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谶語已經傳遍洛陽城,對它的解讀也越來越深,越來越透徹,不僅如此,城中還出現了很多布告,将他過去做的惡行一一披露,比如十年前,他強占了長安永康坊三十四戶人家的房産,其中八戶人家都舉家服毒自盡等等。
這些事情描述得極爲詳盡,并不是捏造,都是他隐藏多年得事實,令武三思心驚肉跳,這些事情隻有極少數武氏家族的人才知道,怎麽會被人傳出來,難道是..。
武三思想到了武承嗣,他過去的事情隻有這個王八蛋知道得最清楚,他竟然把自己的醜事都抖出來了,一定是他,武三思恨的牙癢,就隻差拿一把刀親手剮了那個混帳。
“狄相國!”武三思忽然看見了狄仁傑,他連忙迎了上去。
狄仁傑正和禦史大夫張柬之、中書侍郎姚崇說話,見武三思向這邊走來,張柬之厭惡地盯了他一眼,轉身便走,姚崇也不願意和武三思說話,先告辭而去。
狄仁傑呵呵笑道:“梁王殿下找我有事嗎?”
武三思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急道:“狄相國,那些惡意中傷我的話,你可千萬不要當真。”
狄仁傑淡淡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武三思臉上一熱,又急忙道:“我就怕三人成虎,如果今天聖上問起此事,狄相國一定要替我說一說。”
停一下,武三思又低聲道:“令郎升爲邢州太守之事包在我身上了。”
狄仁傑笑了笑,“多謝殿下的美意,不過今天有很多重要的政務要商讨,聖上未必會關注這件事,我覺得殿下有點多慮了。”
武三思碰了一個軟釘子,他本希望狄仁傑能幫忙擺平這件事,可狄仁傑明顯是打算置身事外,武三思無奈,隻得讪讪而去。
李臻獨自一人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他幾年前雖然混得風生水起,但事實上,他并不是在朝臣圈中混,而是在權貴圈中,在朝臣中他沒有什麽太出彩的事迹,自然也沒有什麽威望,很多朝臣隻是把他視爲狄相國的女婿。
不過,廣場上數千人在談論的事情,正是他的傑作,偏偏他們都不知道,這種感覺不免讓他有點得意。
“阿臻!”
背後有人叫他,不用說,在皇城中叫他小名之人,除了他的老丈人狄仁傑,不會有别人,李臻回頭,隻見狄仁傑笑着站在他的身後,後面還跟着一人,李臻還認識他,左羽林大将軍李多祚,當年自己在遼東殲滅李盡忠時與他有過合作。
李臻連忙躬身施禮,狄仁傑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上朝,這裏面有些規矩,不可亂來,否則會被人恥笑,所以我讓李大将軍幫你一下,到時候你們會站在一起,跟着他就是了。”
李臻沒想到狄仁傑竟考慮得如此周到,心中不由感到,他連忙向李多祚抱拳行禮,“麻煩大将軍了。”
李多祚回一禮笑道:“能幫助敦煌侯一點小忙,是我的榮幸。”
李臻在朝廷被人稱爲‘敦煌侯’,因爲他出身敦煌,加之他爵位都是冠以敦煌二字,所以大家都叫他敦煌侯,不過現在李臻又被封爲縣公,這個敦煌侯的綽号也沒有多少人叫了。
這時,遠處傳來悠揚的鍾聲,這時上朝的時間到了,大臣們紛紛向明堂台階走去,很快便在台階前排成長長兩隊。
随着殿中侍禦史一聲高喝:“時辰到,進殿!”
在鼓樂聲中,上千名文武大臣緩緩走進了明堂大殿。
這确實是李臻第一次上朝,盡管他出任西京留守後,完全有資格上朝,但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使他耽誤了朝會。
李臻跟随李多祚站在明堂大殿的後方,四周光線稍暗,旁邊是一根大柱,使仿佛影身一般,一般人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今天沒有預定議題!”
旁邊李多祚小聲對李臻道:“今天是大朝會,一般時間不會太長,不過看樣子有人要提武三思之事了。”
“你怎麽知道?”李臻不解地問道。
李多祚冷笑一聲說:“武三思的事情已經在洛陽傳得沸沸洋洋,居然還有谶語出來,如果言官不說,那就是他們失職了。”
李多祚又用胳膊碰了一下李臻,朝大殿最前面努一下嘴,“看見沒有,張氏兄弟沒來!”
李臻看見了,右側前方有兩個空位,無人就坐,原來那是張氏兄弟的座位,他們怎麽沒有來,難道是爲了回避張景雄一案,以張氏兄弟的智慧,他們絕對想不到這一點,這必然是皇帝武則天的暗示,看來,武則天心裏很明白,今天會發生什麽事?
李臻又想到了公孫大娘,他後來才慢慢知道,公孫大娘一方面是武則天的美容師,而另一方面也是武則天的耳目,市井内發生什麽大事,公孫大娘都會及時告訴武則天。
這時,殿中監大喝一聲:“皇帝陛下駕到!”
大殿内頓時安靜下來,隻見一隊隊侍衛手執木制兵器魚貫而入,最後八名宮女打着長柄團扇簇擁着大唐皇帝武則天從大殿側門走入,武則天端坐在龍榻,她打量一下下面黑壓壓的大臣,向殿中監崔旭點點頭,崔旭立刻大喝一聲,“朝會起,緻禮!”
千餘名朝臣一起躬身施禮,“參見吾皇陛下!”
聲勢壯觀,武則天笑着擺擺手,“各位愛卿平身!”
大殿内再次安靜下來,武則天又緩緩道:“今天是大朝,朕沒有軍政可議,各位愛卿可有本要奏?”
大殿内一時鴉雀無聲,這時,侍禦史杜敬之出列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李多祚回頭對李臻低聲道:“此人是禦史台負責四匦之人,同時主管收集民意,這兩天發生之事如果他不說,他就會被彈劾。”
李臻心知肚明,他是整個事件的幕後策劃者,但事情做出來,怎麽讓它發揮最大的效果,那就是其他人的事情了,比如這位侍禦史杜敬之,李臻相信他的背後站着太平公主。
而且他知道,這位杜敬之說的并不是谶語和布告之事,那件事不用大臣們上奏,武則天早已知曉。
李臻迅速瞥了一眼武三思,發現他臉色蒼白,渾身在微微發抖,李臻一笑,他拭目以待。
杜敬之高高舉起一卷奏章,高聲道:“陛下,這是前左衛大将軍蘇宏晖狀告梁王幹涉軍務,導緻唐軍在遼東之戰中大敗,主帥王孝傑陣亡的奏章,證據确鑿,請陛下過目。”
杜敬之這番話引來滿朝文武一片嘩然,大家都還以爲杜敬之會說谶語和布告之事,沒想到竟然是舊案重提,武則天有些不悅道:“杜禦史,此案不是已經有定論了嗎?你爲何又要提出來?”
“陛下,因爲之前沒有證據,而現在微臣拿到了确鑿的證據,如果微臣知情不報,那就是欺君之罪,微臣不敢做這樣的事。”
好一個知情不報就是欺君,杜敬之大帽子蓋下,連武則天都拿他沒辦法了,她又問道:“你有什麽證據?”
杜敬之取出信,雙手呈上,“這是梁王寫給蘇宏晖的親筆信,請陛下過目。”
所有人都愣住了,連武三思也大吃一驚,他手下不是說那封信被當面燒掉了嗎?怎麽可能還會存在。
一名宦官走下來,接過信,轉呈給了武則天,武則天打開信,立刻認出了武三思的筆迹,武則天當即沉下臉,勉強看完了武三思寫給蘇宏晖的信,武則天再也忍不住心中惱火,怒視一眼武三思,站起身一拂袖,怒氣沖沖而去。
原本打算看一場精彩論戰的朝臣們都愣住了,誰都沒有想到聖上竟然拂袖而去,朝會才開了不到一刻鍾便結束了,所有人都向狄仁傑望去,狄仁傑是百官之首,是把聖上勸回來,還是大家都散朝?
狄仁傑也不得不佩服聖上的精明,估計那封信讓朝會開不下去了,所以聖上才一走了之,也避免了公開撕破臉的尴尬。
狄仁傑便對衆人道:“大家都散去吧!”
朝臣們這才三三兩兩離開了明堂大殿,向各自朝房而去,這時,狄仁傑快步向武則天的禦書房走去,走到貞觀殿下,他等候侍衛替他禀報。
片刻,一名宦官跑出來道:“很抱歉,狄相國,聖上身體有些不适,先回宮休息去了,聖上說她想休息一天,請狄相國多辛苦辛苦。”
狄仁傑知道聖上其實是爲了回避自己,要麽是那封信太尴尬,讓她難以向朝臣交代,要麽她也想拖一拖,把大事變小事,或者她想考慮一下,不希望别人打擾。
狄仁傑搖了搖頭,便轉身離去了,他覺得有必要再和李臻談一談,他知道一點李臻的策劃,但具體怎麽做,他也不太清楚,看樣子,這幾步棋走得太狠,對聖上影響太大。
李臻他們到底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