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李臻和狄燕帶着三十幾名内衛武士來到了義烏縣内,他們要去越州搜查潛逃的高麗複國會成員,由于時辰已晚,李臻便下令在縣内一家客棧内落了腳。
客棧頗大,掌櫃見多識廣,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盡管李臻爲了掩護身份,他和手下并沒有穿内衛武士盔甲,而是裝扮成商人,帶一些香料去越州販賣。
但掌櫃還是看出李臻等人不是一般商人,連忙命幾名夥計給他們安排食宿,小心伺候,掌櫃心中十分忐忑,不知自己該不該去通報官府,萬一這些人是什麽大人物過境,或者是江洋大盜,自己如果不及時彙報,官府會不會事後責怪自己?
這時,一名武士快步走來,對掌櫃道:“我家東主請掌櫃前去問話!”
掌櫃聽出對方是洛陽口音,他心中愈加吃驚,連跟随武士前往餐堂,此時,李臻和衆武士都聚在餐堂内吃飯,掌櫃上前躬身施禮道:“李東主找我有事嗎?”
“掌櫃請坐下說話!”
掌櫃心中不安地坐下,李臻又笑問道:“我該怎麽稱呼掌櫃?”
“在下.。。姓王!”掌櫃緊張地回答道。
“原來是王掌櫃。”
李臻看出掌櫃的内心緊張,他看了一眼手下,見他們個個殺氣騰騰,哪裏有半點商人的模樣,李臻心中釋然,又微微笑道:“王掌櫃不必害怕,我們其實是京城龍門武館的武士,受官府之托押送物品去越州,路過此地,不是歹人。”
王掌櫃又偷偷看了一眼李臻的手下,原來是他們是武館的武士,難怪個個孔武彪悍,他一顆心稍稍放下,笑道:“不知我能給李東主提供什麽幫助?”
“掌櫃見多識廣,我想問一下,義烏可有高句麗人在這裏居住?”
王掌櫃搖搖頭,“義烏沒有,據我所知,金華倒有幾十戶,不過早已漢化,很難找到他們,要找高句麗人隻能去越州,或者去杭州,那邊比較多。”
李臻不過随口問問,他手中有明确的情報,知道該去哪裏抓人,他話題一轉又問道:“義烏可有什麽有名的寺院?”
“當然有,東城寶林寺,是我們義烏第一大寺院,還有南城外的雙林禅寺,曆史悠久,名氣在江南一帶很大。”
李臻問的就是雙林禅寺,他連忙又問道:“雙林禅寺可有什麽高僧?”
“怎麽說呢?住持明峰法師是京城神秀大師的弟子,佛法高深,深得信徒敬仰,而忘塵法師雖然來義烏不久,但他廣開書院,收貧家子弟讀書,同樣令人尊重。”
李臻聽到了師父的名字,心中暗暗激動,又問道:“去雙林禅寺怎麽走?”
王掌櫃笑道:“雙林禅寺,義烏無人不知,李東主出南門,沿官道一直走,大約走十裏,快到林溪鎮時在官道左南就能看到寺院的院牆和房頂,非常醒目。”
”多謝掌櫃了!”
次日一早,李臻命令手下在客棧内繼續休整,他則帶着狄燕騎馬向南門外奔去,官道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水稻長得郁郁蔥蔥,就像一幅綠色的地毯覆蓋在大地上,遠處山巒起伏,林木茂盛,在玉帶般的河邊分布着一片片小村落,藍天白雲下,風景格外秀麗。
早晨天氣涼爽,狄燕也格外精神飽滿,她尤其喜歡沿途的秀麗風景,現在隻有她和李臻兩人,她顯得更加興緻盎然,“李大哥,你有沒有發現,這裏的氣候比揚州還要滋潤,雖然是盛夏,卻不是特别炎熱。”
“嗯!”李臻心不在焉地回了一聲。
狄燕見他心神不定,知道他在想什麽,便抿嘴笑道:“你是爲即将知道身世而緊張,還是因爲馬上要見到師父而激動?”
“都有一點吧!”
“其實我倒覺得什麽身世并不重要,說不定還是你的負擔,現在不挺好嗎?”
李臻苦笑一聲道:“隻是想知道,并沒有什麽别的想法,畢竟吊在心中感覺很難受。”
狄燕也不再多說什麽,兩人騎馬一路奔馳,約奔出七八裏,狄燕勒住缰繩,指着不遠處一座山丘道:“你看,是不是那裏?”
李臻也連忙勒住戰馬,打手簾望去,隻見在數裏外一片低緩的丘陵上,出現了一座紅牆黃瓦的寺院,巨大的寶塔高高矗立,在刺眼的陽光下閃爍着金光。
李臻點點頭,“應該就是它了!”
他猛抽一鞭戰馬,向丘陵疾奔而去,狄燕也緊緊跟随在他身後。
山腳下格外熱鬧,來自江南各地的香客絡繹不絕,男女老幼都有,個個面色虔誠,沿着台階拾級而上,山腳下有一座造型古樸的山門,石牌上刻着‘雙林禅寺’四個大字,這裏就是李臻師父忘塵大師的落腳之地了。
李臻和狄燕将馬匹寄存在山腳的一家客棧内,兩人也跟随衆多香客,向山上走去。
兩人走到寺院門前,一名知客僧迎了上來,合掌施禮道:“兩位施主是來許願,還是還願?”
李臻回一禮笑道:“我們是從敦煌大雲寺而來,帶有靈隐大師的口信,特來求見忘塵法師。”
知客僧聽說他們是從佛教聖地敦煌而來,頓時肅然起敬,連忙道:“兩位請随我來!”
李臻和狄燕跟随他走進了寺院,一直來到後院的一座禅房前,知客僧對他們道:“兩位施主請稍候,我去禀報一下。”
知客僧快步走進了房中,片刻,走出一名老僧,李臻以爲是忘塵大師,急忙上前,細看卻不是,他心中一陣失望,不由後退一步,知客僧低聲對李臻道:“他是我們住持明峰法師。”
李臻連忙合掌施禮道:“參見大師!”
明峰法師微微一笑,“施主是從敦煌大雲寺來嗎?”
李臻點點頭,“在下李臻,從小在敦煌大雲寺讀書,是忘塵大師的弟子。”
“阿彌陀佛!原來是李統領到了,貧僧失敬了。”
李臻沒想到遠在義烏的小寺院居然也知道自己,他心中一動,試探着問道:“大師去過房州的孝恩寺嗎?”
明峰住持笑了起來,“房州孝恩寺住持弘福法師雖然來過這裏,但李統領的名聲卻天下皆知,貧僧雖是出家之人,也有所耳聞。”
果然自己沒有猜錯,李敬業來這裏找過師父,李臻知道他們雖然出家爲僧,但興唐之心不滅,包括師父也是一樣,這是他們畢生的志向,出家隻是爲了躲避追捕。
他心中略略有點緊張,又問道:“能否請大師替我禀報師父!”
明峰住持點點頭,“請李統領稍候,我去問一問。”
明峰住持穿過一扇側門,向另一座小院走去,李臻這才發現,旁邊小院内,還有一座小小的禅院。
不多時,明峰法師走了出來,向李臻緩緩點頭,李臻回頭給狄燕使個眼色,讓她等在這裏,他快步向小院内走去。
他慢慢走進了禅房,隻見一名老僧盤腿坐在蒲團之上,慈眉善目,滿臉笑容,正是他的師父忘塵大師,李臻鼻子一酸,撲通跪下,爬到師父面前失聲痛哭起來。
忘塵大師眼睛也有點濕潤了,輕輕撫摸着他的頭笑道:“癡兒,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
李臻激動萬分,滿臉淚水道:“請師父和徒兒一起回京城,徒兒願供奉師父!”
“真是傻孩子。”
忘塵大師微微笑道:“這裏是師父的家鄉,落葉歸根,能在暮年回到家鄉,師父此生再無遺憾,你的好意師父心領了,而且你沒有辜負師父的囑托,繼續完成師父畢生的心願,師父倍足感欣慰了。”
李臻拭去臉上淚水,默默點頭,忘塵大師又笑道:“不久前,弘福法師來這裏找到了我,他說是你給他的消息,能看到老友尚在人間,也了去我心中的一樁遺憾。”
“弘福法師走了嗎?”
忘塵大師點點頭,“他到京城去了,我覺得你應該還會遇到他。”
李臻當然知道,弘福法師是興唐會的總聯絡人,他去京城,必然會建立新的聯絡點。
但此時更關心自己的身世,他略略沉默一下道:“這次我來義烏,一是要探望師父,其次也想向師父打聽一件事,不久前我們家主來京城找我,告訴我一個消息,廬陵王居然派心腹去敦煌找他,問他我祖父的情況。”
忘塵大師的笑容有些凝固了,他站起身在房間内來回踱步,最後他望着天空長長歎息一聲道:“這是天意啊!”
“如果師父覺得爲難,可以不用告訴我。”
忘塵大師搖搖頭,“我隻是答應過你祖父,盡量不要告訴你,但既然廬陵王已經找到了李津,我也沒有什麽可隐瞞了,隻是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去敦煌是因爲靈隐住持的邀請,但靈隐住持在四十年前,是你祖父的一名侍衛,包括他的父親也曾是你祖父的侍衛。”
李臻沒有打岔,耐心地聽師父的慢慢叙述,忘塵微微歎息一聲,“這一個塵封了近七十年的秘密,同時也是大唐最大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