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丁香守寡後便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她住在内宅的東院,是一座風景優美,造型典雅的小院,前面是五六間起居房和外書房,兩側是侍女房,而後面是一座精緻的小樓。
武芙蓉走到東内院前,門口站着的一名侍女正要去禀報,武芙蓉卻笑着攔住她,“不用禀報,我要吓吓她。”
武芙蓉經常冷不防地偷襲武丁香,這也是她的一大樂趣,她蹑手蹑腳走進院子,隐隐聽見書房那邊有笑聲傳來。
‘丁香這是在和誰聊天?’她心中好奇,偷偷地靠近了書房窗戶,但屋裏的情形卻讓她呆住了。
隻見武丁香正站在桌前提筆寫字,她身後站着一名男子,握住她的手教她寫字,而男子的另一隻手卻輕輕摟住了武丁香的纖腰,兩人眉來眼去,情意綿綿。
這時,有侍女看見了武芙蓉,連忙禀報道:“姑娘,芙蓉姑娘來了!”
武芙蓉還沒有看清男子的臉,吓得她連忙後退幾步,回頭狠狠瞪了侍女一眼,裝作剛剛進院的樣子,笑問道:“丁香,你在哪裏?”
片刻,武丁香從書房裏走出來,臉上紅暈未消,眼中還略有點慌亂,她上前施一禮,“阿姊怎麽來了?”
“我有事找你幫忙呢?”
“哦....進房再說吧!”
武芙蓉跟随着她進了外書房,男子已經不見了,但房間裏隐隐還能感覺到那男子的氣息,若是往常,武芙蓉一定會追根問底,那男子是誰?
但今天她有求武丁香,便不敢多言,她瞥了一眼桌上的條幅,笑問道:“妹妹在練字嗎?”
“嗯!”
武丁香漫不經心答應一聲,立刻岔開了話題,“阿姊找我有什麽事嗎?”
武芙蓉坐了下來,便将她的來意簡單說了說,最後道:“聽說三叔負責白馬寺善後,我很擔心自己被牽入薛懷義一案,妹妹能不能幫我給三叔說一說。”
武丁香想了想道:“昨晚父親也說起薛懷義的案子,他說發現很多大臣都和薛懷義暗中有往來,搜到了一堆信件,其中還有宗楚客、蘇味道兩位相國寫給薛懷義的信,信中都是阿谀奉承之詞,甚至還有來俊臣的效忠書,阿姊不過是爲了救父而托薛懷義的人情,比起這些大臣,阿姊的問題實在算不了什麽,何必放在心上。”
話雖這樣說,但武芙蓉心裏明白,她可不是托人情那麽簡單,她是幫薛懷義對付上官婉兒,幫韋團兒藏匿韋圓兒,這些都有明确的證據。
比如她給薛懷義的信件中就談到了如何在渑池安排馴獸師和猛獸,隻要看到這封信,就會立刻猜到冬狩設伏的真相。
但這話她又不能直接告訴武丁香,武芙蓉暗忖,‘父親說得對,不能讓三叔抓到父親的把柄,還得去找太平公主。’
武芙蓉便不再說這件事,她心中着急,略略寒暄幾句便起身告辭了,武丁香也心神不定,沒有挽留她,直接把她送出了府邸。
離開梁王府,武芙蓉便直接來到了太平公主的府邸,一名管家把她直接帶到府中的馬球場。
太平公主的馬球場占地約二十畝,球場上,十幾名馬球手正騎馬揮杆,比賽十分激烈,在馬球場邊上,太平公主也換了一身馬球手的裝束,手執一根球杆,大聲指揮比賽。
這兩天,太平公主的心情着實不好,在對付薛懷義的權謀較量中,她輸給了上官婉兒,上官婉兒由此撈到了大量的政治利益,母親對她更加信任,她甚至可以代表母親旁聽政事堂相國議事,在重大政務上有發言權,
不僅如此,母親對她的建議更是言聽計從,令太平公主心中嫉妒萬分,聖上是她的母親,她反而不如上官婉兒獲得的權力。
這時,一名侍女快步來到她面前,行一禮道:“殿下,芙蓉姑娘來了。”
太平公主一回頭,遠遠看見武芙蓉站在球場邊,她便笑道:“請她過來吧!”
很快,武芙蓉被侍女帶了過來,她恭敬行一禮,“參見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笑親熱地挽住她的手,“芙蓉怎麽想到來找我?”
“沒事,我就是來看看阿姑。”
太平公主是何等精明,她看出武芙蓉眉眼間的憂色,便知道她是有事來求自己,她便拉着武芙蓉在木台上坐下,指着遠處正在球場上騎馬奔跑的張昌宗欣然笑道:“六郎馬球打得确實不錯,别的方面也很出色,能歌善笛,我很喜歡他,多謝芙蓉把他送給我。”
武芙蓉心裏明白,像張昌宗那樣妖麗的男子,誰都喜歡他,包括她自己,床第間的銷魂滋味令她至今難忘。
隻是武芙蓉此時憂心忡忡,實在提不起興緻,隻得勉強笑了笑,“公主喜歡就好!”
太平公主敏銳地捕捉到她的情緒變化,又笑問道:“你父親還好嗎?”
“父親還好,他很想來拜訪阿姑,就看阿姑什麽時候有時間?”
“我什麽時候都可以啊!我很願意宴請你父親,不如就定在今天晚上吧!請他務必來我府中,芙蓉也來,我們好好聊一聊。”
太平公主毫不掩飾她想和武承嗣建立更深的關系,這讓武芙蓉感到一線希望,她便低聲道:“阿姑,我還有一件事求你幫忙。”
“你說,隻要我能辦到,我一定盡力相助。”
“是這樣.....”
武芙蓉便吞吞吐吐告訴太平公主,她有兩封信件在薛懷義手中,如果被武三思查到,一旦呈給聖上,她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盡管武芙蓉沒有說信件的内容,但精明無比的太平公主也猜到了一點大概,如果她沒有猜錯,應該和冬狩刺殺案有關,她其實也知道武芙蓉和冬狩刺殺案有牽連。
太平公主一時低頭不語,武芙蓉心中更加擔心,她低聲問道:“阿姑也有難處嗎?”
太平公主倒沒有什麽難處,她可以直接通過蘇味道拿到武芙蓉的信件,事實上,她已經拿到了來俊臣投效薛懷義的證據。
隻是她在考慮可以利用這件事,把武芙蓉納入自己的麾下,武芙蓉雖然心狠手辣,但能力平常,不過武承嗣的秘密組織武氏家将就掌握在她手中。
如果能把武氏家将并入自己的太平府,加上薛懷義的武僧已滅,那她新太平府的實力就是第一了。
不僅遠遠超過上官婉兒的上清樓,也超過了來俊臣的黑吏和武三思的武将堂,甚至也不弱于内衛。
盡管太平公主通過萬國俊掌握了一半内衛,但畢竟内衛是她母親的秘密組織,她使用起來并不得心應手,還是有所忌諱,而太平府是她的組織,她當然可以毫不顧忌的使用。
這一刻,太平公主暗暗打定了主意,她要利用武芙蓉這件事,讓她心甘情願把武氏家将交給自己。
武芙蓉告辭走了,太平公主還在低頭想着心事,怎麽才能把武承嗣的财富和勢力撈到自己手中?
這時,馬球場内響起一片歡呼聲,張昌宗打進了一球,将太平公主從沉思中驚醒,她若有所感,回頭望去,隻見高戬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後。
高戬此時的模樣讓她又想起了從前的丈夫,她心中泛起一縷柔情,柔聲笑問道:“怎麽無聲無息來了?”
高戬卻冷冷淡淡道:“我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就在剛才,武三思上門拜訪了武承嗣。”
太平公主不由一怔,武三思拜訪武承嗣做什麽?
.......
武三思親自上門拜訪,不僅讓太平公主感到意外,就連武承嗣自己也着實感到驚訝,但驚訝歸驚訝,武承嗣還是親自迎出了大門。
“是哪陣香風把賢弟吹來了?”武承嗣大笑着迎了出來。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叔伯兄弟,是武則天的兩個親侄子,一個封爲魏王,一個封爲梁王,但自從上位之日起,兩人便成爲了對頭。
其實兩人從小關系就不太好,隻是那時爲一點蠅頭小利而鬥,影響不大,所以彼此面子上還勉強過得去。
但自從他們手中有了權力,而且武則天曾暗示讓他們兩人之一繼位大統,兩人之間便開始水火不容,不僅如此,兩人還各自爲陣,将武氏家族撕裂爲魏王和梁王兩個派系,連武則天也爲此煩惱不已。
在去年武承嗣争太子之位失敗後不久,就連續爆發了舍利案和毒經案,使武承嗣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重挫。
但今天武三思居然上門拜訪,就連守大門的武士也暗暗驚訝。
武三思呵呵笑道:“我應該早就來探望兄長,可事務繁忙,直到現在才有空,請兄長見諒!”
“你能來看看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來!來!我們進屋去坐。”
武承嗣親熱地挽着武三思進了王府,說說笑笑來到貴客堂,兩人分賓主落座,聊起了少年時之事,說到趣處,兩人皆撫掌大笑。
閑聊片刻,武三思喝了一口茶,不露聲色道:“剛才我聽丁香說,芙蓉侄女上午來找過我,她回府了嗎?”
“我來問一問。”
武承嗣招手把一名侍女叫上來,對她道:“去看看二姑娘回來沒有,若她回來了,讓她過來一趟。”
侍女行一禮,快步去了,武三思喝了一口茶,又不緊不慢道:“這次聖上命我負責清查薛懷義餘黨,清查才兩日,薛懷義營私結黨,結果令人觸目驚心,估計不少人都要倒黴了。”
武承嗣的眼皮猛跳兩下,武三思說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這時,武芙蓉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她剛剛才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回自己房中,便被父親找來了。
聽說三叔也在,讓武芙蓉不由暗暗吃了一驚,她心中同時也升起一線希望,如果三叔能替她解決薛懷義那件事,那她就不用再去求太平公主了。
她走進貴客堂,向武三思行了一禮,“侄女參見三叔!”
“呵呵!芙蓉侄女愈發俏麗了。”
武三思笑着請武芙蓉坐下,他這才取出了兩封信,意味深長道:“這是我在清查薛懷義往來信件時發現的兩封信,侄女應該認識它吧!”
武芙蓉心中怦怦直跳,她認出了這兩封信,正是她寫給薛懷義的私人信件,裏面不僅有肉麻的效忠言語,更有冬狩獵殺的一些計劃建議,她就是爲這兩封信晝夜不甯,沒想到三叔竟然拿出來了。
“三叔,能不能....還給我?”武芙蓉懇求地望着武三思。
“我當然不能讓侄女被薛懷義連累,所以我特地來送還侄女。”
武三思笑眯眯把信遞給了武芙蓉,武芙蓉一把接過信,緊緊把它們捏在手中,激動得手都有點發抖了。
一旁的武承嗣也坐不住了,這個結果也着實出乎他的意料,難道武三思轉了性,準備和自己和解了嗎?
武三思歎了口氣,誠懇地對武承嗣道:“過去我們兄弟或許有點誤會,發生一些不愉快之事,聖上也多次告誡我們兄弟要團結,武氏家族要團結,希望我們兄弟從此能夠捐棄前嫌,攜手共進。”
盡管武三思說的話像塗了蜜一般,但武承嗣心中卻暗暗冷笑,無非是自己倒了黴,沒有資格和他競争太子之位,他才跑來拉攏自己。
雖然明白武三思的目的,但武承嗣卻甯願投靠太平公主,尤其他一直懷疑舍利案就是武三思在幕後操縱,構陷自己被罷官入獄,這個心病未消,就算武三思給他再大的人情,他也不會輕談‘和解’二字。
武承嗣沉默不語,武三思很清楚他的心思,他歎息一聲道:“有件事我一直愧對兄長,其實我完全可以提醒兄長,使兄長能夠看透上官婉兒的陷阱,但我猶豫不決,又不敢輕舉妄動,最後導緻兄長蒙冤入獄,如果不說出來,我良心不安。”
武承嗣一怔,粗濃的眉毛頓時豎起,狠狠瞪着武三思,“你的意思是說,我是被上官婉兒所害?”
武三思緩緩點頭,“不僅是兄長,還包括薛懷義,舍利案其實就是她一手策劃。”
“三叔可有什麽證據?”武芙蓉在一旁問道。
“證據就是阿緩王,他前年曾來過洛陽,面見了上官婉兒,就是他告訴上官婉兒,吐火羅阿陀寺内藏有彌勒舍利,然後去年春天,這個秘密便悄悄傳開了。”
“三叔怎麽會知道?”武芙蓉繼續追問道。
武三思歎了口氣,“因爲阿緩王是想見聖上,上官婉兒沒有替安排,他又來找我,我便知道了這件事,如果兄長不信,可以派人去吐火羅阿緩城,相信阿緩王會告訴兄長真相。”
武承嗣毫不懷疑是上官婉兒在幕後操縱,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咬牙切齒道:“此仇不報,我武承嗣誓不爲人。”
武三思眼睛眯了起來,緩緩道:“兄長,那個女人着實心機歹毒,暗助李氏,威脅武氏,爲了武氏家族的利益,不如我們兄弟聯手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