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室裏藥味彌漫,光線十分暗淡,崔圓躺在重重的簾帳内,處于沉睡的狀态中,吏部侍郎崔寓将李系引進房内,低聲道:“王禦醫說相國因爲失血過多,身子現在十分虛弱,從昨天到現在隻醒過來一次。”
“是嗎?朕來得真不湊巧。”李系慢慢來到帳前,透過縫隙瞥了一眼,隻見崔圓臉色蠟黃、眼睛緊閉,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他點點頭,又轉身對崔寓道:“如果相國醒來,就說朕希望他早日康複,我大唐離不開他。”
“臣一定轉告相國。
李系又看了一眼崔圓,便離開相府回宮去了,房間立刻安靜下來,崔圓依舊躺在簾帳裏,當最後一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的眼睛忽然睜開了,目光明亮銳利,帶着一絲嘲諷的笑意,哪裏有半點傷病的樣子,他一翻身坐了起來,取出一塊手帕,擦去了臉上的油迹,又随手拉了一下藏在床榻裏面的暗線。
片刻,一名侍衛匆匆走進,他向崔圓行了個禮,“請相國吩咐!”
“把朱光輝給我叫來。”
朱光輝也就是原來張太後的貼身宦官,自從張太後被崔圓棄用後,她便開始懷疑朱光輝是眼線,并逐漸冷落了他,朱光輝現在是太極宮副總管,負責宮内物品采辦,今天一早他得到崔圓的命令,便匆匆趕來。
“屬下參見相國!”朱光輝心中有些忐忑,他也聽說相國被刺,但當他發現相國遇刺根本就是假的時,他便知道崔圓找他來,絕對不會是一件小事。
“上次我讓你做的事情做好了嗎?”
“回相國的話,事情已經辦妥,她早已進宮,而且這幾天張良娣趕走不少宮女,屬下已經趁機把她安插到了太後的寝宮。”
“幹得不錯。”崔圓贊許地點了點頭,他轉身從榻邊的匣子裏摸出一隻蠟丸,遞給朱光輝道:“把這個交給她。”
朱光輝一下子明白過來,他的心開始劇烈跳動起來,哆哆嗦嗦接過蠟丸,崔圓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怎麽,你不想做嗎?”
“不是,屬下隻是有點緊張。”
“隻是傳個東西,不用那麽緊張,記住,她的吩咐就是本相的話!”
“是!”朱光輝施禮告辭,他匆匆忙忙從後門出了相府,大街上,刺眼的陽光使他眼睛都睜不開,他小心翼翼地把東西貼身放好,又繞了一個大圈,才慢慢回到了太極宮,由于大唐皇室的沒落,宮内宦官和宮女的人數不多了,天寶年間數萬宮人的盛況已經一去不複返,不少先帝的妃子也回了娘家,使得許多宮殿都已經空置,朱光輝來到太後寝宮,向一個小宦官打聽了一下,得知自己要找的人今天沒有當值,他便轉一個彎,來到了掖庭宮,掖庭宮除了獲罪官員女眷服勞役之地外,同時也是宮女們的住處,很快,他便找到了房間,門沒有關嚴,他輕輕推開,隻見一名年輕的宮女正伏案寫着什麽,她聽到了動靜,慢慢地擡起頭來,竟是一張精緻無比的臉龐,她正是從太原歸來的李翻雲。
不用說,大家都已經猜到李翻雲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她現在的名字叫孫七娘,出身高陵縣的一個小官宦家庭,身世清白,半個月前剛剛進宮,由于她聽話伶俐,再加上朱光輝打點有方,很快她便被調到了太後的寝宮,張良娣也是當年的主謀之一,不過李翻雲并不倉促行事,她要等待機會将這兩個仇人一打盡。
朱光輝進來,李翻雲立刻便認出了他,她将手中筆放下,冷冷地看着他道:“說吧!相國讓你帶來了什麽?”
朱光輝從懷裏取出蠟丸,迅速放在她案桌上,“就是這個!”
李翻雲用手托起蠟丸,細細地觀察,她的眼中慢慢閃過一絲期盼的笑意,這一天終于就要到了。
。。。。。。。。
入夜,天騎營的軍營裏十分安靜,這幾天馬球訓練已經停止了,士兵都早早地休息,軍營裏黑漆漆的,高高的了望塔上,哨兵在來回地巡邏,這時,一個瘦弱的黑影迅速地向軍營方向跑來。
帥帳裏燈火通明,十幾名中級将領聚在一起,全神貫注地聽着張煥的命令,自從劉元慶事件後,張煥便重新整頓了天騎營的中級軍官層,他将每一個人都仔細地分析,他們的來源、籍貫、喜好甚至家庭情況,都一一加以調查,凡是慶治五年以前被提拔的将領,他都會發一筆重重的遣散費讓他們回家,然後又提拔了一批年輕的低極軍官,以保證他們對自己的絕對忠誠,事實證明,他當時的未雨綢缪是正确的,他黃昏時得到消息,張破天下午被李系召進了大明宮。
“各位,從現在開始,取消所有士兵的請假,取消馬球訓練,任何人未經我的批準不得離開東内苑,也包括你們,擅自離開東内苑或者值勤崗位,以逃兵罪論處!”
帥帳裏十分安靜,每個人都在默默地看着自己年輕的主帥,張煥掃了一眼衆人,緩和了一下口氣道:“你們十二人都是我一手提拔,我相信你們都忠誠于我,對于忠誠,我從來不吝獎勵,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不出十年,你們每一個人都會成爲将軍,你們的家人會過着極爲富裕的生活,當然這也需要你們的付出,我要你們付出的也隻有一樣,還是忠誠,絕對的忠誠!”
他目光射向了賀婁無忌,聲音低沉地問道:“賀婁将軍,你先表個态吧!”
賀婁無忌大步走出,他單膝跪下,昂首道:“末将賀婁無忌,在此發誓,将絕對忠誠于張去病将軍,若有違誓言,天人共戮!”
不等張煥開口,右旅帥鷹揚郎将李橫秋一步跨出,他毫不甘落後地大聲道:“我李橫秋是獲罪之人,将軍卻提拔我爲副将,我在此發誓,将忠誠于張煥将軍,若違此誓,我将粉身碎骨。”
說完,他從軍靴裏拔出短刀,又一把撕開前胸的衣襟,深深地刻了一刀,血噴湧而出,染紅他的衣襟。衆人被他們的情緒所感,一齊跪下高聲道:“我們忠誠于将軍,絕無二心!”
張煥撕下一角簾帳,給李橫秋包紮了傷口,他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形勢已經十分緊張,就在這幾天将決定我們天騎營的命運,你們先回去,嚴加約束手下的士兵,準備執行我的命令。”
衆人施一禮,轉身退下去,張煥卻給李橫秋和賀婁無忌二人使了個眼色,二人留下下來,親兵們立刻封鎖了營帳周圍。
“你們可知道,我爲何今天要大家宣誓言效忠于我?”
二人對望一眼,一起不解地搖了搖頭。
張煥背着手站在帳門口道:“關鍵是我的身份,李系已有殺我之心,他今天下午召見張破天便是爲了此事。”
“難道他想用張破天來奪取天騎營的兵權?”賀婁無忌思路清晰,他一下子便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不錯!他隻有這個辦法,天騎營便出身于河東軍。”張煥不由冷冷一笑道:“可他不想一想,是誰控制着大明宮?”
賀婁無忌和李橫秋心中駭然,難道将軍想弑君謀反嗎?
張煥仿佛知道他們的心思,淡淡一笑道:“你們放心,我不會那麽蠢,讓崔圓和裴俊黃雀在後。”
張煥的話有些讓二人摸不着頭腦,半晌,賀婁無忌又小心翼翼道:“不知崔相國被刺殺,可和此事有關?”
張煥輕輕搖了搖頭,冷冷一笑道:“崔圓被刺殺不過是他自己做的戲,他的目的是想把張破天留在長安,自己在背後從容部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兩天河東就會有消息傳來。”
李橫秋聽不懂張煥的話,他一拍胸脯道:“将軍不必給我們解釋,隻要你命令一下,刀山火海我李橫秋決不皺眉!”
張煥微笑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壓低聲音道:“雖然大夥兒都效忠于我,但爲了慎重起見,我命你們二人日夜輪值,給我監視住每一個人的動向。”
二人領令,迅速去了,帥帳裏隻剩張煥一人,他慢慢走到帳門口,遙望北方黑漆漆的夜空,雖然張家養了他十五年,但在生死存亡面前,他也隻能放棄這份恩情了。
“如果英雄做不成,那就讓我做個枭雄吧!”張煥喃喃地低語道。
這是,一名士兵從營門方向飛奔而來,他跑到張煥面前行了個禮道:“将軍,你的丫鬟在營門外,說有要事尋你。”
“要事?”張煥心中微微有些詫異,東内苑大門已經不準任何人進來,會有什麽要事,他快步向營門口走去,親兵們連忙跟在後面,營門一旁,花錦繡着急地走來走去,不時伸長脖子向營門裏探望,她忽然看見張煥走出來,便連忙跑上前道:“有個宮裏的宦官尋你,說很重要的事情,要我立刻找你去。”
“知道了!”張煥翻身上馬,又一把将瘦小的花錦繡抱上馬,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他抽一鞭戰馬,向自己的宿舍飛馳而去。
片刻,大群騎士來到了張煥宿舍前,房間裏燈沒有點亮,門緊鎖着,兩個黑影正站在門前的木台上。
張煥下了馬,又将有些戀戀不舍的花錦繡抱了下來,這時,其中一名高胖的黑影迎了上來,他聲音尖細,确實是個宦官,“請問誰是張煥将軍?”
“我便是,你找我有何事?”張煥口中答應,他的目光卻落在木台的另一個黑影上,他隐隐有種直覺,那個人才是真正來尋他的正主。
“想不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面了。”黑影慢慢地走上前,她掀開遮住頭臉的鬥篷,昏暗的夜色中,露出一張極爲精緻的臉龐,卻正是李翻雲。
她默默地看着張煥,應該說他是自己的弟弟,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她還依稀記得母親曾給自己說過,父親在外面有個私生子,但萬萬沒想到竟會是張煥。
雖然她是的父親的嫡長女,而張煥不過是個私生子,但十六年來心中的仇恨早已磨掉了這種身份的尊卑,自己有個弟弟,也就意味着父親的血脈未斷,意味着父親的事業将有人繼承,這是和報仇同等重要的大事,李翻雲原本一片黑暗的未來,忽然射入了一道亮光,又使她看到了希望。
張煥眼光異常複雜地看了一眼李翻雲,點點頭道:“我們進屋去說!”
朱光輝留到了屋外,張煥點亮燈,又回頭關上了門,這才發現李翻雲鬥篷裏面竟穿着一身宦官的衣服,他心念一轉,便明白了她的企圖。
“你是想對付張良娣還是李系?”
李翻雲沒有直接問答他,沉吟一下,她忽然問道:“在太原爲何你要阻止我?”
“那時我尚不知身世。”張煥笑了笑道:“不過也好懸,我差點把你殺了。”
李翻雲卻沒有笑,她時間緊迫,有很多事情都要向張煥講清楚,想了想她便回答了張煥的話,“我現在在太極宮,負責伺候太後的起居,我的目标還是李系,這件事已策劃了一個多月,但我希望你盡快離開長安,這裏太危險,你勢力薄弱,遠不是他們的對手,父親就隻剩下你這條血脈,你必須要繼承父親的遺志,讓他含笑于九泉,你明白嗎?”
“那你呢?你怎麽辦?”
李翻雲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她歎了口氣道:“我一生隻爲複仇而活,隻要能爲父母報了仇,那我活下去的意義就沒有了,現在有你在,那我更可以放心了。”
張煥沉默了,雖然李翻雲和他接觸并不多,也談不上什麽姐弟感情,但他知道一旦李翻雲得手,崔圓必殺她滅口,一種血濃于水的親情終于使他忍不住低聲道:“隻要你聽我的安排,你應該有機會逃走。”
李翻雲吃驚地看着張煥,“難道你也。。。。。。”
“這你就不用管了。”張煥淡淡地笑道:“隻你聽我的安排,我保證你不僅大仇得報,你也可以随我從容逃走。”
李翻雲心裏轉了無數個念頭,她和崔圓本來就是一種互相利用,崔圓需要她的仇恨,而她需要崔圓的權勢,她當然也知道自己一旦得手,崔圓會殺她滅口,但死算什麽呢?她早在十六年前就該死了。
不過,張煥的出現使她必死的決心動搖了,如果自己不死,或許還能幫助他完成父親的遺願,若父親地下有知,一定會讓自己幫助弟弟,死亡地念頭漸漸地在她心中退縮了,想到這,李翻雲果斷地說道:“好吧!我聽你的安排。”
張煥見她決策果斷,不由贊許地點了點頭道:“那你先回去,到時自然會有人和你聯系。”
。。。。。。。。。。
夜深了,長安各坊關門的鍾聲開始在全城回響,一些已經趕不回家的人便就近沖進一座街坊裏,胡亂找一家客棧住下來,這是大唐延續百年的規矩,一旦坊門關閉,除了執行軍令的軍隊,無論誰也不能例外開啓。
就在坊門關閉的刹那,一匹快馬沖進了延壽坊的大門,但馬上之人并沒因此松口氣,他滿臉驚惶,反而加快了馬速,沿着大街向坊内狂奔而去。
張破天的宅子便位于延壽坊,此刻,這位大唐禮部尚書端着一杯茶,正憂心忡忡地站在窗前,一樣地凝視着東北方向,家主一死,河東的風暴将起,他很清楚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北有裴家虎視,南有崔氏狼窺,可他手上隻有三萬軍,根本就抵擋不住兩大世家的同時鲸吞,張家已危在旦夕,但作爲張家的支柱,他決不能就此放棄,他要盡一切努力挽救頹勢,就在今天下午,皇上李系卻把這個機會放在了他的眼前。
如果自己答應和他合作,那在家主死後,他将再一次巡幸河東,就象一個多月前一樣,這确實是個很有效的辦法,無論崔裴兩家再怎麽急切,他們都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惟進攻河東,這樣一來自己就有時間進行防禦部署。
但李系的條件卻是讓他奪走天騎營的兵權,并殺死張煥,這就讓張破天爲難了,就在幾個月前自己還寫下了三人爲衆,可現在就翻臉了,這實在讓他内心難安,一面是家族的危機,而另一面卻是他曾經最欣賞的張家子弟,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
張煥已經不是張家子弟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張破天心開始動了,是啊!他不但不是張家子弟,或許還會是張家的禍患,‘禍患’,張破天忽然重重哼了一聲,手勁幾乎要将茶杯捏碎,大哥差點做下蠢事。
就在張破天剛剛要下定決心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跑來,在京城負責和本宗聯系的張炀甚至沒有禀報便直接撲進了他的書房,他手裏緊緊攥着一封紅色的鴿信,帶着哭腔喊道:“四叔!家主他、他去了!”
“啪!”張破天手中的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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