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戬就不想聽她叫自己高郎,他心中緊了一下,快步走進了書房,書房裏燈光格外明亮,彌漫着濃郁的茉莉香氣,隻見太平公主換了一身鮮紅的宮裙,頭發披散在肩頭,慵懶地躺在柔軟的坐墊上,胸前露出大片豐滿白皙的肌膚。
高戬這才想起太平公主又懷了身孕,好像三四個月了,他心中稍稍松口氣,今天她不會找自己了。
“來!坐我身邊來。”太平公主輕輕拍了拍身邊的空榻,用不容抗拒的語氣命令道。
高戬無奈,隻得做到她身邊,太平公主秀眉一蹙,“你不摟着我嗎?”
高戬又伸手從她身後穿過,摟住了她的肩膀,太平公主枕在他胸前,心滿意足地笑道:“這就對了,剛才驸馬進來看孩子,我可沒有讓他摟我,你應該受寵若驚才對!”
太平公主見他沒有吭聲,不由白了他一眼,“怎麽,看見他心裏不舒服?他可是我丈夫!”
“我沒有!”
高戬苦笑道:“我是在想你腹中的孩兒——”
不等高戬說完,太平公主便果斷地說道:“我的孩兒姓武,是我丈夫的骨肉,你不要胡思亂想!”
高戬感覺她有點動怒,連忙起身施禮:“卑職絕無他意,隻是關心公主的身體。”
太平公主瞪了他片刻,倒豎的細眉才慢慢放松下來,又冷冷問道:“找我有什麽事?”
高戬剛剛得到了酒志送來的紙條,他知道自己該怎麽說才能打動太平公主,他沉吟一下道:“我剛才去見了李臻。”
“我知道,你們談了什麽?”
高戬知道太平公主派人監視李臻,想必也看到了自己,他低聲道:“李臻告訴我一個情報,劉光業....投靠了武三思!”
“什麽?”
太平公主立刻坐起身,吃驚地問道:“你此言可當真?”
高戬點點頭,“内衛一直在監視武三思,既然李臻告訴我,我想一定是事實。”
慵懶的神情在太平公主臉上一掃而空,她眉頭漸漸皺起,臉色也陰沉嚴肅,她沒有想到武三思竟然暗中拉攏了劉光業,劉光業固然是來俊臣心腹,但在禦史台内資曆頗深,極有可能取代來俊臣的位子。
很明顯,武三思想借鏟除來俊臣的機會掌控禦史台,打的好主意啊!雖然太平公主對武三思十分鄙視,但她也不得不承認武三思下手準确,搞不好劉光業真的會取代來俊臣。
太平公主負手走到窗前,低頭不語,顯得心事重重,旁邊高戬卻很了解太平公主的想法,她是想把明堂尉吉顼推上禦史台,取代來俊臣的位子,每個人都對權力極大的禦史中丞虎視眈眈。
高戬低聲道:“卑職不止一次勸過公主,狡兔死,走狗烹,聖上的皇位已經坐穩,那麽她也就不需要那些酷吏、告密者,前年聖上撤除各州銅匦,年初又鏟除了薛懷義,很明顯,下一步就是鏟除來俊臣這些酷吏,所以卑職勸公主掌握主動,把來俊臣鏟除,可以撈取巨大的政治資本。”
半晌,太平公主才輕聲道:“你覺得母親真的想鏟除來俊臣嗎?怎麽我感覺她還想保來俊臣,否則她就應該直接殺了來俊臣,而不是僅僅貶他爲同州參軍。”
這就是太平公主一直猶豫的緣故,她感覺母親還是想保住來俊臣,在這種情況下去勸說母親殺來俊臣,會不會得不償失?
高戬很了解太平公主患得患失的心态,又勸道:“聖上确實還猶豫不決,但她殺來俊臣的心已經有了,有人說,聖上會念舊功,不忍對來俊臣下手,這簡直就是胡說,聖上這次沒有殺他,隻是暫時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代來俊臣罷了。”
高戬看出太平公主已動心,又勸她道:“來俊臣惡貫滿盈,已經嚴重影響到了聖上的聲譽,隻是聖上還一時看不透這一點,一旦她醒悟,她就會毫不猶豫殺掉來俊臣,現在外面伸冤告狀之風愈演愈烈,百官也開始聯名訴求殺來俊臣,如果被武三思利用這些壓力,說服聖上殺死來俊臣,那麽功勞簿上他就是第一人,公主殿下又将會錯失良機。”
太平公主長長歎息一聲,“可是我覺得我已經失去了機會,李臻搶到了頭籌,得利者必将是那個賤人。”
“公主殿下如果不作爲,确實将無利可圖,但如果積極參與,至少還能分一杯羹。”
太平公主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高戬說得也有道理,如果她積極參與,至少還能分一杯羹。
但母親明顯是在袒護來俊臣,她還是十分擔心會因此觸怒母親,反複考慮後,她決定這件事需要慎重處理,不能太冒風險,她的精力隻能放在爲吉顼争奪禦史中丞之上。
太平公主緩緩點頭,“好吧!我會見機行事,如果有必要,我也會勸說母親誅殺來俊臣。”
高戬心中無奈的歎息一聲,太平公主還是顧慮太多,患得患失,這樣會坐失良機啊!
...
次日一早,朝堂上發生了一件震驚滿朝文武的大事,侍禦史劉光業上書女皇武則天,揭發來俊臣貪贓枉法,曆年來搜羅錢财不下數十萬貫,都藏匿在鹿鳴山莊内。
劉光業此舉令朝野一片嘩然,要知道劉光業是來俊臣的第一心腹,也是出了名的酷吏,他居然背叛了來俊臣,這讓很多人都認爲是劉光業爲了自保,開始對來俊臣落井下石了。
但也有一些知情人知道此事和武三思有關,有傳聞說,劉光業已秘密投靠了武三思,這必然是受武三思的指使,不少大臣都意識到,這已經不是揭發來俊臣那麽簡單,而是争奪禦史中丞之位的開始。
高高的玉階皇位上,武則天面無表情地翻看劉光業的揭發書,她随手将揭發書扔到一邊,淡淡道:“這件事朕知道了,劉禦史先退下吧!”
劉光業的率先一擊似乎沒有起到作用,聖上居然沒有絲毫動怒,這讓大殿内開始彌漫起一絲不安,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劉光業本來還準備了很多說辭,聖上卻不給他表達的機會,他有一種一拳打空感覺,心中不由惶恐起來,慢慢退下時,偷偷看了一眼武三思。
隻見武三思也是一臉疑惑,本來武三思也想趁機上奏一番,主動招攬去查封鹿鳴山莊的差事,但現在聖上态度不明,他倒不敢輕舉妄動了。
大殿内,李元素等十幾名大臣都偷偷向相國婁師德望去,他們的請願書已經準備好了,原計劃今天早朝遞交給聖上,但劉光業的碰壁使大臣們又忐忑起來。
這時,婁師德向殿中侍禦史徐有功使了個眼色,徐有功素以剛直不阿而著稱,主張除惡務盡,正是他反複勸說婁師德,才使婁師德決定發起聯名請願書,他明白婁師德的意思,深深吸一口氣,高聲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大殿上數千雙眼睛一起向徐有功望來,武則天緩緩點頭,“徐愛卿有何事要奏?”
徐有功不慌不忙走出朝班,朗聲道:“微臣受命接管銅匦,兢兢業業,不敢懈怠,最近投書人極多,微臣不想打擾陛下,但如果知情不報,就有欺瞞君上之嫌,所以微臣還要如實向聖上禀報。”
他取出一卷文書,高高呈上,“這是臣整理的投書目錄,請陛下一覽!”
有宦官走下玉階,接過卷軸轉給了武則天,武則天緩緩打開卷軸,全部都是控訴來俊臣貪贓枉法,殘害無辜,奪人妻女的血淚申述,一行行,一條條,每一行字有根有據,足有上千行之多,令人觸目驚心。
武則天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收卷軸,厲聲道:“禦史辦案要的是雷霆手段,誤傷總會有所難免,不能因爲一些冤屈就否認禦史的成就,孰輕孰重,請徐禦史分清主次!”
“陛下!自古禦史辦案都會得罪人,臣也很清楚,但如果一個禦史心中想的不是社稷安穩,不是曲直公正,而是爲了貪賂錢财、奪人妻女,爲了報私怨宿仇,那麽這樣的禦史還有公正可言?來俊臣就是這樣的奸佞之臣,他言必稱聖意,打着聖上的名義幹了無數喪盡天良之事,毀家滅戶,剝皮鑿眼,多少人爲之家破人亡,多少人爲之妻離子散,陛下,民怨沸騰啊!”
“陛下!”
數百名朝臣都跪了下來,婁師德高高舉起百官請願書,痛心疾首道:“陛下,朝堂百官之所以接受禦史台承認,就是因爲它的公正、嚴厲,但來俊臣的所作所爲,卻玷污了禦史台的神聖,玷污了聖上對他的信任,這裏有超過兩百名重臣的請願,要求嚴懲來俊臣,以正朝綱!”
大殿内就仿佛暴風雨來臨的前夕,緊張、壓抑,數百朝臣施加了巨大的壓力,這還是武則天登基以來的第一次,武則天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眼看滿腔怒火一觸即發,這時,上官婉兒在武則天身上低聲提醒道:“陛下,先散朝吧!”
“散朝!”
武則天重重哼了一聲,起身從側殿快步離去,滿朝大臣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了沉重之色,想說服聖上誅殺來俊臣,看來真是難上加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