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她的兄弟又大展神威,以箭術勇冠全場,着實令她感到欣慰。
爲此,李泉晚上多炒了幾個菜,還破例從酒窖裏取來兩瓶葡萄酒,這是她去年自己釀的酒,全家人一起舉杯痛飲。
孟氏要吃素齋,見不得葷菜,所以從不和他們一起吃飯,她每天都在自己房間裏用餐,餐桌上實際上隻有三人。
李泉喝了兩杯酒,清秀的臉龐染上一抹紅霞,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對丈夫道:“還是我家阿臻有出息,不甘被埋沒,把那幫官老爺驚得啞口無言,最後争取到了進京的機會。
佛奴,你要多學着點,别整天悶聲不響,你要讓上司知道,你做得比别人多,比所有人都好。”
佛奴是曹文的小名,曹文笑了笑,上司知道又怎麽樣,沒有錢打點,做得再多再好也沒用。
不過他對今天發生的另一件事卻很感興趣,他低聲問李臻,“你怎麽會認識王大将軍?”
“我哪裏認識他?昨天我才是第一次見到他,也是有點陰差陽錯,姊夫是想讓我幫你介紹一下嗎?”
曹文猶豫了一下,如果能去王孝傑帳下做個文吏倒是不錯,但唐軍馬上要開戰了,戰場上實在太危險,最關鍵是他也想進京參加科舉。
曹文便搖了搖頭,“沒有!我隻是随便問問,不過今天你表現得确實不錯,我們喝一杯。”
兩人碰了一下杯子,把杯中葡萄酒一飲而盡,這時,李臻又問李泉道:“阿姊,明天一早我就出發了,到底是去哪裏?”
李泉一怔,“大壯沒有告訴你嗎?”
李臻搖搖頭,“這兩天太忙,我還沒見到他呢!”
“我還以爲他告訴你了,是這麽回事,三個月前我聽康大嬸說起,大唐的麝香在波斯極受歡迎,去年秋天以來價格大漲。
麝香從大唐運到波斯可賺十倍暴利,就算運到敦煌也有兩倍的利潤,我覺得其中有利可圖,就投了一筆錢買麝香,由康大叔幫我賣給粟特人。
昨天我得到消息,這批貨物已經到酒泉了,康大叔告訴我,這次幫我們帶貨的商隊不走敦煌,直接走北線去伊吾,必須要自己去玉門提貨,他讓大壯去玉門,我想着正好給你磨練磨練.....”
“原來阿姊是讓我去玉門提貨!”李臻這才明白大姊的好意,哪裏是讓自己去磨練,分明是想節約運費。
李泉眼一瞪,“你不去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李臻連忙舉手,“我去!我去!”
旁邊曹文笑道:“阿臻,這批貨你大姊可是押了老本,不光拿出家中的全部積蓄,就連土地也抵押出去,借了三百貫錢,一共五百貫錢,若貨物出事,我們可就傾家蕩産了,你大姊夜夜睡不好,還不準我告訴你。”
李臻這才明白大姊昨天幹嘛用冰水潑自己,原來她心情不好,但這話李臻不敢說,隻得問道:“明天一早就出發,大姊準備好了嗎?”
“早準備好了,我和康大嬸忙了一個下午,給你們準備了面餅幹糧,還請人畫了地圖,我再給你幾貫錢,到玉門後你們自己補充幹糧,如果覺得不行就趕緊回來,不要充好漢,聽到沒有?”
“阿姊,我知道了,不會自找苦吃。”
說到這裏,李臻又笑問道:“阿姊這次賺了錢,打算繼續在康大叔那裏投份子嗎?”
李泉連連搖頭,“我再也不幹了,倒不是怕風險,關鍵是風險不由我來掌握,我下一步打算釀酒。”
“釀酒!”
李臻和曹文對望一眼,李臻問道:“阿姊去年不是已經開始釀酒了嗎?難道是想擴大做酒坊?”
李泉歎了口氣,很無奈道:“說老實話,我去年釀的葡萄酒真不好,又酸又澀,所以我對釀酒一直沒有信心。”
李臻細細品了一下杯中酒,“我覺得還可以啊!哪裏酸澀了?”
李泉一把奪過他的酒杯,狠狠瞪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麽,現在喝的酒是我從外面買來的,冒充我釀的酒,專門給買酒人試喝用的,當然不錯了!”
李臻差點笑噴出來,他的阿姊若做大生意,一定會是奸商。
李泉眼睛裏流露出了對未來的憧憬,她喝了一口酒,悠悠道,“我聽康大叔說,長安、洛陽對葡萄酒的需求量很大,上品葡萄酒價格驚人。
但都是從高昌長途運來,敦煌索家釀造的葡萄酒也不錯,在長安很受歡迎,據說索家釀酒師傅就是從高昌請來的名匠,每月的工錢就要六十貫。
我在想....能不能我們也去高昌請一個釀酒師傅,也不用那麽好,每月二十貫錢,我就能負擔得起。”
李臻對大姊的膽識一向很佩服,敢想敢做,他覺得大姊真能做一番事業。
他便笑道:“等我從玉門回來,我再去高昌跑一趟,給大姊請釀酒師傅,以後大姊就是酒坊大東主,小弟就專門給大姊跑腿。”
李臻說得有趣,李泉咯咯笑了起來,她忽然笑容凝住,似乎想起了什麽,随手在李臻頭上敲了一記,“你别做夢了,從玉門回來後就要收心,給我好好練武讀書,明年要進京參加武舉,聽到沒有?”
.........
次日天不亮,李臻一行四人便出發了,除了李臻和酒志外,他們還有兩個鐵杆夥伴。
一個是康思思的二哥康大壯,他比李臻隻大一歲,卻比李臻高半個頭,遠遠望去,就像座鐵塔一般。
康大壯雖然容貌是粟特人,但他也是在敦煌長大,說話做事看不出他和漢家子弟有什麽區别,康大壯極好武藝,從小就立下志向,要做一番大事。
還有一人是個又瘦又小的少年,他名叫姚熙,乳名小細,也是李臻的好友。
小細比李臻小一歲,母親在生他時得産褥熱而死,他便和父親相依爲命,父子二人就住在大雲寺内。
小細的父親是莫高窟最有名的雕塑匠,但他深知匠人地位太低,不願讓兒子再入匠籍。
他便想了個辦法,讓兒子在五歲時出家爲僧,十四歲時又還俗,又花了一筆錢打點,終于使兒子成功擺脫了匠籍。
小細之所以也成爲李臻的鐵杆兄弟,是因爲他從小在大雲寺内服侍李臻師父忘塵大師,忘塵大師便把他也視爲記名弟子,和李臻、酒志一起讀書學武。
小細受身體限制,武藝一般,但輕功卻很不錯,身體敏捷如猿猴,攀檐走壁如履平地。
另外他醫術極好,得到大雲寺主持靈隐大師的真傳,六年前敦煌爆發疫病時,他和靈隐大師救過很多人的性命。
小細昨天得到父親的同意,也跟随李臻去玉門接應貨物。
這次出遠門至少要五到七天時間,他們四人中除了康大壯去過幾次高昌外,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出遠門。
四人都顯得格外興奮,昨晚幾乎一夜未睡,城門一開,幾人便急不可耐地沖出了縣城。
四人都有畜力代步,李臻依舊騎他的白龍駿馬,他昨天騎射赢取的那匹寶馬暫時還沒有拿到,要過兩天王孝傑才會派人送給他。
酒志家裏是屠戶,他父親有一匹運肉的大青挽馬,是一匹老馬,奔跑不動了,但勉強還能馱人。
康大壯則騎一頭家中的健騾,小細沒有能租到畜力,他隻好騎酒志的小瘦驢,好在他自己也長得又瘦又小,人和驢倒配成一對。
再有就是防身武器,長劍是唐朝男子必備的随身之物,唐人尚武,基本上每個人都會使劍,就連書生也不例外,劍術是必修課,區别隻是水平高低。
他們四人每人都配一把長劍,雖然都是從兵器鋪買來,談不上名貴鋒利,但防身也綽綽有餘了。
除了長劍外,每人都還有自己擅長的特色兵器,李臻自然是弓箭。
酒志則配了七把飛刀,他雖然其他武藝不行,但在飛刀上卻下了七八年苦功,三十步内,飛刀百發百中,
康大壯帶着一根丈許長的銅棒,他力大無窮,可舉數百斤重物奔跑一裏。
大唐嚴禁民間使用長兵器,但棍是例外,康大壯便央求父親替他打造了一根四十斤的熟銅棍。
小細擅長的武器更有特色,竟是一卷細繩,細繩長三十丈,非常結實,這也和他身材瘦小有關系,他的輕功很不錯,身體敏捷,能攀檐走壁。
剛出城沒多久,酒志便咳嗽一聲說:“我想了一個晚上,這次去玉門,我們四人必須要有一個首領,要那個什麽....德高望重,還要身先士卒,咦!這不就是在說我胖爺嗎?莫非我就是天生的首領?”
三人看了他一眼,一齊拉長看聲音,“不—是!”
“好吧!我就勉爲其難,擔任軍師!”
路上有了酒志這樣風趣的人,一路上倒也不寂寞,一個多時辰後,衆人便走出了三十餘裏。
敦煌城位于河西走廊西北部,這一帶已屬于半幹旱地帶,但因爲有冰山融水,甘泉河從南山而來,孕育了這顆河西走廊上的明珠。
甘泉河兩邊到處可見大片的胡楊林,被溫暖的春風染成一片翠綠之色,河畔長滿了各種野花,姹紫嫣紅,春意盎然。
但離開敦煌城向北走十裏後,甘泉水便折道向西,流入大井澤,土地沒有了河水滋潤,漸漸變得幹燥起來。
官道兩邊是一片荒漠,長着耐旱的灌木和幹枯的草根,遠遠還能看見一些廢棄房屋的殘垣斷壁。
荒漠中風沙很大,狂風裹挾着沙粒劈頭蓋臉撲來,稍不留神,眼睛就會被風沙所迷。
四人也沒有了剛出城時的興奮,變得沉默起來,他們戴上鬥笠,低頭頂住風沙,艱難而行。
中午時分,他們找到了一個避風處休息吃飯。
酒志一邊啃肉餅,一邊天花亂墜地給小細講述他當年的風流韻事,小細在寺院裏營養不良,發育稍緩,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酒志就成了他人生的啓蒙教師。
“大概是十年前吧!具體什麽時候我也記不清了,那天我揣了幾貫錢去青樓找相好的,你猜我看見了什麽,啧啧!太令人難忘了,我說出來你鼻子都要流血。”
小細聽得張大了嘴,滿臉崇拜地望着口若懸河的酒志,他竟沒聽出破綻,十年前這胖小子也不過才七歲。
在旁邊不遠處,康大壯在地上鋪了塊地毯,和所有粟特人一樣,他也信奉祆教,他平舉雙手,虔誠地向太陽跪拜,口中念念有詞,“無所不在的阿胡拉馬茲達,賜給我們光明,賜給我們智慧.....”
另一邊的大石前,李臻在石頭上鋪開了地圖,研究去玉門的道路,雖然去玉門有一條近路,但聽說年久失修,已經被黃沙掩埋了。
而且李臻他們都是第一次去玉門,他不想冒險,要找到前往玉門的官道,地圖上标示得很清楚,去玉門路官道就在戍堡附近,他連忙站起身向四周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