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這個原因,太平公主遷怒于崔少穎,對他失望、厭煩,覺得他沒有任何作用,從此不再理睬他,更不要說許給他一親香澤的機會。
堂堂的内衛長史淪落爲副統領的跟班,在萬國俊面前他還可以直起腰,但在心狠手辣的武芙蓉面前,崔少穎失去了自尊。
他心驚膽戰走上前,躬身道:“屬下并不太了解李臻——”
“放屁!”
不等他說完,武芙蓉杏眼圓睜,盯着他惡狠狠道:“你是想讓我拿你來開刀立威嗎?”
崔少穎吓得顫若寒蟬,他用發抖的聲音結結巴巴說道:“統領....想...知道什麽?”
“我不想知道什麽,我隻是問你,我想統一内衛,你不是長史嗎?我需要你替我出謀劃策。”
武芙蓉鄙夷地望着這個沒骨頭的男人,剛才她還起了用美人計徹底收服他的念頭,可現在她壓根就沒有和他上床的任何想法,對付這個軟骨頭,用拳頭就足夠了,堂堂的長史,居然向自己自稱屬下,着實出乎武芙蓉的意料。
“屬下暫時.....暫時還沒有良策!”
“那你什麽時候有?”武芙蓉目光兇狠地盯着他,不給他半點解釋的機會。
“請讓屬下.....屬下考慮三天。”
“好!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後若拿不出良策,小心你那身細皮嫩肉。”
崔少穎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戰戰兢兢退下去了,房間隻剩下武芙蓉一人,她負手來回踱步,想着如何吞并李臻那一半的内衛。
武芙蓉是一個野心極大的女人,她曾經希望父親繼承武則天的大統,然後她再繼承父親的皇位,統治天下,盡管現在她的女皇夢破裂,但并不代表她的野心也随之消泯。
她絕不會像萬國俊那樣甘心做一個小小的副統領,她還有更大的野心,隻是父親的不幸使她變得更加冷酷現實,不再好高骛遠,她要一步一步走,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吞并李臻的内衛,成爲内衛統領,然後以此爲基礎,再繼續向上走。
至于她口口聲聲要效忠的太平公主,不過是她臨時遮風擋雨的大樹和将來的踏腳石罷了,忠心?她從來隻會對自己忠心。
........
北市附近有一座著名的青樓,叫做沁鴛樓,每天這座青樓門庭若市,出入客人絡繹不絕,黃昏時分,換了一身普通人裝束的崔少穎從青樓裏出來,崔少穎之所以貪污了數千貫内衛經費,就是因爲他迷戀上了沁鴛樓的一名叫飛雪的紅妓,大量的錢财花在她身上,從而換取自己内心深處的滿足。
今天他被武芙蓉狠狠威脅了一番,心情郁悶,便又來找飛雪傾述心中的煩惱,他畢竟是名門子弟,不敢在青樓久呆,也害怕被熟人撞見,完事後便匆匆趕回家中。
崔少穎探頭在大門旁偷偷看了看,幾名拉客的妓女見他鬼鬼祟祟,模樣滑稽,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崔少穎滿臉通紅,恰好此時,一輛專門載客的馬車緩緩從大門駛過,崔少穎大喊:“停車!”
馬車停了下來,崔少穎鑽進馬車,吩咐車夫道:“去集賢坊!”
馬車慢慢調頭,向南面而去,崔少穎這才長長松了口氣,無力地躺靠在車壁上,腦海裏亂成一團,說不出的心煩意亂,馬車走了不到百步,忽然停了下來,崔少穎心中一怔,他剛要問,隻見車門開了,一個魁梧的黑影鑽進了馬車,直接坐在他身旁。
崔少穎頓時惱怒喝道:“馬車内有人,你怎麽還要上客?”
旁邊黑衣人卻陰陰笑了一聲,“崔使君這麽快就不認識我了嗎?”
這個聲音好熟悉,崔少穎連忙轉頭,看見了一張又扁又方的大臉膛,一隻紫紅色的大鼻子,一對綠豆般的小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崔少穎頓時大吃一驚,“怎麽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曾經的内衛副統領萬國俊,萬國俊被武芙蓉頂了内衛要職,卻沒有得到相應的補償,而被調爲梁王府谘議參軍事,雖是正五品平調,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閑職,無權無勢,整天無所事事,這絕不是萬國俊想要的職務。
萬國俊冷冷一笑,“崔使君以爲我應該像屁一樣消失嗎?”
“我沒有此意,隻是——”
崔少穎話沒有說出口,他的意思很明顯,萬國俊應該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了,萬國俊眯起了綠豆小眼,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我不想找你,但有人想見你,跟我走一趟吧!”
“誰要找我?”
“你去了就知道了,不是壞事。”
崔少穎當然不想去,可想到萬國俊的兇狠,他心中又害怕,不敢說不去,他隻得暗暗期盼,最好不是什麽讓自己爲難之事。
萬國俊的臉色也陰沉如水,自從他被解除内衛副統領之職後,他心中一直充滿了仇恨,如果允許他殺一個人洩憤,那這個人一定是太平公主。
他從前對太平公主忠心耿耿,最後卻像狗一樣地被一腳踢開,雖然解職理由是他在薛懷義和武承嗣兩樁案子中表現拙劣,令人失誤,但萬國俊不這樣認爲,無論薛懷義一案被調去白馬寺,還是武承嗣一案中計,其實都是太平公主的決策,自己隻是執行她的命令,最後的惡果卻讓自己的來承擔。
盡管他也知道,太平公主不可能擔責,擔責都是下面人的事,就算被聖上處罰他也能接受,可問題是聖上并不打算處罰他,而是太平公主厭煩了他,僅僅爲了拉攏武芙蓉,便一腳把他踢開,這種被視爲草芥的恥辱令他心寒。
馬車在一座華麗的巨宅前停了下來,透過車窗,崔少穎認出了這座大宅,這不是梁王府嗎?武三思的宅子,他忽然反應過來,回頭略帶驚訝地問道:“難道是武三思找我?”
“你最好換個稱呼,不要亂喊别人的名諱。”
萬國俊冷冷回了一句,走下馬車,拉着車門道:“跟我走吧!”
崔少穎已經知道,是武三思找自己,他應該叫梁王殿下,而不能直呼武三思的名字,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下了馬車,跟随萬國俊向王府内走去。
雖然在太平公主拉攏他之前,他一直想攀武三思的高枝,爲此他拼命讨好武三思的長子武崇訓,但武崇訓對他一直冷冷淡淡,說明武三思對他不感興趣,所以太平公主拉攏他之時,他毫不猶豫地拜倒在太平公主的石榴裙下。
事易時移,當武三思主動讓萬國俊來找他時,崔少穎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之感,武三思現在才拉攏他,又有什麽用呢?
崔少穎跟随萬國俊一直來到内院,走進一間院子,萬國俊躬身道:“啓禀殿下,卑職已把崔長史請來!”
萬國俊低三下四的語氣使崔少穎忽然意識到,萬國俊已經轉而效忠武三思了,和太平公主再沒有什麽瓜葛,這時,房間裏傳來武三思柔和的聲音,“請進!”
萬國俊回頭輕蔑地看了崔少穎一眼,“殿下讓你進去,請吧!”
崔少穎的心開始怦怦跳了起來,連忙整理一下衣冠,忐忑不安地走進了武三思的書房。
書房内已經點了燈,光線柔和,并且十分溫暖,牆角竟然還點燃着火盆,這在二月初春時節比較少見,在一張寬大的象牙桌案後坐着身材不高的武三思。
武三思穿一身寬大輕薄的禅衣,頭戴烏帽,他這幾天正在籌劃如何在九個月内修好新明堂,不可否認,武三思在工程修建方面還是有一點能力,這在修建天樞一事就看得出。
不過朝野上下對他這種能力似乎并不認可,正如李德昭和其他相國在喝酒時的戲言,‘窮盡國庫,不吝銅鐵,我十日便可築成!’
言外之意就是譏諷武三思揮霍無度,毫無節制地花錢,當然可以把事情做好。
盡管在朝廷中口碑很糟糕,但武三思卻很清楚一點,把明堂修建得宏偉華麗,并且盡快完工,及時滿足聖上的榮耀之心,要比讨好李德昭之流重要的多。
崔少穎走進官房,躬身施禮,“卑職參見梁王殿下。”
武三思放下筆擺手笑道:“崔長史不必多禮,請坐!”
他又對萬國俊點點頭,“萬參軍也請坐下。”
萬國俊行一禮,在門口處坐下,崔少穎卻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在距離武三思不到一丈處坐了下來,他心裏明白,武三思不會無緣無故找自己來,必然是爲了内衛之事,應該是萬國俊對他說了什麽。
武三思微微笑道:“聽說我的侄女芙蓉出任了内衛副統領,崔長史覺得她如何,是不是很青澀,沒有什麽經驗?”
“倒沒有青澀,卑職感覺她比較.。。強勢。”
崔少穎回頭看了一眼萬國俊,他覺得有必要拍拍萬國俊的馬屁,“她沒有萬統領那樣謙虛低調。”
果然,萬國俊原本鄙夷的表情頓時和緩了一點,覺得這個崔少穎雖然膽小懦弱,倒也不算太愚蠢。
武三思呵呵一笑,“崔少穎很會說話嘛!不過說得也對,我那侄女從小嬌生慣養,脾氣很大,連她父親都怕她幾分,她表現強勢也在情理之中,不知道她新官上任,有什麽打算嗎?”
武三思之所以把崔少穎找來,是因爲萬國俊告訴他,這個崔少穎有把柄,容易控制。
武三思此時也正在爲太平公主拉攏武芙蓉而煩心,他是當事人,當然明白太平公主的真實意圖,不僅要謀武承嗣的财,還要收編武承嗣留下的勢力,而拉攏武芙蓉無疑是太平公主最好的途徑。
太平公主的圖謀在某種程度上侵犯了武三思的根本利益,使武三思漸漸開始敵視太平公主,爲了捍衛自己的切身利益,武三思便決定向上官婉兒求和,兩人再度聯手對付太平公主。
隻是上官婉兒态度暧昧,對他的誠意沒有回應,無奈,武三思便考慮在武芙蓉身邊安插一個眼線,長史崔少穎便落入了他的眼中,這是不錯的人選。
武三思的語氣有點漫不經心,似乎是随口而問,但他卻注視着崔少穎表情的一絲一毫變化。
崔少穎低下頭,不知該怎麽回答,武三思的随口而問,卻是武芙蓉的機密,他心中十分矛盾,說了會觸怒武芙蓉,使他吃不了兜着走,可不說,又會得罪武三思。
這時,侍女進來給他們上了茶,武三思端起茶杯,笑道:“我是随口問問,崔長史不用爲難,先喝茶,說不說都無所謂。”
武三思喝了一口茶,起身更衣去了,來到門口卻給萬國俊使了個眼色,快步出去了,萬國俊心領神會,待武三思走遠,他才微微笑了笑。
“崔兄,太平公主的冷酷無情你我都領教到了,我萬國俊本是忠誠之人,卻被她無情趕出内衛,武芙蓉也不是省油的燈,野心不亞于太平公主,她要控制内衛,必然會任用心腹爲長史,她怎麽會容下你?如果我沒有猜錯,她一定開始給你穿小鞋了,人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啊!我不想多說什麽,你自己想想吧!”
崔少穎端起茶杯,手開始抖了起來,茶水潑濺在腿上,當局者迷,他被萬國俊這個旁觀者提醒,頓時反應過來,武芙蓉可不是就在拿自己開刀嗎?
萬國俊看出他心中的激烈鬥争,又道:“離開内衛也未必是壞事,但沒有人替你說話,你又能得到什麽官職?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崔兄,替自己的前途想想吧!”
崔少穎長長歎了口氣,萬國俊算是戳中了他的要害,這時,武三思又走了回來,他坐回位子笑眯眯道:“我失禮了。”
崔少穎咬了一下嘴唇道:“武芙蓉想統一内衛,她讓我想一想怎麽對付李臻,隻給我三天時間,否則她就會拿我來立威。”
“哦——”
武三思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想到了什麽辦法嗎?”
崔少穎搖搖頭,“卑職毫無頭緒。”
武三思又笑着萬國俊道:“這件事确實不好辦,不如我們一起想一想,替崔長史想個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