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苦笑一下,跟着她走進了官房,他剛剛聽到了消息,有禦史在早朝彈劾他濫殺無辜,引起滿朝文武嘩然,雖然這種情況在他的預料之中,但畢竟事情鬧大了,他多少還是有點緊張。
上官婉兒在自己桌案前坐下,冷着臉問道:“這件事爲什麽不事先向我禀報?”
李臻以爲上官婉兒會埋怨他做事魯莽,惹得滿朝風雨,那他會很謙虛地接受批評,甚至還會自我批評一番,不料上官婉兒竟然是責怪他沒有事先禀報,這無疑戳痛了李臻敏感的自尊。
李臻心中也有點惱火起來,如果樣樣事情都要事先向她禀報,那自己算什麽?真的成她的走狗了。
“我已在報告中寫得很清楚,上官舍人沒看到我的報告嗎?”李臻克制住心中的不滿道。
“你——”
上官婉兒氣得重重一拍桌子,怒視李臻,“你竟敢這麽對我說話?”
李臻也終于發作了,他挺直了腰,迎着上官婉兒的怒視,毫不畏懼道:“我正是出于對上官舍人的尊重,才在事後寫一份報告給你,否則我應該把報告交給武攸緒,或者直接把報告呈給聖上,如果上官舍人覺得我做得還不夠,那就請舍人免去我的職務,另請高明!”
上官婉兒眼睛蓦然瞪大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于急躁了,李臻可不是孫禮那樣容易揉捏之人,她必須用懷柔手段,緊緊将他籠絡在自己身邊,否則和他鬧翻,最後隻會白白便宜了太平公主。
她眼中怒火迅速消褪,換了一種柔和語氣道:“這件事你我都有點急躁,我們先冷靜下來。”
她一擺手,“你先坐下吧!”
李臻坐了下來,目光望着地面,一言不發,這時小娥給他們上了茶,上官婉兒瞅了他半晌,柔聲道:“我剛從聖上那裏過來,心中壓力很大,心情也不太好,李統領,我爲剛才的無禮向你道歉。”
李臻是服軟不服硬之人,如果上官婉兒一直用這種委婉語氣,他也不至于和上官婉兒硬頂,他沉默片刻,也歎了口氣道:“剛才是我态度不好,應該是我向舍人道歉。”
上官婉兒笑了起來,“我們不提此事了,胡僧一案我心裏明白,你并非魯莽行事,是想用這件事來試探聖上,坦率地說,這件事你把握得很好,尺度也很适當,讓我能夠看透聖上的心思,避免我犯下大錯。”
“舍人過譽了,李臻擔當不起。”
“我沒有過獎。”
上官婉兒微微笑道:“這麽多年來,敢和薛懷義對抗之人,恐怕你是第一人,這次全殲胡僧,不僅在内衛中,而且在所有侍衛,甚至朝野都引起了巨大的震撼。
雖然會徹底得罪薛懷義,但你也将成爲所有憤恨薛懷義朝臣的希望,這是我很願意看到的結果。”
“我也沒有想到此事會引起滿朝轟動,給舍人添了壓力,卑職很過意不去。”李臻繼續歉然道。
“這沒什麽,我已經處理好了。”
上官婉兒淡然一笑,她沉思片刻,又對李臻道:“不過我要提醒你,暫時不要對薛懷義再有過分的舉動,聖上還在猶豫之中,扳倒他時機尚不成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卑職明白!”
李臻想了想又問道:“關于這件胡僧案,聖上決定怎麽處理?”
“這件案子我已經說服聖上,交給大理寺去調查,你隻要把胡僧殺人的證據和證人交給大理寺,然後你就不要過問了,這幫胡僧的罪惡磬竹難書,有這個機會,就讓朝官們去應付吧!”
李臻默默點頭,“如果舍人沒什麽事,卑職就告辭了。”
“去吧!去見見你的手下,估計大家都很期待見到你。”
上官婉兒勉強地笑了笑,望着李臻慢慢退了下去,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韋什方案和胡僧案給薛懷義帶來沉重的打擊,他必然會全力反擊,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之前訂下的計劃要盡快實施。
.......
李臻從太初宮出來,十幾名武則天的千牛備身立刻圍攏上來,不久前他們還是同事,關系都很不錯,一名叫龍知義的侍衛給他肩窩一拳,笑道:“老李,幹得不錯嘛!居然把薛懷義的胡僧燒死了,這麽痛快的事情怎麽不讓弟兄們一起去幹?”
另一名侍衛也笑道:“别理睬那幫禦史,他們都是吃飽了沒事幹,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支持你。”
李臻心中感動,對衆人笑道:“多謝各位兄弟支持!改天我請大家喝酒。”
“那就說定了,一定要請我們喝酒,可别升了官就忘記老兄弟。”
“哪能呢!正月初三吧,我在香竹樓請大家喝酒,大家一定要賞臉喲!”
衆人笑道:“一定!一定!”
李臻向衆人拱拱手,“各位,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香竹樓喝個痛快,老李,要有心理準備哦!”
“再幹幾件痛快之事,讓我們大家爽一爽!”
在衆人的哄笑聲中,李臻快步離去了,正如上官婉兒之言,他燒死薛懷義手下胡僧之事已經在侍衛中傳開了。
雖然有人會暗暗笑話他做事魯莽,得罪了薛懷義,但大多數侍衛都極爲擁戴他,一路上有不少侍衛上前來和打招呼。
“李統領,幹得好!”遠處幾名侍衛向他揮手高聲贊道。
短短一個上午,李臻便成了侍衛們人人議論的名人,這比冬狩射豹更讓侍衛們感到興奮,畢竟薛懷義十年來的所作所爲實在令人痛恨。
“老李,等一等我!”
身後傳來了酒志焦急的喊聲,李臻停住腳步,隻見酒志氣喘籲籲跑了上來。
“老李,那麽好的事情怎麽不叫我一起去。”
酒志拉着他低聲埋怨道:“從小到大,哪次打架不是我們一起上,這次你居然沒叫我,真不厚道啊!”
李臻笑着拍拍他肩膀,“這次太倉促了,來不及叫你,下次一定叫上你。”
“萬一你下次又倉促了怎麽辦?”
酒志小眼睛裏閃爍着狡黠的亮光,眼巴巴看着他,李臻立刻明白這個死胖子的心思,他是想跟自己去内衛啊!
其實把酒志帶去内衛也不錯,他是自己的兄弟,可以成爲自己的左膀右臂。
“這樣吧!今晚我們一起去吃飯,把小細也叫上,你們來家裏找我。”
“那就說定了!”
酒志眉開眼笑,又生怕他反悔,轉身便撒開腳丫跑了,老遠聽他喊道:“老李,你至少得讓胖爺我當個校尉,否則就太不夠意思了。”
李臻笑着搖了搖頭,他也很想讓胖子當了個校尉,可事情哪有這麽簡單啊!
.......
内衛軍衙位于皇城千牛衛軍衙的隔壁,也是諸衛軍中最小的一座軍衙,占地隻有五畝,一條中軸線将軍衙一分爲二,最北面的正中間是内衛統領的官房,中軸線兩邊官房各歸屬于左右副統領。
目前内衛統領由千牛衛将軍武攸緒兼任,不過他隻是挂一個名,基本上不過問内衛之事,也極少來内衛的官房。
而内衛平時的日常事務由一名長史負責,長史下面又有幾名從事和主簿,組成了内衛的文職體系。
但内衛的真正實權是掌握在兩個副統領手中,一個是太平公主的心腹萬國俊,另一個正是上官婉兒推薦的李臻。
長史名叫崔少穎,貝州清河縣人,進士出身,他年約三十餘歲,颌下留有一尺美髯,長得頗爲文雅。
崔少穎已經得到兵部文牒,知道李臻已被任命爲内衛副統領,聽說李臻前來上任,他帶領内衛的一班官員出大門迎接。
“歡迎李統領到來!”
崔少穎滿臉笑容,上前躬身施一禮,李臻也向他回禮笑道:“先生就是崔長史吧!李臻早已聽說,還望長史多多關照。”
“呵呵!彼此彼此,來!我給李統領介紹一下。”
崔少穎熱情地先給李臻介紹幾名文職官員,“這位是楊主簿,徐州人,在内衛已經做了六年,資曆最老。”
楊主簿是個獐頭鼠腦的中年男人,臉色焦黃幹瘦,颌下留一撮鼠須,一雙綠豆小眼亮得像剛擦過的皮靴。
李臻昨晚聽孫禮說起此人,他不是科班出生,而是由小吏轉爲官員,在皇城很多衙門都呆過,雖然貌不出衆,但精明無比,是一個極爲能幹之人,李臻不由對他多看了幾名,覺得他長得很像武三思。
楊主簿滿臉谄笑,巴結地向李臻行了一禮,“請李統領多多關照。”
盡管孫禮對他贊譽頗多,但這個楊主簿臉上的谄笑卻使李臻看輕了他幾分,他點點頭,目光又落在幾名校尉身上,趙秋娘自然不用說,她站在後面,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使李臻心中泛起一陣溫暖。
另外兩名校尉,一個叫呂晉,一個叫王宗懿,都是身材魁梧的軍人,年紀都在三十歲左右,他們眼中對李臻充滿了敬佩,兩人心裏更是盼望李臻到來,李臻若再不來,他們就要被萬國俊清理了。
“卑職參見統領!”兩人一起向李臻單膝跪下,抱拳施禮。
“兩位不必多禮,請起!”
李臻連忙扶起他們,指着下巴上有一塊大黑痣的校尉笑道:“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呂校尉。”
“在下呂晉!”
李臻又對另一人笑道:“這位就是王校尉了。”
“在下王宗懿,請統領多多關照。”
衆人見李臻沒有架子,平易近人,都十分喜歡他,這時李臻又看了兩邊,笑問道:“萬副統領不在嗎?”
衆人臉上的笑容都僵滞了,露出了尴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