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李顯一行抵達了鄧州向城縣,但不知爲什麽,消息卻洩露了,向城縣令黃維方聽說廬陵王抵達本縣,他不敢怠慢,立刻帶領縣丞和縣尉迎出了縣城。
此時,因爲路途勞累的緣故,李顯略有點感恙,頭十分疼痛,無法接見迎接他的地方官,韋蓮便讓人李重潤找來,對他道:“你父親身體不适,需要休息,不能接見他們了,你去和他們交涉一下,讓他們回去,我們自己會安排食宿。”
“孩兒明白了。”
李重潤上前對一衆官員施禮道:“多謝黃縣令和各位縣官前來迎接,不過家父身體感恙,不能和大家叙話,請各位回去,我們自己會找客棧投宿。”
黃維方吓了一跳,廬陵王竟然生病了,他怎麽可能讓廬陵王自己找客棧,連忙道:“本縣有館驿,比較幹淨,而且地方也大,請公子轉告王爺和王妃,可以在館驿站下榻。”
李重潤又回去和母親商量,這時,李臻緩緩催馬上前,注視着縣令問道:“黃縣令怎麽會知道我們的到來?”
黃維方不認識李臻,還以爲是李顯的侍衛首領,不過就算是侍衛首領,也不是他這個小小的縣令招惹得起,他連忙陪笑道:“下官是聽縣裏一名商人告之的消息,所以才知道王爺要經過本縣。”
李臻沉吟一下又追問道:“是什麽商人?”
黃維方心中有點不太高興了,一個小小的侍衛,竟然管得這麽寬,他忍住心中的不滿,回頭問縣尉道:“是聽誰說的?”
縣尉是三十餘歲的男子,滿臉大胡子,長得倒頗爲威猛,他連忙道:“是濟生堂的方掌櫃!”
黃維方又對李臻道:“是一個藥鋪掌櫃,他應該在南陽買藥時聽說。”
這時,李重潤回來笑道:“既然黃縣令已經準備好,那就打擾了,請領我們去驿館!”
衆侍衛護衛着馬車跟随黃縣令向城内而去,這時,狄燕催馬到李臻身邊,低聲對他道:“很奇怪啊!官府怎麽知道我們到來?”
李臻輕輕點頭,“我也覺得有點怪異,不過暫時不要幹涉,先去驿館再說。”
“要不要我先去那家藥鋪打探一下?”
狄燕的建議正說到李臻的心坎上,這家所謂的濟生堂居然知道廬陵王的行蹤,着實令人生疑,李臻悄悄對她豎起拇指,又低聲笑道:“不要獨自一人,最好和秋娘一起去。”
狄燕嫣然一笑,放慢了馬速,轉而找到了趙秋娘,低聲對她說着什麽。
進了縣城,熱鬧的氣息撲面而來,向城縣雖然屬于伏牛山區,高大巍峨的伏牛山貫穿全縣,随處可見郁郁蔥蔥的大山,但向城縣是荊襄前往中原地區的必經之路,交通地理十分重要,所以縣裏人口衆多,商業發達。
縣城大街上人流如織,兩邊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店鋪,貨物堆積,叫賣聲此起彼伏,酒肆、客棧、青樓随處可見,就在緊靠城門處,一座占地約二十畝的建築出現在他們眼前。
黑漆大門,牌匾上寫着‘向城驿’三個大字,原來這裏就是向城驿站了,韋蓮透過車簾,打量這座驿站一眼,她頗爲滿意,便吩咐道:“就在這裏住下!”
門前已站着兩名驿丞,他們滿臉堆笑,恭恭敬敬地将廬陵王一行迎進了驿館内。
驿館内有十幾個院子,李臻帶領幾名手下巡視了一圈,對陪同他的驿丞笑問道:“小小一個縣城,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驿館?”
“李爺所有不知,向城縣位于南來北往的必經官道之上,公務接待繁重,所以驿館雖然大一點,其實恰恰夠用。”
“原來如此!”
李臻又笑問道:“從這裏去洛陽還有幾天?”
“就看怎麽走,如果走平坦大道,從葉縣、襄城這條道,大約需要五天左右,如果直接北上走魯陽關橫穿伏牛山,四天就能到了,不過走伏牛山不安全,有山賊,最好還是走官道,不差這麽一天。”
“說得有道理,你們向山縣安全嗎?”
驿丞笑了起來,“瞧李爺說的,哪裏都有蟊賊夜盜,向山縣當然也不會例外,不過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沒有誰敢對王爺下手,何況還是幾十個虎視眈眈的侍衛,李爺多慮了。”
話雖這麽說,李臻擔心的卻不是什麽蟊賊夜道,這時,他看見一名醫士帶着兩名藥童在侍衛的引領下匆匆走了進來,李臻便走上去問道:“是哪裏的醫士?”
醫士連忙行禮道:“在下是濟生堂的王憶德,是縣令讓我前來看病。”
又是濟生堂,李臻眉頭一皺,“你們濟生堂和縣令是什麽關系?”
驿丞走過來笑道:“濟生堂是本縣最大的藥鋪,這個王醫士便是濟生堂招牌,幾十年的名聲,本縣無人不曉。”
李臻又看了這個王醫士一眼,見他年約六十餘歲,留一撮山羊胡子,模樣十分老實,而且是本地人,李臻便點點頭,“去吧!”
王醫士向李臻點點頭,便跟着侍衛快步去後院了,李臻慢慢走到後院門口,見身材高大的女侍衛蘇越正在檢查醫士手中的藥箱,李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向前院走去。
剛走到前院,趙秋娘便走了進來,李臻不見狄燕,便問道:“阿燕呢?”
“她還在監視濟生堂,我讓她回來,她卻不肯。”
“查到什麽了嗎?這家濟生堂什麽背景?”
趙秋娘笑道:“這藥鋪就是本縣縣尉裴順清所開,當然和官方關系極好,掌櫃方捷剛從南陽回來,昨天我們在南陽悅來客棧下榻時趕走不少人,這個方捷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知道我們的底細,便連夜趕回向城彙報,自然就有了剛才那一幕。”
李臻這才明白,看來是他太多心了,便笑道:“既然如此,就讓阿燕趕緊回來,沒必要再監視了。”
“我那個小師妹脾氣倔着呢,我可叫不動他,要不統領自己去找她吧!她在藥鋪隔壁的十方客棧二樓,最西面那間屋子。“趙秋娘笑了笑,便快步走進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
濟生堂是向城縣有名的老店,也是鄧州最大的一家藥鋪,位于縣城中部,占地約八畝,有十幾名名醫坐堂問診,在鄧州極有名氣,每天都有來自鄧州各地的病人絡繹不絕地前來就診,很多病人就住在藥鋪内長期養病,所以在某種程度上,這家藥鋪也是一座醫院。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但藥鋪外面依然排着長長的隊伍,都是從各地慕名前來求醫的病人,大多躺在便攜竹榻上,蓋着厚厚的被褥,旁邊陪同着他們的家人。
這時,一輛馬車駛來,在藥鋪大門前停下,幾名家仆模樣的男子将一張便攜竹榻從馬車内擡了出來,上面躺着一人,被被褥蓋着,看清楚模樣。
幾名家人将竹榻直接擡進了藥鋪,引來排隊病人一陣議論,有人大喊道:“要排隊呢!”
但家人沒有理會,直接進了藥鋪,他們并沒有在大堂停留,一直進了一間小門,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間屋子前。
這時,被褥自己掀開了,露出一張年輕俊朗的臉龐,這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輕人,臉形稍長,鼻子高挺,唇上留着兩撇漂亮的小胡子,他身穿白色武士服,腰挎一柄長劍,一躍從竹榻上跳下,快步走進房間。
房間門口,一名中年男子跪了下來,恭恭敬敬行禮,“參見少将軍!”
年輕男子哼了一聲,不理睬中年男子,走進房間在軟榻上坐了下來,“李顯到向城了嗎?”
“回禀少将軍,一個時辰前剛到,已經住進了館驿。”
“你們安排得很好,裴縣尉呢?”
“卑職已經派人去叫他了,他馬上就來。”
話音剛落,校尉裴順清魁梧的身材出現在門口,他也看見了年輕男子,連忙上前一步跪下,“參見少将軍!”
這名年輕男子名叫劍東熙,是高句麗王國最後一任大長今劍牟岑的幼子,三十年前,高句麗王國被唐朝大将薛仁貴和蘇定方所滅,數十萬戶貴族及大戶被遷入大唐内地,分居中原、江淮、巴蜀及關隴各地。
但高句麗遺臣的複國運動卻從來就沒有中止,他們在新羅成立了複國會,推舉将軍劍牟岑出任複國大長今,暗中聯系被分遣大唐各地的遺臣,并在大唐各地建立了複國分會,由于鄧州地區分散着上千戶高句麗大戶,他們在向城縣成立了複國分會,以縣尉裴順清爲首領。
但複國會隻是他們内部稱呼,他們對外則叫做高麗人互助會,主要是爲了幫助遷移到大唐的高句麗人盡快适應唐朝的生活,這是高句麗被俘虜的末代國王寶藏王高藏向大唐皇帝提出的請求。
唐高宗李治爲了安撫高句麗貴族,便默許他們成立了這個高麗人互助會,這就是高麗複國會的前身和由來。
時間又過了幾十年,他們的種種行爲使大唐很多人都知道他們的真實目的,卻沒有人認爲他們能夠成功,随着時間推移,重建高句麗王國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
這家濟生堂便是他們的分會所在,複國分會的作用主要是聯系國人,募捐錢财,一旦高句麗再次複國,他們都将遷回自己的故國,盡管故國被滅亡了三十年,高句麗人卻始終沒有放棄。
劍東熙主要在洛陽活動,他向武三思捐獻了大量錢财,使複國會得到了武三思的庇護,這次劍東熙從洛陽趕來,便是受武三思的托付,刺殺廬陵王李顯。
劍東熙自有他的考慮,一旦李顯被殺,李氏皇族必然和武氏家族勢不兩立,等兩族火并,大唐發生内亂,便是他們高句麗複國的良機。
“裴縣尉這個唐官當得挺有滋有味嘛!”劍東熙見裴順清居然穿着官服來見自己,不由冷冷一笑。
裴順清嚴格說起來隻能算半個高句麗人,他祖父是生活在高句麗的漢人醫士,祖籍鄧州,高句麗滅國後,父親帶他回到了故鄉鄧州,從小在鄧州州學讀書,四年前考中明經科,并出任向縣縣尉,很快便被劍東熙拉進了複國會。
裴順清聽出了少将軍的弦外之音,吓得他一哆嗦,連忙道:“卑職正在巡視縣城,不敢不穿官服。”
“也罷了,我不怪你,我隻想知道李顯身邊有多少護衛,還有館驿的詳細地圖。”
“回禀少将軍,李顯身邊大約有五十名護衛,其中二十人是廬陵宮侍衛,另外三十人則是專程保護他的内衛。”
“内衛?”劍東熙頓時一驚,“難道李臻也在他身邊?”
“聽說有一個李統領,但不知是不是李臻?”
“廢話,内衛副統領不是他是誰?”
劍東熙頓時有點心煩意亂了,負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他沒想到李臻居然也在李顯身邊,這樣難度就大了,恐怕他得改變計劃。
裴順清小心翼翼問道:“少将軍似乎很在意這個李臻?”
“怎麽能不在意呢?”
劍東熙憂心忡忡道:“他在洛陽名氣極大,幹掉薛懷義和韋團兒,智勇雙全,連武三思都忌憚他幾分,有他保護李顯,恐怕事情不好辦啊!”
“要不等他們上路後再伏擊。”旁邊藥鋪掌櫃方捷小聲建議道。
“不行!”
劍東熙斷然否決這個建議,“我不知道他們明天會不會走魯陽關,一旦走魯陽關就會有軍隊護衛,就沒有下手機會了,今晚是最後的機會,我們必須要抓住,關鍵是怎麽下手?”
裴順清遲疑一下,又道:“其實卑職倒有一個方案,或許可行!”
“什麽方案?”劍東熙大喜,“快告訴我!”
裴順清低聲說了幾句,劍東熙連連點頭,這确實是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