爲誰?”
張煥站起身走到窗前,他凝望着窗外,良久,他才恨恨道:“我曾對天地許過誓言,此生必娶崔甯,原本讓她等我兩年,不料我卻聽說崔圓已經把她許給王研,上元節後将完婚。。。”
說到這裏,張煥蓦然回頭,深深地注視裴瑩道:“瑩兒,你和崔甯都是我所愛,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我都會悔恨終身,我不願讓你難過,可也不願意讓她傷心。”
裴瑩慢慢走上前,從後面摟住他的腰,将臉輕輕地貼在他背上,“去病,你知道嗎?我就喜歡你現在這樣,不管事情有多麽艱難,都擋不住你的決心,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男人!”
“你。。。。”張煥有一些驚異,他沒想到裴瑩會這麽回答。
“你以爲我會一哭二鬧,最後再以死相威脅嗎?”裴瑩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她撅起豐潤的嘴委屈地說道:“誰叫我的夫君整天陰沉着臉,給我臉色看,我敢不答應嗎?”
張煥心花怒放,他情不自禁地将裴瑩一下抱入懷中,仔細地看着眼前這張甜美而嬌媚俏臉,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溫柔與憐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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