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家的石壁位于莫高窟北區,位置比較偏,屬于一般人看不上的地段,這一帶也沒有什麽佛窟,山崖下野草叢生,時常有遊蛇出現,也很少有人會來這裏。
不過今天卻和往常不太一樣,李臻遠遠看見自己家的石壁下站着一群人,中間是一名幹瘦的老者,衆星捧月般被衆人簇擁着,他手中拿着一幅畫軸,正對照自己的家的石壁看着什麽。
李臻心中奇怪,慢慢走了上去,在距離他們幾步外豎耳細聽。
“老家主,三塊石壁中,隻有這塊石壁最爲适合,首先它在北區,在這裏塑像,符合上次要求的帝王面北朝南的傳統,其次岩石硬度要比另外兩塊要好,幾名老工匠都仔細鑒别過了,如果在這塊石壁塑像,至少能先雕出石胎,然後在石胎的基礎上塑像,這樣就能維持千年不損壞,也符合上次的要求。”
老者點點頭,他也知道,因爲莫高窟所在的山崖是砂岩,不可能塑石像,一般都是塑泥像,就算能雕出石胎,那也是很不得了之事。
“确定這裏可以雕出石胎嗎?”
“回禀老家主,幾名老工匠都有把握。”
老者指着石壁,對旁邊人道:“周圍都有小佛窟了,唯獨這一塊很完整,你們去打聽一下,這是哪家寺院的石壁,我要把它買下來。”
“老家主,我們事先已經問過了,這不是寺院的石壁,好像是李家的石壁。”
“李家?”
老者稍微愣了一下,又緩緩點頭,“我知道了,時辰已不早,我們回去吧!”
衆人簇擁着老者從另一條路向南面走去,李臻這才從一塊岩石後閃身出來。
他心中很驚訝,這老者居然看中了自己家的石壁,好像是要雕什麽塑像,要把它買走,自己就在身後,他居然不來問問自己嗎?
就在這時,旁邊有人笑道:“阿臻,你怎麽在這裏?”
李臻一回頭,見旁邊站着三名工匠,叫自己之人正是小細的父親,小細的父親名叫姚洪,是莫高窟最有名的雕刻匠,他年約四十歲出頭,皮膚粗糙,臉上飽經風霜,但笑容很和藹,一直就很喜歡李臻。
李臻連忙上前行禮,“洪叔,王二叔,王三叔,你們不是在南區嗎?”
李臻從小就在大雲寺内學藝,幾名工匠都認識他,姚洪笑道:“我們本來在南區做活,本來這兩天很忙,眼看佛窟要交工了,但今天來了一個大人物,把我們都叫來陪同。”
“就是剛才那個老者嗎?”李臻指着快消失的一群人背影問道。
“就是他,好像是索家的大老爺!”
李臻一怔,‘索家的大老爺’,難道剛才那個老者就是索慶?
李臻知道索家家主是索慶,卻從未見過他,索慶來看自己家的石壁做什麽?
“洪叔,他們要在這裏雕什麽像啊?”李臻又問道。
旁邊另一名工匠笑道:“我們隻聽到一點風聲,好像是要給京城的女皇帝雕刻彌勒像,索家大老爺已經來過三次,前些天還有京城來的大人物,李刺史也陪同來了。”
李臻有點呆住了,他立刻聯想到了高延福,京城來的大人物一定就是高延福了。
但他此刻想到的不是這個,而是後世留下來的敦煌北大像,那就是以武則天容貌而雕塑出的彌勒像,莫非敦煌北大像就是自己家的石壁?
“洪叔,索家家主已經決定在這塊石壁上塑像嗎?”
姚洪笑道:“不是他決定,而是他們必須在這裏塑像,京城來的人說得很清楚,不準塑泥像,也不準用外面的巨石雕像後再搬進來,隻能在岩壁上雕出塑像來,這是京城女皇帝的要求。
當時我們也在場,我們心裏都很清楚,要滿足這些要求,隻能在這裏雕像,别的幾塊石壁都不行。”
“那邊不是還有幾塊空石壁嗎?”李臻又指着遠處幾塊石壁問道。
姚洪搖搖頭,“整個北面山崖受風沙侵蝕很嚴重,支撐不起大佛,那邊隻适合建小佛窟,建這種整面山崖的大佛,也隻有這片石壁可以,我們都仔細勘察過了,不會有錯。”
李臻已經完全明白了,祖父留下的這塊石壁原來就是後世莫高窟北大像的所在地,而且索家看中了這塊石壁,難道索家要來找自己家商量買它嗎?
.......
次日上午,索府内堂,剛從莫高窟回來的老家主索慶有些心緒不甯地背手來回踱步。
在旁邊的桌上放着一幅畫卷,正是高延福從京城帶來的彌勒像臨摹圖,這也是聖上的真容,聖上要在敦煌雕塑彌勒大像,早已擾亂了索慶的心神。
這個機會索家一定要抓住,爲此他已經說服了其他三大世家退出,他還三次前往莫高窟實地勘察,索家在莫高窟也有一面石壁,爲了萬無一失,他還把旁邊的一塊石壁也買下來了。
他準備很充分,這座彌勒雕像他勢在必得,不料高延福在莫高窟勘察後提出了令他瞠目結舌的要求。
塑像必須面北朝南,必須用石像,而不準用泥像,要保證佛氣,必須在石壁上雕刻,不能用外面的石塊雕刻後移進去。
這一連串的要求無疑将索家辛辛苦苦準備的兩面石壁都否定了,昨天他在莫高窟北區終于找到了一面符合要求的石壁,不料那塊石壁竟然屬于李家。
這讓他感到難辦了,李津肯把這塊石壁讓給他索慶嗎?
尤其上次武舉鄉試,李家沒有拿到王孝傑的推薦信,李津就對自己不滿,在這種情況下,李家會不會趁機把這件事情奪過去?
很有可能啊!他索慶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李津又豈能不知?
這時,院子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父親,有消息了!”這是索瑁的聲音,音調都有點變了。
索慶精神一振,連忙迎了出來,“怎麽樣?”他急切地問道。
索瑁進了大堂,喘着氣道:“孩兒已經打聽到了,那塊石壁現在不屬于李家了,早在二十年前,那塊石壁就分給了李氏族人。”
索慶心中剛剛湧起一陣狂喜,卻又被最後一句話打入了深淵,他臉一沉,“這不是一回事嗎?還是在李家手中。”
“父親,不是這樣,那個李氏族人早已去世了,現在石壁在他孫子手中,就是上次得到王孝傑推薦信的李臻,騎射很厲害那個。”
“等一等!”
索慶紛亂的心中仿佛射入了一道陽光,他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他負手走了幾步,整理一下雜亂的思緒。
他記得上次李津向那個少年施壓,逼他退出武舉鄉試,卻遭到了少年的強烈反抗,李津才不已來求索家,所以做出了讓步,如果是那個少年......
“你是說,這面石壁原本屬于李家,二十年前李家把它分給了李丹平,李丹平去世後把石壁傳給了他的孫子,就是那個李臻,是這麽回事嗎?”
“正是這樣,石壁的權契現在就在少年手中,而且孩兒還打聽到,李津現在不在敦煌,去了隴西,要過些天才回來。”
索慶點點頭,李津不在敦煌,最好不過了,随即對兒子道:“你現在立刻去那個少年家,讓他們開價,不管開出什麽價都可以答應,務必要把石壁的權契拿到手。”
“孩兒明白了!”
索瑁轉身要走,索慶又叫住了他,“時間很緊迫,李津雖然不在敦煌,但李家的長老會一樣可以做主,消息已經傳開了,他們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務必今明兩天之内把石壁的權契拿到手。”
“父親請放心,孩兒現在就去!”
索瑁匆匆去了,索慶望着天空自言自語,‘上蒼保佑索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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