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鳳儀殿西面的一條長長走廊上,禦醫沈南謬正步履匆匆向鳳儀殿方向而去。
沈南謬年約四十歲左右,身材中等,皮膚白皙,在宮中行醫已近二十年,爲人和善,以細心體貼而出名,宮中人都很喜歡他,武則天也很喜歡他的體貼,指定他爲自己的禦醫。
這時,走廊柱子後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給我站住!”
沈南謬吓了一跳,停住腳步,慢慢回頭望去,隻見柱子後閃出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身披袈裟,正是薛懷義。
薛懷義因爲河内老尼之事剛和女皇武則天吵了一場,被趕出鳳儀殿,心中正煩悶,卻看見了禦醫沈南謬。
能貼近武則天的男人并不多,除了薛懷義外,還有就是這個禦醫沈南謬了,最近武則天患了風濕,肌肉酸痛,需要禦醫沈南謬替她按摩紮針,有時候薛懷義看在眼中,心中也着實有點嫉恨。
畢竟沈南謬也是身體健康的男人,薛懷義不希望别的男子觸摸武則天的身體。
沈南謬認出薛懷義,心中有點害怕,上前行一禮,“原來是大總管,秋夜風寒,當心受涼!”
這時沈南謬職業習慣,卻引來薛懷義一陣冷笑,他慢慢走上前,打量一下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沈南謬,便在長廊石椅上坐下,喝斥他道:“難道你要高我一等嗎?”
沈南謬無奈,隻能慢慢跪下,薛懷義一陣大笑,沈南謬的窩囊着實讓他感到舒暢,他又用嘲諷的語氣問道:“沈禦醫,你碰過女人嗎?”
“在下家中有妻室!”
“我是問你碰過宮中的女人嗎?”
沈南謬緩緩搖頭,薛懷義心中驚訝,湊上前笑問道:“你在宮中二十年了,難道從未碰過宮中女人?”
“在下是禦醫,給宮人看病是我的職責,總管所說之事乃是禦醫第一大忌,不僅是死罪,也是行醫不義之舉,在下從不做違背宮規和醫德之事。”
薛懷義心中充滿不屑,一個無能的窩囊廢罷了,自己居然還警惕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懷義着實瞧不起此人,越看他便越覺得厭惡,便一腳将沈南謬踢翻在地,斥罵道:“沒用的窩囊廢,滾!”
沈南謬慢慢站起身,向薛懷義行一禮,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薛懷義望着他背影走遠,又想起武則天對自己的怒斥,心中愈加煩悶。
他伸手掰斷一株牡丹花枝,狠狠扔進水塘中,惡狠狠罵道:“該死的老太婆,老子早就煩膩她了!”
......
沈南謬走到鳳儀殿前,他本想請宮女通報,正好上官婉兒從殿内走出,看見了沈南謬,連忙上前道:“今天聖上心情不太好,晚一點再來!”
“卑職明白了!”
沈南謬行一禮,又道:“上官舍人,卑職還有一事要禀報。”
上官婉兒已經轉身要走,聽他這樣說,便停住腳步問道:“還有什麽事?”
“上次聖上讓卑職查羅忠誠之死,卑職已經查出來了。”
羅忠誠就是宮中負責檢查壽禮的宦官,他是壽禮入宮的第一關,所有外臣進獻壽禮,都要先由他先檢查一遍,确認沒有問題才能送入宮内。
上次毒經案,除了高僧雲宣和另一名宦官外,羅忠誠也不幸中金毒而亡,不過他沒有當場身亡,才引起了武則天的懷疑,暗令沈南謬查清他的死因。
上官婉兒心中一驚,連忙将沈南謬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低聲問道:“查到了什麽?”
“羅忠誠是在高僧雲宣之後才毒發身亡,時間上不對,中間相差了近一個時辰,以吐火羅金毒之烈,他檢驗時就應該慘叫倒地而亡才對,不可能拖那麽久,而且.....”沈南謬語氣遲疑了一下。
“而且什麽,快說!”上官婉兒緊張地催促道。
“而且....他中的金毒并不是從皮膚滲入,而是被人從口中灌毒,雖然看似中毒症狀一樣,但實際細查就會發現不同,換而言之,羅忠誠其實是被人毒殺,卑職敢肯定,佛經在入宮時并沒有毒。”
“你能确定嗎?”
沈南謬點點頭,“卑職反複檢驗,确定無疑。”
上官婉兒眼中閃爍不定,沈南謬的結論就證明了佛經是進宮後才被人做了手腳,那麽毒經案就應該和狄仁傑無關。
上官婉兒其實知道毒經案和狄仁傑無關,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相信聖上也明白,隻是事關重大....需要确鑿的證據。
沉思半晌,上官婉兒又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今天聖上心情不好,就不要給她按摩了,明天再來了吧!另外,你說的這件事牽連太大,你千萬不要多嘴,記住了嗎?”
“卑職明白,卑職不會引禍上身。”
沈南謬轉身回去了,上官婉兒呆立了片刻,便心事重重向鳳儀殿内走去......
鳳儀殿禦書房内,武則天正全神貫注批閱中書省上報的奏章,她這兩天的心情确實不好,邊境不甯,國庫空虛,但要開支的地方又太多。
軍費支出,百官俸祿支出,河北旱災要赈濟,還有她的壽典支出,修建天樞支出,天堂還沒有完工,還有大筆後續開支,諸般種種,令她心煩意亂。
偏偏今天薛懷義又問她要二十萬貫錢,用來安置河内老尼和她的信徒,讓武則天想起了前兩天禦史對河内老尼的彈劾,妖邪放縱,玷污佛門。
她便否決了薛懷義的請求,薛懷義竟老羞成怒,和她大吵一場,着實讓武則天惱火。
武則天越想越煩,便擱下了朱筆,負手在房間内踱步,這時,門輕輕開了,上官婉兒悄悄走了進來。
她乖巧地站在一旁,不打擾武則天的思緒,良久,武則天歎了口氣道:“婉兒,最近薛懷義越來越對朕無禮,朕已經快無法容忍他了。”
上官婉兒和韋團兒是武則天最信任的兩名宮中女官,她們都極爲了解武則天的心理,可以說摸透了她的心思,對武則天各種決策有着很大的影響力。
不同的是,上官婉兒是在政務上幫助武則天,而韋團兒則在生活上侍奉她,兩人各管一塊,曆來井水不犯河水。
但自從武則天封薛懷義爲隴右道大總管,手握大權的薛懷義開始涉及朝政後,一直和薛懷義關系密切的韋團兒也通過薛懷義插手政務了。
無形中就打破了韋團兒和上官婉兒之間多年形成的界限。
很多時候,上官婉兒制诏下達,她明明知道這些诏書是韋團兒在背後給薛懷義出謀劃策,但她也無可奈何。
在宮中,隻要韋團兒和薛懷義聯手,上官婉兒就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除了隐忍,她别無選擇。
此時,薛懷義的桀骜不馴已經使他和武則天之間出現了裂痕,河内老尼事件便是引發他們矛盾的一塊點火石。
不過上官婉兒知道,武則天還離不開薛懷義,床頭吵架床尾和,現在還遠遠不是對付薛懷義的時候。
上官婉兒行一禮笑道:“薛大将軍本來就是粗人,讀書不多,聖上要求他像相國一樣明白事理,未免有點苛求了。”
這句話讓武則天心裏舒服了一點,她笑着點點頭,“你說得不錯,朕對薛懷義的要求太高了,也不太現實,不過他要求朕撥二十萬貫錢安置河内老尼,你說該怎麽辦?”
上官婉兒心中早有對策,她不慌不忙道:“陛下需要平衡,目前太倉存糧和左藏存錢都不多,陛下可以把必須要支付的軍費、赈濟和官俸扣除後再考慮其他支出。
婉兒覺得,建造天樞可以緩一緩,陛下的壽辰可以增加民間的喜慶熱鬧,下旨大赦之類,這方面幾乎不耗錢,不過在儀典方面稍微節儉一點,比如很多器具可以利用年初之物,不必新造。
至于薛大将軍那邊,陛下可以讓他選,要麽削減白馬寺的開支,要麽停止麟趾寺的支出。”
武則天暗暗點頭,天樞确實可以緩一緩,天樞和天堂同時修建,這段時間出入皇城和宮城的工匠太多,已經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另外自己壽辰的慶典也可以增加喜慶和減少奢華,利用庫存中舊的器物,這是個節省費用的好辦法,武則天決定采納。
但武則天卻聽出了上官婉兒另一層含蓄的建議,其實就是希望她慎重處理河内老尼之事,這和禦史的彈劾有關,河内老尼的嚣張入城已經引起朝野非議。
武則天又拾取禦史的彈劾奏章看了看,上面彈劾河内老尼進城時的種種妖孽之舉,讓武則天心中也着實不高興,她便點了點頭,“婉兒的建議很好,就此制诏吧!”
上官婉兒心中暗喜,她見武則天已經接受自己的意見,時機已成熟,便又道:“婉兒還有一件事要禀報陛下!”
“還有什麽事?”
上官婉兒跪了下來,“婉兒願以性命擔保,狄相國對陛下忠心赤膽,他絕不是下毒之人,而是被人陷害。”
武則天一怔,不解地望着上官婉兒。
.......
當天晚上,武則天便下達了旨意,禦史台暫停對狄仁傑下毒一案的調查,停止大三司會審,解除對狄仁傑的軟禁。
不過隻是暫停調查,并沒有推翻狄仁傑的嫌疑,他依舊停職在家,等待最後的判決。
但禦史台由于沒有了三天期限,狄仁傑迫在眉睫的認罪危機也暫時消除了。
就在旨意剛下達不久,一名宦官便悄悄出了皇城,将一封密信送到去魏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