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軍隊的正常安全檢查外,還有官府捕吏在盤查盜賊,以及稅吏在檢查繳稅憑據及貨物,所以商隊過關極慢,如果李臻他們不是走小門,至少要排隊一天一夜才能過得了關城。
李臻他們已經被官府通緝,若要去洛陽,潼關就是必經之路,如果沒有戴面具化妝,很容易就會被火眼金睛的捕吏看出破綻,專門帶下去盤查,他們就很難逃脫,如果他們拔劍反抗,那罪名更大,軍隊會将他們當場格殺。
所以很多犯案之人最後都落草爲寇,原因就在這裏,他們很難逃過官府的緝捕。
武順是魏王武承嗣的假子,也是武承嗣在長安的一部分利益代表,武順被殺,對于長安官府而言,無疑是一樁天大的血案,壓力極大。
就在武順被殺的次日,京兆府便向關中各地散發懸賞緝拿通告,尤其出關中的四大關隘,更是要嚴加盤查。
甕城内用木栅欄擺出了兩條狹窄的甬道,一條商道,一條民道,兩邊站滿了執矛士兵,氣氛十分緊張。
等待檢查過關的人在甬道内排出長長的隊伍,這幾天,潼關内的官府捕吏多了一倍,每一個過關人都細細盤查。
唐朝不實行保甲法,出門相對比較自由,不需要村裏開離鄉證明或者路引之類,平時過關隻要報一下自己姓名籍貫,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捕吏對照一下模樣,沒有什麽破綻就可以過關了。
但今天不僅要仔細盤問,還必須要搜身并檢查行李,就算女人也不能例外。
李臻三人剛交錢進了甕城排隊,一眼便看見十幾名武順府的家丁,他們也身穿捕吏的皂服,警惕地盯着每一個人的臉龐。
李臻心中暗暗叫苦,他認出了其中一名身穿皂隸巾服的男子,手按劍柄,目光淩厲,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冤家對頭藍振玉。
藍振玉竟然也在潼關,李臻心中猛跳,以藍振玉對他的熟悉,他們今天恐怕将很難過關了。
“下一個!”
捕吏在前面大喊,隊伍慢慢移動,馬上就要輪到他們三人過關了,這時,燕筱低聲道:“讓我先來!”
李臻點了點頭,把燕筱讓到自己前面,這是他們事先商議的方案,如果他們不幸被認出,那就由燕筱出手制造混亂,他們則趁亂混出潼關。
就在這時,前面忽然出現一陣輕微騷亂,有人大喊:“抓住他們!”
後面的酒志大吃一驚,他以爲自己已被人認出,轉身正要跑,卻被李臻一把牢牢抓住,“不是我們!”
酒志這才發現,在他們前面,七八名捕吏已将一名男子死死按在地上,用繩索捆綁起來,隻聽捕頭笑道:“今天運氣不錯,抓住了鹹陽花盜,三十貫賞錢到手了,晚上大家喝一杯去。”
酒志長長松了口氣,隻覺兩腿發軟,差點癱坐在地上,李臻迅速瞥了一眼藍振玉,藍振玉顯然也被這名鹹陽花盜吸引住了,正在低聲問旁邊一名捕吏。
李臻這時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他發現藍振玉的眼睛幾次從他臉上掃過,目光都沒有停留,說明他的面具做得非常成功,藍振玉沒有看出破綻。
剛才他們進城交兩百文錢時,幾名軍士也完全沒有看出他們戴了面具。
實際上他們之前已經反複辨認,老道姑的易容手段非常高明,做的面具堪稱天衣無縫,除非伸手剝臉,否則根本看不出他們戴了面具,隻要以平常心過關,應該沒有問題。
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久戴,久戴就會變形。
秩序很快便恢複了,又查驗了幾人,終于輪到他們了。
“下一個!”随着捕吏的一聲大喊,酒志緊張得雙腿戰栗,眼看要癱倒了,被李臻架住,在他耳邊低聲道:“酒志,若你被抓了,你的兩千貫可歸我了!”
酒志精神一振,想到了自己的兩千貫錢,想到自己還沒有去過青樓教坊,這樣被抓住實在太虧,他心中有了一種不甘,勇氣頓生,他掙脫了李臻的手,悶聲道:“我沒事!”
這時,捕吏一指最前面的燕筱,“過來聽問!”
燕筱毫不緊張,牽馬走上前,她用純正的洛陽官話對坐在胡凳上的捕頭說道:“我就不用查了吧!”
前面幾名女子過關時都被捕吏搜了身,燕筱怎麽可能讓這些捕吏碰她的身體。
捕頭迅速瞥了她一眼,他們都是人精,也不是每個女人都要搜身,那些村姑農婦他們可以嚴查,但這個女子居然說一口洛陽官話,而且語氣頗硬,讓他倒不敢輕視了。
捕頭幹笑了一聲,“上面有令,無論男女都要查,除非姑娘能證明自己身份,否則上面怪罪下來,我們可擔當不起!”
他是在暗示燕筱拿出身份證明來,如果沒有官眷的身份證明,有錢也行,如果沒地位沒錢......
走在後面的李臻也明白燕筱的處境,他之前已給了燕筱二十枚金币,相當于二十餘貫錢,足夠賄賂這些捕吏不要爲難燕筱。
他以爲燕筱會掏出幾枚金币給捕頭,不料燕筱竟從袋子裏取出一隻魚牌,遞給了捕頭。
李臻愣住了,他知道這種魚牌,這是大唐官員的身份标識,上面寫有姓名、官職等等,燕筱怎麽會有魚牌,難道她是官家之女?
捕頭也同樣吓了一跳,他慢慢接過魚牌看了看,頓時肅然起敬,連忙将魚牌雙手呈給燕筱,恭恭敬敬道:“小人有眼無珠,冒犯了姑娘,望姑娘不要見怪!”
“沒關系,我可以走了嗎?”
“姑娘請!”
燕筱回頭對李臻和酒志喝道:“你們兩個,磨磨蹭蹭幹什麽,還不快跟上!”
李臻已經顧不上燕筱的真實身份,他知道燕筱是把自己和酒志當做她的随從,這樣就不用他開口了。
李臻連忙拉了一把酒志,兩人牽馬向前走,捕頭一怔,連忙問道:“姑娘,他們是?”
“他們是我的家仆,難道你以爲我會是一個人出來嗎?”
“不敢!”
捕頭猶豫一下,便揮手令道:“讓他們過去!”
幾名捕吏讓開了道路,李臻暗暗松了口氣,連忙牽馬快行,向外城門而去,他們和稅吏無關,通過軍隊的安全檢查和捕吏的盜賊檢查,盤查就算結束了,隻要走出外城門,他們便出了潼關。
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一波三折,就在他們離外城門還有二十幾步時,隻有身後有人大喊:“攔住前面那兩人!”
這竟是藍振玉的聲音,李臻隻覺頭腦裏‘嗡!’的一聲,他們還是被藍振玉看出了破綻。
這一刻,李臻幾乎就要拔出劍沖出潼關,但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這樣做,城外必然還有軍隊,他們沖不出去。
李臻克制住了自己的拔劍沖動,死死按住了酒志的手,厲聲低喝道:“不要慌亂,否則我們死定了!”
他挽住幾乎要崩潰的酒志,轉身面對這最後的考驗,隻見藍振玉帶着十幾名武順府家丁正快步奔來,李臻慢慢捏緊了劍柄。
漏洞并不在李臻的面容,藍振玉一直在盯着他,他發現這個男子身材和李臻很像,使他不由多看了李臻幾眼。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李臻的弓上,李臻的箭術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這個男子弓袋内露出的半截弓使他感覺非常熟悉,很像是李臻的弓。
他心中生疑,立刻大喊起來,這時,鎮守外城門的軍隊也被驚動了,紛紛沖上前,将李臻三人包圍。
燕筱毫不猶豫地迎了上來,她極爲不滿地瞪着藍振玉,“你還有什麽事?”
捕頭已經告訴了藍振玉這名女子的身份,使藍振玉不敢無禮,他走上前拱手道:“姑娘沒有問題,但你的随從,我想再問一問。”
“你欺人太甚!”燕筱咬牙道。
藍振玉硬着頭皮,一指李臻的弓,“我可以看一看他的弓嗎?”
後面李臻這才恍然,原來藍振玉認出了自己的弓,他心中暗暗懊惱,自己竟疏忽了這個細節。
燕筱哪裏會給他機會,轉身一揮手,“我們走!”
三人轉身要走,但士兵已經包圍住了他們,沒有主将的命令,他們不能随意放人。
藍振玉死死盯着李臻的弓,無論顔色、外形都極像是他見到的那把弓,他心中更加生疑,他今天一定要細查這個人。
就在這時,守潼關的中郎将催馬奔上前,高聲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鎮守潼關的最高将領是左衛将軍裴勇,但裴勇不會過問守關的瑣碎小事,一般是由手下三名中郎将分管日常雜事。
這名中郎将便是其中之一,名叫蔣鑄,負責維護潼關的日常秩序,甕城内的一千士兵都是他的手下。
藍振玉指了一下李臻,“我覺得這位壯士身份有點可疑,我想再細查一下。”
蔣鑄有些猶豫了,剛才捕快悄悄告訴他,眼前女子是相國的家眷,那兩人是這名女子随從,他也是怕得罪朝廷高官,所以才上前來詢問,但這藍振玉又是魏王的人,萬一.....
所以蔣鑄有點左右爲難,他想了想,便問燕筱道:“請問姑娘,你的随從有什麽身份證明嗎?”
李臻在短短一瞬間内,腦海裏不知轉了多少個念頭,他還有最後一件保命符,因爲太冒險,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會拿出來,但現在,他已經沒有選擇餘地了。
李臻從懷中取出了王孝傑給他的推薦信,遞給了燕筱,燕筱心中也微微一怔,但她沒有多想,随即把信給了中郎将,“将軍請看!”
蔣鑄接過信看了眼,頓時吓了一大跳,竟然是左衛大将軍王孝傑給兵部的信,王孝傑因爲大敗吐蕃突厥聯軍而剛被封爲夏官尚書、瀚海道行軍總管,在軍隊的聲望如日中天。
而眼前這名男子竟然帶有王孝傑的信,他哪裏敢怠慢,連忙把信還給燕筱,抱拳道:“失敬了。”
蔣鑄不再猶豫,對藍振玉道:“此人是我軍方之人,不是什麽可疑盜匪,請讓他們走!”
王孝傑信中雖然寫有李臻的名字,但信口被印章封死,李臻就賭這名将領不敢擅自拆開信,同時也在賭藍振玉不知道王孝傑和他的關系。
藍振玉确實不知道李臻和王孝傑的關系,他在敦煌隻呆了三天,那時武舉鄉試早已結束,而索家因爲沒有得到王孝傑的推薦信,極爲忌諱此事,索府上下沒人敢提,藍振玉完全不知。
藍振玉愣住了,對方竟然是軍方之人,燕筱狠狠瞪了藍振玉一眼,向蔣鑄施一禮,轉身便帶着李臻和酒志向城外走去。
直到他們走遠了,藍振玉才問道:“蔣将軍,他是何人?”
“他是王大将軍的人,你太多慮了。”
蔣鑄極爲不滿地哼了一聲,催馬而去,藍振玉呆在那裏,半天也沒有回過味來,他其實也疏忽了一點,至始至終,李臻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