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矩的奏卷無疑讓武則天十分尴尬,她知道這件事的引子在哪裏,昨天上官婉兒向自己禀報了薛懷義派武僧刺殺李臻之事。
上官婉兒的解釋使她能接受,是因爲韋什方一案令薛懷義深恨李臻,薛懷義挾私報複。
但周矩的發難卻讓武則天難以接受了,同意薛懷義養上萬武僧的是她武則天,每年批準拿出成千上萬錢糧去養這些武僧的也是她,現在周矩卻指責薛懷義有謀反之心,那她武則天算什麽?如果真的判這些武僧謀反,讓她顔面何存?
旁邊上官婉兒暗暗冷笑,周矩的發難在她意料之中,這當然是太平公主的指使,隻是太平公主太不了解自己的母親,如果武僧之事可以用來扳倒薛懷義,她上官婉兒會不用嗎?
這個太平公主心太急了,急于取代自己來主導扳倒薛懷義之事,可惜她欲速則不達,根本就沒有找對切入點,自己布局近兩年,豈是她一朝一夕能奪走?
武則天當然知道周矩彈劾薛懷義是自己女兒太平公主指使,但太平公主竟然武僧之事來發難,讓武則天心中頗爲失望,女兒根本沒有考慮自己的感受。
武則天便把奏卷遞還給周矩,并對他道:“周愛卿的心情朕能理解,但那是個瘋和尚,一向喜歡張揚,不至于居心叵測,你不用過多理會他,這樣吧!有人舉報益州有人利用大赦徇私舞弊,私放死囚,你替朕去嚴查此事。”
周矩愣住了,聖上根本就不接受自己的彈劾,不僅不接受,還把自己調去益州,很明顯就是暗示自己不要過問薛懷義之事,他心中沮喪之極,隻得接過彈劾奏卷,低聲道:“臣即刻趕往益州,調查案子!”
“去吧!把事情辦好,朕會考慮提升你。”
“謝陛下!”周矩行一禮,慢慢退了下去。
武則天沉吟片刻,回頭問上官婉兒,“李臻在做什麽?”
“回禀陛下,他在查麟趾寺!”
武則天鼻子冷冷哼了一聲,“那個妖尼!”
幾個月前,正是武則天下旨将河内老尼迎進洛陽,現在又要清算她,這會讓武則天感到難堪,她便希望上官婉兒替自己找到一個适合的借口,很顯然,李臻正在做這件事。
武則天又淡淡笑道:“讓他好好幹,做得好,朕會有封賞!”
.......
正月初四,崔少穎和往常一樣來到皇城署衙,盡管他在勸善坊内也有一間官房,但這幾天那邊也沒有什麽事,他便回了皇城的官署,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昨天晚上發生了一件讓他意想不到之事,他擔心被李臻發現。
崔少穎心事重重走進自己官房,他摸出鑰匙打開一口楠木大箱,從最底下取出一隻卷軸,他緩緩打開,這是他最大的秘密,裏面密密麻麻記錄了這一年多來他利用長史職權所貪污的内衛經費,足足有兩千五百貫。
他以爲做得人不知鬼不覺,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昨晚萬國俊來到他家裏,拿出一卷同樣的記錄,放在桌上就走了,吓得他一夜沒有睡着,他很清楚萬國俊想做什麽,但他也知道,隻要他答應了萬國俊,他從此就會成爲萬國俊的狗。
可如果他不答應呢?
崔少穎痛苦地閉上眼睛,他出身清河崔氏,天下名門,他若因坐贓之罪被殺,對清河崔氏意味着什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名從事的聲音,“崔長史,萬統領來了。”
崔少穎吓得心都快跳出來,連忙将卷軸收好,他剛站起身,萬國俊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臉上挂着得意地笑容,他知道崔少穎沒有去勸善坊,那就說明他的威脅成功了。
“怎麽,崔長史不歡迎我來嗎?”
崔少穎陰沉着臉,一指坐榻,“請坐吧!萬統領。”
萬國俊坐了下來,從事上了茶,他揮一揮手,“我和萬統領有要事商談,你不要來打擾。”
“是!”從事慌忙退了下去。
“你有什麽要緊事?”
雖然崔少穎談不上對李臻忠心,他一心想攀的高枝是武三思,可萬國俊這樣威脅他,使他失去向武三思盡忠的機會,他不由對萬國俊恨到了極點。
萬國俊眼睛眯了起來,不慌不忙道:“你知道我來做什麽嗎?”
“哼!我不知道。”崔少穎把頭扭過去。
“算了吧!别他娘的在我面前裝蒜了。”
萬國俊臉陰沉下來,惡狠狠道:“好歹我也是内衛副統領,你損害了我手下兄弟的利益,就憑這一點,我就不想放過你,若不是公主殿下看上你,你以爲我會有這種耐心一次又一次找你嗎?”
崔少穎心中怦地一跳,太平公主看上自己?他心中就像黑暗的房間突然點亮了燈,“公主殿下.。。找我做什麽?”他顫抖着聲音問道。
萬國俊走上前,将一張請柬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說完,他轉身便揚長而去,崔少穎哆嗦着手拾起請柬,隻見請柬上寫着秀氣的一行字,‘恭請崔使君..。’
崔少穎心都要醉了,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貪污兩千五百貫錢的醜事,也忘記了武三思那根還有影子高枝,他心中隻有太平公主,當然,當太平公主的狗比當萬國俊的狗,要有尊嚴得多。
.......
離麟趾寺的盛大法會還有一天,近百名女尼已經開始在寺院内外布置法場了。
自從嵩山韋真人被人殺死後,麟趾寺失去了經濟來源,無法支撐衆多信徒在洛陽附近的食宿開支,河内老尼不得不加大斂财力度,一次又一次地開法會斂财。
也正是因爲河内老尼變本加厲斂财,才使她的名聲越來越臭,被越來越多的民衆斥之爲妖尼,甚至包括武則天。
就在緊靠麟趾寺的一座民宅内,李臻在桌上攤開了地圖,旁邊站在幾名精幹的内衛士兵,這座民宅是在正月初二租下,他們随即挖掘地道,挖到寺院東側門旁的一座香火鋪下面。
根據從報國寺智光大師那裏得到的地圖,李臻發現在香火鋪下面有一條暗道,直接通向寺内,或許是當初僧人們挖掘的逃亡之路,因爲在五十年前,距離暗道不遠處便是一片樹林,一直綿延到洛水。
香火鋪在河内老尼強占麟趾寺後便關閉了,根據内衛這兩天的觀察,根本就沒有人進出過香火鋪,說明河内老尼還沒有發現這條通向寺外的暗道。
“統領!”
剛剛返回内衛的王劼匆匆走進大堂,他是南市連環鎖鋪的少東主,對開鎖有着神奇的技巧,因得罪萬國俊被革除,但李臻又把他拉回了内衛。
王劼上前施禮道:“地道已經打通了。”
李臻大喜,當即對幾名内衛士兵笑道:“看看去!”
新挖通的地道位于民宅的西牆之下,二十幾名内衛士兵用兩天時間挖掘出一條長約五丈的地道,直通已關閉的香火鋪内,和寺院的地道連爲一體。
李臻在地道内匍匐而行,不多時便到了地道盡頭,他掀開一塊木闆,發現自己位于一間布滿灰塵的木屋内,這裏應該就是寺院側門外的香火鋪了。
幾名内衛士兵站在店鋪内,他們已經搬開一座水缸,露出水缸後面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啓禀統領,這就是寺院的秘密通道,原本還有塊木闆遮擋,卑職已經把木闆拆掉了。”一名内衛火長禀報道。
李臻走上前,湊近洞口向洞内看了看,隻見通道約五尺高,可以彎腰走進去,但裏面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隻聞到一股潮濕陳腐的氣息。
“有兄弟進去了嗎?”李臻關切地問道。
“張燃和鍾順兒已經進去了。”
李臻點點頭,注視着洞内的情況,就在這時,香火鋪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李臻連忙蹲了下來,透過木闆的縫隙,隻見兩名年輕女尼快步走來。
“據說明天赤寶天師也要來,真期待他的神奇火技。”
“他可是師父的貴客,上次師父讓我服侍他,想想都惡心,别提了!”
“嘻嘻!你不是很喜歡嗎?”
“誰說了,别聽她們胡說八道。”
兩個女尼和香火鋪前走過,從側門走進了寺院,李臻眉頭微微一皺,這個所謂的‘赤寶天師’又是什麽人?
這時,他聽見身後有動靜,一回頭,隻見兩名内衛士兵從通道内鑽了出來,兩人見統領也在,連忙上前施禮。
“怎麽樣?”
李臻急問道:“通道另一頭是哪裏?”
爲首張燃回答道:“出口就是那座院子門口的石獅底座,原來石獅裏面是空的。”
“看到周圍有武僧把守了嗎?”李臻又問道。
“回禀統領,有近三十名武僧把守,他們非常警惕。”
李臻沉思片刻,吩咐衆人道:“大家先撤回去,注意把洞口隐蔽好。”
李臻率領衆人剛剛從地道返回民宅,趙秋娘便匆匆趕來,爲防止被隔壁的女尼生疑,趙秋娘特地裝扮成買菜的村婦,若無其事地走進了大門。
“李統領在哪裏?”一進門,趙秋娘便急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