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在天大亮後便結束,正式開始五天的休假,這也是唐朝大臣們一年中最盼望的時刻。
但對于宮廷侍衛而言,新年朝休的影響并不大,他們依舊和平時一樣報道點卯,不過還有不到兩個月,一年一度的馬球大賽就要拉開帷幕,一支支馬球隊都格外賣力訓練,希望在大賽中能拿一個好成績。
上午時分,在皇宮寬闊的馬球場内,至少有七八支馬球隊在積極訓練,李臻率領的馬球隊從天不亮便開始訓練了,事實上,在李臻忙于韋什方案期間,馬球隊的訓練依舊沒有中止,每個人都憋足了勁,希望能殺入前十名。
今天的訓練又多了一人,李臻将張黎也拉進了馬球隊,張黎在敦煌也是出了名的馬球高手,他是沙州馬球隊的主力,但因爲要參加武舉而退出沙州馬球隊,卻被李臻拉進了他的馬球隊。
‘砰!’
伴随着一聲清脆的擊打聲,李林甫揮杆擊中馬球,馬球向右面飛出一條斜線,張黎催馬疾奔,四十步外反手一記抽射,防守的裴寬被調到左邊,他回救不及,馬球精準地射入了木闆上的球洞之中。
“好球!”四周圍觀的侍衛們頓時爆發一陣鼓掌喝彩聲。
“打得不錯,再來!”
李臻将馬球遠遠扔給酒志,“這一次胖子組織進攻!”
衆人卻沒有反應,李臻一怔,回頭望去,隻見球場邊站着大群宮女和宦官,中間簇擁着兩個女人,一名頭戴鳳冠的年長者正是大唐皇帝武則天,旁邊則陪同着上官婉兒。
李臻吓了一跳,連忙翻身下馬,上前幾步單膝跪下,“卑職李臻參見皇帝陛下!”
武則天溫和地笑道:“朕和上官正好聊到馬球大賽,便過來看看,李統領,你打得很不錯。”
“多謝陛下誇獎,卑職愧不敢當。”
武則天點點頭,“朕記得你是敦煌人吧!”
“正是,卑職在敦煌出生長大。”
“敦煌不錯,佛教氣息很濃厚,朕也很想去看看啊!”
這時,李臻忽然想起了彌勒大像之事,他本想這兩天找機會給高延福說一說,畢竟高延福是負責此事,但此時遇到武則天,而且看起來她心情不錯,是不是順便可以提一提呢?
他猶豫一下,便小心翼翼道:“啓禀陛下,卑職昨天去淨土寺還願,卻意外遇到了家鄉大雲寺的住持。”
“是嗎?他來洛陽做什麽?”武則天淡淡問道。
旁邊上官婉兒也覺得奇怪,李臻怎麽會突然提起敦煌大雲寺方丈,這是不是有點唐突?
她便打斷了李臻的話,笑道:“李統領,還有兩個月就是馬球大賽了,聖上希望你們能打入前十,到時會有重賞。”
“卑職不會讓陛下和上官舍人失望!”話雖這樣說,他心裏卻有點失望,上官舍人不給他說大雲寺的機會。
但武則天是何等精明,她竟看出了李臻眼中的失望之色,她倒有了一點興趣,便笑問道:“剛才你說敦煌大雲寺住持來洛陽,爲什麽要提到他?”
李臻連忙抱拳道:“因爲此事和陛下有點關系,其實也和卑職有關系,卑職入仕不久,不太懂規矩,實在不知該不該在陛下面前提這件事?”
“哦?和朕居然有關系,李統領倒說說看,是什麽事情?”
李臻便将他捐獻石壁給大雲寺,由大雲寺修建彌勒大像,現在因爲資财短缺而被迫停工,他最後誠懇道:“修建彌勒大像是所有敦煌人的心願,但因爲今年敦煌遭遇兵災和旱災,民衆困苦,靈隐大師不忍再給敦煌民衆增加負擔,所以千裏跋涉來洛陽募捐.....”
武則天有些不悅道:“他爲何不去找官府,難道當地官府不肯出資嗎?”
“啓禀陛下,修建彌勒大像耗資巨大,官府要赈災濟民,實在拿不出太多的錢糧。”
武則天沉思片刻,對上官婉兒道:“修建彌勒大像是好事,朕就帶個頭,以朕的私人名義捐助三千貫錢,婉兒再把這件事傳出去,讓那些有錢的宗族們都表表心意。”
李臻大喜,又趁機道:“回禀陛下,如果所募錢款超過了修建彌勒大像的費用,能否用剩下的錢款去修繕莫高窟破舊的佛窟?”
武則天笑了笑,“能爲莫高窟盡一點力,也是朕的功德!”
武則天在宮女們的簇擁下緩緩離去了,上官婉兒卻留下來,她有些責怪李臻道:“你怎麽對陛下說這件事?”
李臻歎息一聲說:“卑職在敦煌出生長大,深知莫高窟修建和保護不易,如果能借此機會爲莫高窟出一點力,就算冒犯了聖上,卑職也願意承擔責任。”
上官婉兒凝視他半晌,啞然失笑道:“開口向聖上募錢,你是第一個,就算薛懷義也不敢這麽直接,算你運氣好,今天聖上心情不錯,好好去給我做正事,不要再想這種歪門邪道。”
“上官舍人,這怎麽是歪門邪道呢?頂多是不務正業。”李臻笑嘻嘻道。
上官婉兒整天和一群老古闆打交道,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油嘴滑舌,她心中也頗爲歡喜,佯作生氣道:“以後再敢這樣油嘴滑舌,看我不用刀子割了你的舌頭。”
話說出口,她卻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白了李臻一眼,轉身便揚長而去,李臻望着她背影走遠,不由低低歎了一聲,“端麗冠絕,我見尤憐!”
李臻回頭,見衆人都在呆呆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笑罵道:“發什麽呆,剛才聖上說了,打進十強有重賞,給我好好訓練,輪到胖子了,小葉給他開球!”
衆人想到聖上的承諾,頓時精神抖擻,投入到刻苦的訓練之中。
他們一直練到下午,李臻見衆人都有點疲憊了,便高聲道:“今天到此爲止,明天繼續訓練!”
衆人紛紛翻身下馬,向球場邊的走去,這時,李臻看見張曦在球場邊向自己揮手,神情頗爲緊張,他便催馬迎了上去,“張大哥,有什麽事嗎?”
“公子,你大姊出事了!”張曦焦急地說道。
李臻心中一驚,急問道:“出什麽事了?”
“具體我也不知道,剛才秋娘來找我,讓我把你找回去,她在宣仁門外等你!”
李臻頓時心急如焚,回頭對衆人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
衆人都圍了上來,“老李,出什麽事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我大姊出什麽事了,我得立刻回去。”
酒志也急了,“老李,我和你一起去。”
李臻也來不及多說,調轉馬頭便向皇城外奔去,酒志也翻身上馬,緊随其後,不多時,他們從東面的宣仁門出了皇城,遠遠便看見了趙秋娘。
李臻催馬奔了上去,“秋娘大姐,我大姊出什麽事了?”
“我們邊走邊說吧,去麟趾寺!”
“麟趾寺?”李臻愣住了,怎麽會是麟趾寺,難道....和孟嬸有關?
他們催馬向麟趾寺而去,趙秋娘這才對李臻道:“你們管家一早來找我,說孟大娘昨晚沒有回來,你大姊和姊夫去麟趾寺要人,結果你姊夫被他們毒打一頓,你大姊也被他們抓進了寺院,說要三千貫錢來贖人,我已經讓張炜去交涉了,讓他們不要亂來!”
李臻眼中殺機頓起,雙腿一夾戰馬,向麟趾寺疾奔而去,河内老尼敢抓他大姊,當真是活膩了。
麟趾寺位于立德坊,寺院緊靠皇城高牆,李臻已經來過這家寺院多次,韋團兒的藏寶處就在這家寺院内,此時李臻已經冷靜下來,他知道河内老尼就是薛懷義的走狗,而他李臻和薛懷義之間矛盾已經激化,會不會是薛懷義利用麟趾寺來對他下手?
麟趾寺外已經集結了二十幾名趙秋娘的手下,都是内衛士兵,他們全換上了内衛的黑色金邊侍衛服,外面穿着皮甲,當李臻到來,張炜率先迎了上來,他抱拳行禮道:“參加統領!”
“情況怎麽樣?”
李臻克制住内心的焦急問道:“見到我大姊了嗎?”
“卑職已經見到了麟趾寺的住持,他們說無意違反大唐律法,但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之事,隻要我們能及時把三千貫錢交給寺院,他們保證不會傷害泉大姊。”
“他們住持是誰?河内老尼嗎?”李臻又問道。
“不是!是她的徒弟,一個中年尼姑,叫做什麽智文。”
“跟我來!”
李臻翻身下馬,帶領二十幾名内衛士兵向寺院大門走去,大門内躲着幾名年輕尼姑,看見他們大群人向大門而來,吓得她們撒腿就向寺院内奔跑,“師父,他們來了!”
随着一聲轟然巨響,寺院大門被撞開了,李臻帶領大群内衛士兵殺氣騰騰闖進了寺院,他們大步向内院走去,這時,一名中年尼姑帶着一群老老少少的尼姑攔住了他們去路。
“你們.。想幹什麽?”
中年尼姑似乎想斥責他們,但當她看見李臻手上出現的一塊金牌,金牌上是著名的雙頭鷹标識,她的語氣立刻軟了下來,對方來了她們惹不起的人。
李臻收回金牌,眯起眼睛打量她,“你就是這家寺院的住持?”
“老尼智文,正是住持。”
她慌忙拿出一份認捐書,“這是你家人答應認捐三千貫錢,白紙黑字..”
不等她說完,李臻一把搶過認捐書,撕得粉碎,冷冷道:“我剛剛得到消息,麟趾寺尼姑謀劃行刺聖上,給我拿下!”
幾名内衛士兵沖上來,如老鷹抓小雞一般,将老尼摁倒在地,用繩索反綁起來,細索勒得老尼殺豬般大喊:“我放人!放人!快把她們放出來。”
隻片刻,李泉便被幾名尼姑帶出來,她看見兄弟,哭着跑了過來,李臻見她沒有受傷,隻是神情驚惶,很快,孟嬸也被兩名尼姑用擔架擡了出來,她情況不太好,面頰高高腫起,似乎被打過了。
李臻對孟嬸的自作自受并不同情,但這幫混蛋竟然敢抓他大姊,令他怒不可遏,他狠狠抽了住持尼姑兩記耳光,喝令道:“把她帶回去拷問!”
一群尼姑吓得遠遠躲開,沒有人敢上前,隻聽老尼姑痛哭哀嚎,“去找師父救我!快去找師父!”
這時,又是一群年輕尼姑出來,中間簇擁着一名身穿金絲法衣,頭戴金法冠的老尼,隻見她年約六十餘歲,但保養得極好,肌膚白裏透紅,一對厚實的耳朵占據了半張臉,倒顯得有幾分寶相。
“阿彌陀佛,麟趾寺何辜,你們爲何要抓人?”
李臻知道她就是鬧得滿城風雨的河内妖尼了,他走上前冷冷道:“我們是大唐内衛,今天得到密告,麟趾寺尼姑圖謀刺殺聖上,我們要徹查此事。”
河内老尼頓時臉色大變,這個罪名太大了,她們承受不起,她連忙合掌道:“阿彌陀佛,施主沒有證據,爲何口出妄言?”
“沒有證據?”
李臻冷笑一聲,指着被抓的老尼道:“把她帶回去拷打,你覺得她會不招供嗎?至于證據,下午内衛将徹底搜查麟趾寺,相信一定會搜到确鑿的證據。”
李臻轉身一揮手,“帶走!”
衆人快步向大門走去,河内老尼吓得聲音都顫抖了,“李統領且留步!”
李臻停住了腳步,回頭奇怪地望着她,“你居然認識我?”
“皇城腳下,怎能不認識李統領。”
河内老尼徹底服軟了,她不敢提薛懷義,上前苦苦哀求,“懇求李統領給我們一個機會,彌補所犯下的過失。”
李臻知道麟趾寺和薛懷義有很深的關系,他暫時也不想打草驚蛇,行刺罪名也隻是吓唬威脅他們,他沉吟一下道:“如果你們能說明情況,或許我會給你們一個機會。”
他随即回頭令道:“放下她,我們走!”
内衛丢下了住持老尼,迅速離開了麟趾寺,幾名尼姑連忙上前解開住持身上的繩子,老尼姑驚吓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河内老尼心情很沉重,以前有薛懷義撐腰,誰敢得罪麟趾寺,京兆府官員看見她,也會畢恭畢敬,現在内衛居然打上門了,由此可見薛懷義開始失勢了。
“師父,怎麽辦?”一名弟子低聲問道。
“你們和住持商量,盡快把這件事平息了,我現在要去一趟白馬寺,給我備馬車!”
河内老尼歎了口氣,轉身向内院走去。
..。
李泉像做夢一樣回了家,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兄弟當了了不得的官,居然還叫李統領,連在洛陽城飛揚跋扈的河内老尼也不敢招惹,這令她心中又是自豪,又是困惑,她聽說被女皇帝看中後,就會一夜高升,難道兄弟也..
不過她此時也無暇細問兄弟情況,她丈夫和婆婆都被打了,忙得她昏頭轉向,又是請醫,又是買藥,這時,趙秋娘卻找到了她。
“秋娘,你說阿臻是怎麽回事,他幾時當官了?”李泉滿心疑惑地問道。
趙秋娘笑道:“泉姊不要多想,阿臻是因爲救了上官舍人的命,聖上很感激他,所以才提升他,他不是還獲得爵位嗎?你忘記了?”
兄弟獲得爵位之事李泉倒也知道,隻是她不太懂爵位有什麽用,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趙秋娘一提醒,她頓時想起來了,她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氣,原來是救了人,而不是....
趙秋娘又道:“阿臻的身份還是比較隐秘,泉姊在外面不要宣揚,否則會對他不利,另外,阿臻會安排幾個人保護泉姊,比如在酒鋪裏當夥計,在家裏爲車夫,以後泉姊盡量坐馬車,不要再騎毛驢了,那樣不太安全。”
李泉心中亂成一團,也不明白趙秋娘在說什麽,她隻記住了一句話,不要在外面宣揚兄弟之事,她連連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會給阿臻添麻煩。”
這時,一名丫鬟跑來道:“夫人,門口來了一輛牛車,說是麟趾寺來送錢,老太太捐的錢,他們全部送回來了。”
李泉頓時又驚又喜,大年初一來送錢,這是好兆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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