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年十位國公都在的時候,是什麽局面?”面對太子的問話,老國公有片刻陷入塵灰霧罩的回憶裏,有一時金戈鐵馬的人群喧鬧着在眼前走過。
他不過就一輩子,看不到以前幾代,但他經曆過的記憶深刻而鮮明,遠遠的推斷到久遠。
長歎一聲,老國公道:“舊日的局面有衆多支撐,總好過枝散葉亂。”
說過,敏銳而迅速的在和太子一起進來的張大學士、鎮南老王面上掠過眸光,判斷下太子來見他,問他這話的心情。
就在适才,他正在房中看雪景,想着明年要看就是京都的雪。聽到太子要過來,換衣裳的鍾點,老國公夫人也能聯想到,求他不要亂說話:“梁山王府如今是親戚。”老國公也一樣的猜測,有些回話在他打算進京以後,數年在心裏整理詞語。他有把握自己不會說錯,但還是要弄清太子殿下私自向自己問話的用意何在。
哪怕他是加壽的女婿呢?他又是以後的九五至尊。
謹慎的話裏說着當年有許多支撐,這是事實。當年十大國公鎮守重鎮,爲梁山王支應糧草的有八位國公。當年家家不愁軍糧,也還沒有後代纨绔孟浪敗家等事情出來,算強而有力。
說如今枝散葉亂,也沒有指責梁山王的意思。十位國公裏早早倒下錢國公,溫國公家起内亂,敗在定邊郡王福王亂中。餘下八位國公,成國公、莊國公随定邊造反,爵位已撤家産收回,人早沒了。如今支應梁山王軍糧的人算起來,另外兩位不歸梁山王,隻有四家四公府。
輔國公、登國公、英國公和宣國公。
這裏面輔國公府已改文職。如果太子能聽得出來的話,應該爲梁山王生憐憫。看看如果兵部糧草不及時的話,他想就地支個糧草,根本沒幾家可以用。
稱得上是枝散葉亂。
在這樣的話裏,太子神情默默。老國公要是看在眼裏,能看出太子沒有借機問誰罪名的心。但老國公看的卻是鎮南王。
一瞬間,他心如明鏡,知道太子殿下不管出于什麽目的,此時此刻隻是詢問的心。
他帶來張大學士,太子師可以爲他把握方向尺度。他如果懷疑梁山王,犯不着帶來鎮南老王。
這是梁山老王的親家,梁山王的嶽父。而且鎮南王世守京都,表面上看帶兵沒有區别,其實對邊城外了解不多,不是能提中肯意見的人。
老國公暗想,太子讓鎮南老王也出現在這裏,給自己威懾那肯定不是。如果想威懾自己,太子幹脆不聽自己說更好。應該,是讓有經驗有資曆的鎮南老王幫他拿主張。
就太子的問話來推測,會是恢複舊局面的主張嗎?
八個國公倒下四個,另外四家不是更出彩?老國公犯得着爲舊局面說話嗎。其實不然,四家做原本八家的事情,輔國公、登國公、英國公和宣國公都有苦不堪言的地方。
原本八個人挑水給一家人吃,現在一家人沒有變,挑水的變成四個人,老國公說“支撐”,說“枝散葉亂”,表達上淋漓盡緻。
他再說下去的,是怎麽是支撐,怎麽是個枝散葉亂。太子聽的很是認真。
……
當太子殿下拿得穩自己職責的時候,在梁山王沒有進言,他來到這邊陲重地,也會問上一問舊日和今天的對比。而梁山王慷慨激昂爲國公府說了話,太子殿下理當一查到底。
這山河,這城池,以後全是殿下的。盡早修繕對殿下有百利而無一害。當然殿下經過兩年多的遊曆,膽量也有增長,也辦這事。
今天也是個好機會,嶽父不在,老國公面前能有長談的鍾點。
……
袁家小鎮,在風雪中一如往昔。加壽的鋪子,也和以前沒有改變。但後院的房内,坐的卻不是袁訓一家人,而隻有兩個。
上首大黑臉兒,暗盔甲,大眼瞪起如銅鈴,是梁山王蕭觀。在他視線盡頭的黑臉兒,紫色錦袍,瞪起眼睛也不小,是他的兒子蕭戰。
父子相看兩瞪眼片刻,有一個人摸起茶碗時,眸光移開,一起吃茶。吃完了再瞪在一處,打了漿子似的膠着。
這不服輸的勁頭兒,過來個陌生人一看,也認得這是對父子。
依着蕭戰瞪上一天沒問題,但他的爹舍不得。在第四碗茶下去,嘿嘿一樂:“戰哥!好兒子!你的眼神也不差,随老子我,犀利!”
蕭戰撇嘴:“祖父聽到不答應。”
他的爹一揮手:“他去逛這小鎮了,真是的,又是風又是雪,開了春再逛也不遲!不過也好,戰哥,好兒子!你隻能對着老子,隻能和老子說說話了!”
蕭戰漫不經心,渾然不當他爹是一回事的神情:“要說什麽?說吧,我聽着呢。”
“兒子嘞!”梁山王邁步到兒子身邊坐下。
蕭戰雙眼對天:“您坐對面我也聽得見。您坐對面多有威嚴。我得必恭必敬的看着您。您坐我旁邊,我這一斜眼,您喜歡嗎?”
梁山王嘿嘿:“老子想跟你親近,怎麽辦?你小子不親老子,老子隻能就你!我說兒子嘞!”
蕭戰斜眼神:“說吧。”
“你别走了吧!”梁山王殷殷切切。
蕭戰手按在茶碗上晃了晃,如果他的嶽父在這裏,能看出這動作有多危險。畢竟兒子摔老子一身茶水,哪怕僞裝成無意,說出去也不是好聽話。
但他的爹沒反應,堆笑還在說服:“你看你,來了不是嗎?來了就不要走了,回去多累,回去有幾千裏路呢。回去你孤零零的一個,沒有爹陪你,你日子怎麽過?可憐呐……”
蕭戰意識到他的老子不是一碗茶給堵住話,手從茶碗上離開,繼續斜眼。他已表白過,父子這坐姿當兒子的隻能斜睨。不然當爹的說話,當兒子的兩眼翻天一樣不對。
他得看着,就隻能這模樣。
打個哈哈,蕭戰嚴肅認真:“您在說什麽呢!您這麽說話,祖母知道嗎?祖母答應嗎?祖母聽到會喜歡嗎?”兩個拳頭攥起,在一起輕輕對撞,發出格格的脆聲。脆聲裏自言自語:“幾千裏路呢,祖母要是氣的跑來打您家法闆子,我是勸還是不勸?幾千裏啊,祖母一路走來,披塵帶霜,一路沙土,祖母讓您氣的…。”
“祖母不在這裏,她不會知道。”梁山王繼續在兒子耳邊嗡嗡嗡。
蕭戰喃喃:“原來是背着祖母,不孝啊……”
“小子!”嘩啦一身盔甲響,梁山王惱火萬分,憤然起身怒道:“老子給你十份兒面子了!兜着點兒兜好喽!你是老子兒子,也長成這麽大個子!你不留下來,還打算回京當纨绔名聲好聽嗎!”
他的兒子慢悠悠起來,他爹起來了,他不能還坐着。把個斜斜的眼神送的近些,輕飄飄嗓音也就更近:“爹!您當年在京裏當幾年纨绔,幾歲到的這裏?”
“小混蛋,你全弄明白了吧,故意說的這話吧!”梁山王氣結。
蕭戰慢慢騰騰:“我沒特意的問,是祖母一定要我聽,長者賜,不敢辭,我不能不聽。聽完爲我爹打心裏不平。”
梁山王不敢驚喜,半信半疑:“啊?你還有這份兒孝心?”
“我暗暗發誓,我爹過了十六歲才從軍,我一定不能等到十六歲。好歹的,十二歲以前我就要來看看。”蕭戰咧嘴壞笑:“爹,如今是過年,我算十二歲,再過半年等我過了生日,我實在的十二周歲。爲您雪恥,爲您争光,爲您長臉面……哎,”
往後面一跳,蕭戰比個勢子準備再次架住他爹的巴掌:“您怎麽打人呢?這般好的兒子,長臉面,雪恥…。”
梁山王吼一聲:“老子捶散了你!你還長臉面,你雪的哪門子恥!老子有什麽恥讓你雪!”追過去提拳又打。
蕭戰靈活的躲開,在桌子椅子之間跑來跑去,邊跑邊道:“再打我不客氣了,我還手了……”
“你還,你怎麽不還!臭小子,你嶽父不要你,帶着他自家的兒子女兒去看地道,不帶你!你再不跟爹親,親爹也不要你!”梁山王追在兒子後面不放。
蕭戰往桌子下面一鑽出來,他的爹鑽不進去,隻能繞過去。蕭戰還是壞笑:“我跟來是防您的,我嶽父帶兒子女兒看地道,您好好的跑來,害得我隻能陪您。不然,我也下去了。不過您放心,加福知道,就是我知道。但您是外人,您别費心思了,您不能看。”
梁山王大罵:“窩囊廢,老子有什麽要你防嗎?老子的就是你的,你嶽父敢說這話嗎?他把你丢下來,你有氣老子的能耐,怎麽不去氣他,去去去,給老子雪恥,給老子長臉面,把你嶽父從地底下揪出來……”
蕭戰才不去,他在京裏的時候,祖父帶他看一些東西,也是不給加福看的。
帶着他的爹在房裏轉得足夠,一揭門簾子到了外面,梁山王追出去,父子們也不用雪衣,在大雪地裏奔跑起來。
……
每人手中有一枝火把,下面映出袁訓一家人。夫妻們在這裏,兒子們在這裏,加壽三姐妹在這裏。
小六身邊沒有蘇似玉,剛下來的時候還東張西望一下,尋找不到時,把父親的話想起,這是一家人的秘密,重新去看地道。新奇感增大的時候,
小六在這個年裏可以算八歲,是不是能理解夫妻同患難,都未必共秘密不得而知,不過他的父母親開始這樣打算。
前方是一處寬闊的地帶,好似不小的廳堂。石壁在火把下閃動寶石般光澤,引起孩子們驚歎:“這裏真大呀。”
袁訓的身邊走的是加壽,但在這裏他對加福看去,笑容可掬道:“福姐兒,你出生在這裏。”
加福頓時活潑了:“是嗎?”四面似乎生出親切感,加福站到中間地帶品味在空蕩裏:“我竟然生在這裏?”
袁訓帶着加壽走到她身邊:“姐妹三個全是生在邊城,但隻有加福生在大同。”不愛炫耀的加福難免翹一翹鼻子。
袁訓再對家人招招手,一家人圍成一個圈,袁訓輕聲而有力的介紹起來:“别人都知道咱們家有地道,但是有一點隻有自家人才知道。這地道看似隻有那幾個出口,其實在出不去的時候,改變中樞石,就變成新的通道。出雖出不去,但糧食足夠停留一年卻不成問題。”
袁訓微微歎氣:“這是咱們家最後的根本,是曾外祖父當年一片苦心爲祖母設計而成。舅祖父知道,舅祖父一家卻無人知道。而今告訴你們,你們起個誓吧。算上加喜以後是七個房頭,以後每房隻許有一個人知道。知道的人一多,就不存在秘密。傳子不傳女的話不用提,但一代傳一代,必須是看了又看的孩子。”
孩子們都是舉一反三的腦袋,聽出語病不小,執瑜執璞看加壽,覺得原因在大姐身上。就是加壽也以爲原因在自己身上,加福還是笑眯眯。
當父親的又道:“不用亂看了,是父親違背外祖父的話,本來隻能告訴一個人。就是你母親當年用過這地道也不能知道。但是不告訴加壽也就罷了,加壽以後不會再回到這裏。執瑜執璞你們是一雙長子,爲父我挑不出來先後。還有戰哥,按祖訓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不是袁家子孫不能到這裏。但戰哥是我們家裏長大,是我們家的孩子。我不能告訴他,卻不能忍心讓他以後少一條退路。所以叫上加福,加壽二妹自然過來。”
執瑜執璞無話可說。當下大家發了誓,一起去看中樞之地。
……
不知小弟看完了沒有?陳留郡王不時閃過這想法。在他的面前,“哈哈哈哈……”陣陣笑聲從孩子們那堆裏出來。
這是火炕溫暖的土屋,從外面看簡陋到極點,泥牆帶着沒有糊平的凸凹。四面是草場,卻不是寶珠當年買天豹家的那個。天豹家離得遠,這個草場離袁家小鎮近。是邵氏張氏和方氏母女後來自己開掘出來。
袁訓一行去看地道,那離不開舅舅和加壽姐姐的胖孩子可怎麽辦?陳留郡王暫充保姆,帶着他們在這裏做客。
不想袁訓的時候,陳留郡王就看孩子們。在郡王的豐富閱曆裏,沒有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經驗。他自己的孩子都是不回家中看不到,曾見到袁訓抱着加壽不松手,就把他一頓訓斥。在今天,他認真打量一回這些小孩子們,看着新奇。
在郡王戎馬的日子裏,他給孩子們帶去好的家世,他的孩子們給他以恭敬。像蕭戰元皓這種除去自家大人别人都不認的孩子,郡王見過許多。但吸引他多看幾眼的,隻有胖元皓,原因無二,胖元皓太伶俐不過,他知道讓舅舅和加壽姐姐撇下,就故意的尋釁。誰看着他,他就跟誰别扭。
脫了鞋坐在炕上,手裏捧着小碗吃東西也沒堵住他的嘴。吃上一口,就道:“瘦孩子瘦孩子。”
韓正經已上他好幾回當,小臉兒闆一闆:“食不語。”
元皓就不說話,但站到炕邊上,彎腰弓膝蓋,雙手甩動,看樣子準備跳。
小黑子在屋角嘿嘿,得到小王爺吩咐的他原地不動。
陳留郡王明知道這胖小子又生事,但不得不說:“哎哎,不許跳!”
元皓得了意,對他昂着腦袋:“瘦孩子說食不語!你卻來說話。”這就占了上風是不是?得勝将軍似的回去坐下,吃他的東西。
韓正經急了:“我說的是你,”
元皓對陳留郡王瞄瞄。
韓正經氣呼呼:“我說,我說的是你胖孩子,不是郡王。”
元皓對陳留郡王一個鬼臉兒:“他說,他說的是你郡王,不是胖孩子。”
好孩子先吃完,推開小碗,對不好的表哥噘嘴:“不要理他,理他事情可多了。”
陳留郡王啼笑皆非地看着鎮南王世子又對自己扭過胖腦袋,原樣學話:“好孩子說,不要理你,理你事情可多了。”
郡王不拿出威風,隻怕一路吃癟到送還小弟。陳留郡王對跟來在一邊看熱鬧的蕭衍勇動動眼色。
蕭衍勇帶笑站起來,走到炕前,喝上一聲紮個馬步,雙拳左出右回,右出左回,打得虛空有聲,自己都滿意,對胖孩子壞壞一笑,把拳頭晃晃。在不說話的時候,一般這意思的理解普遍是不聽話就揍你。
可他面對的是胖孩子,沒事兒常欺負戰表哥,把胖拳頭晃到戰表哥面前的這位。胖孩子站在炕上,也紮個馬步出來。
陳留郡王點一點頭,調侃他道:“你小子紮的不錯,幾歲學功夫能有這穩重勁兒?”
胖孩子不理他,胖拳頭一左一右打出來。他沒有虛空有聲的力,但嘴裏配上:“嘿嗬吓吓!”
打完了,歪腦袋在蕭衍勇和陳留郡王面上掃來掃去,掃的不懷好意。
蕭衍勇大樂:“敢情你長大了,拿嘴打拳?”
胖孩子傲氣十足:“我長大了,拿西山的兵打你。”眼神在陳留郡王臉上再掃一記。
蕭衍勇逗他:“你不會打拳怎麽帶西山的兵,就你這拳,哈哈,這是什麽拳?”
胖孩子急急忙忙回答,看那激動勁兒早就話到嘴邊,就等這一問。笑出小虎牙和小豁牙:“大力丸拳,走江湖賣大力丸打的拳,跟你的拳一樣,有聲音。”
蕭衍勇垮了臉兒,胖元皓春風得意回去坐下。好孩子對他白眼兒,他也白眼兒回去。韓正經一本正經看着他,他黑着小臉兒還。看樣子沒吃到虧。
……
袁訓推開房門進來,見到一大一小對峙。
陳留郡王抱臂,眼神挑釁。元皓站到桌子上,這樣站個頭兒弱的不多,他的奶媽扶着桌子,他抱胖手臂,眼神挑釁。
見到袁訓,胖元皓先告狀:“舅舅,他欺負我!”
陳留郡王沒好氣:“你一直欺負我!鎮南王有多刁鑽,能生出這樣刁鑽的兒子?”
袁訓抱起元皓忍俊不禁,這哪裏是鎮南王的刁鑽,這是長公主的家傳才是。
……
初七的晚上,柳夫人打發丫頭告訴柳雲若的奶媽:“給小爺備進宮的衣裳。”柳雲若見到沒有說話。早一年他就不說,說了也沒用。而今天呢,他是不想說。
一早裝扮好來見母親,柳夫人照例把他說上幾句,又送去書房去柳至:“罵幾句吧,省得在宮裏不省心。”柳至對兒子面上一觑,柳雲若感覺出父親的眼光意味不明,本能的避讓開來,再才想到應該是自己心裏虛。
他不信淩離會把初一晚上的事情告訴家人,就是他告訴家人,淩洲叔父這個年沒回京,也沒有人對父親說。所以隻能是自己多心。
柳至不是回回都罵他,隻說一句:“大了,該懂事了。”這話說過不止一回,柳雲若沒有一次有今天聽的觸目驚心。
初一晚上淩離等人的話又到他耳邊,那句句點明你柳雲若投個好胎才能有加喜,你不體恤家人是不孝,不爲全家和袁家能關系圓滿想想是不仁,不爲娘娘着想是不忠,有不孝有不仁有不忠,義字還用提嗎?
柳雲若唯唯諾諾答應着,跟他以前答應的表情一樣,但心情不再相同。
出門去,他可以騎馬,但母親讓他坐車。抓住這點兒空,柳夫人是把兒子再交待一遍,而柳雲若借這個可以母子對話的空間,裝着不經意的問道:“怎麽今天又去見加喜,是接加喜過十五嗎?”
頭一句,柳夫人要啐。聽到第二句,柳夫人怔一怔,但她想不到兒子變了心思,那一口還是啐出來,罵道:“你擔心了是不是?接加喜過年不是應該的?說起來,沒接成,還是怪你。讓你說着了,等下太後喜歡,我就提出來。”
柳雲若挨了一啐,但心裏高興。因爲這表示母親也沒看出來。現在讓他說出心情不同,那多難爲情。柳雲若竭力回想他以前的形容,撇一撇嘴:“您要提就提呗,作什麽還等太後喜歡才提。”
柳夫人還是當兒子是以前的擰勁人,誤會地罵道:“你巴不得我在太後面前多碰釘子,這樣就可以不接加喜,你想得美!”
“我倒不是這樣想,我是覺得母親平時就空口說白話來着。”
柳雲若說完,腦袋上挨一巴掌。他揉着頭,聽到母親又罵:“胡扯,我怎麽空口說白話來着?”
“您天天說接加喜,說的人耳朵生繭子,跟多堅持似的。但見到太後呢,還要論個喜歡不喜歡。我看這兩年都煩了,天天說接加喜多麽要緊,既然要緊,太後愛聽也提,不愛聽也提。母親的志氣,原來隻在家裏。隻會打我。”柳雲若不服氣的回,依然還是他那梗梗的小模樣。
但是他再梗着不變,話裏的意思卻大不相同。換成以前,他深怕接加喜,才不會說這種會刺激到柳夫人,激動她心思的話。
柳夫人又給他一巴掌,尋思下說的有理。沒聽出兒子弄鬼,接下來的路程裏,她不再念叨兒子,默默的想着,是啊,要緊的事兒,太後不愛聽也要提。興許提多了,太後聽成習慣,就變得愛聽。
抱着這心思到宮門下車,再到太後面前,柳夫人話也理的通順。上前行禮,陪着笑和太後慢慢說起來。
柳雲若先退下來,倒不用怎麽費事尋加喜,殿中原本就有的地毯上,另鋪上大錦墊,多喜、加喜、增喜添喜全在這裏。
加喜穿着粉紅宮衣錦襖,嬌黃色的長褲,在一堆布偶中爬來滾去。這是哥哥姐姐在路上給她買的,有許多哥哥姐姐,就有許多隻布偶。多喜也有,增喜添喜都有買了送來,大家堆在一處,拖着玩推着玩坐上面玩。
柳家時常的來看望,加喜認得柳雲若。見他過來,把一個布老虎拽過來:“給。”這個字很清晰。
柳雲若借機張開手臂:“讓我抱抱。”加喜是沒有意見,她今年四月裏過三周歲生日,還沒有到。滴着口水笑靥如花要過來,另外的人把柳雲若攔住。
奶媽難以掩飾自己的吃驚,因爲柳家小爺以前來時,面上虛僞一看便知。更别提從沒有說過抱加喜姑娘。
奶媽擔心地勸退:“小爺不抱吧,您剛從外面進來,衣裳冷手也冷。”另一個奶媽抱起加喜姑娘,哄着她重回布偶堆裏玩耍。
柳雲若鬧個大紅臉兒,意識到這裏的人都知道自己不喜歡這親事,讪讪的起了尴尬。
他的手臂雖放下去,但一直注意他一舉一動的太後已看在眼裏,太後也驚的眼睛一亮,是沒有想到。她這個表情帶的柳夫人迅速看一眼,還以爲自己兒子又生了事情,但一看之下兒子張着手臂,而加喜讓奶媽帶開。柳夫人倒不會就此和奶媽生氣,而是有揚眉吐氣之感,對太後讨好的道:“您看,雲若盼着接小妹妹,在家裏盼的很呢。”
太後知道自己失态,哼上一聲把眼光收回。太後生氣袁訓背着自己定親事,但這親事不能更改以後,她從沒有一杆子打死柳雲若,把他看的不能改變。
就身邊的人看一看,醍醐灌頂或受到啓發而更改的人多不勝數,前有古人,後繼續有來者。何況是九歲時定親,在九歲的年紀擰着,今年不過十二周歲的柳雲若。
本朝的文章侯,荒唐到三十歲左右,不是也轉過來。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句話不見得是空穴來風,當時說不好有個事實依據,因此出來這句古語。
這世上有多少人是生下來一路光明,一路明理,一路順風?這種人會有,但遇事而改,再遇事而改的人占相當一部分。
廉頗負荊能請罪,當時他已是大将軍。正因爲是大将軍,居功自傲,不服蔺相如。當時,他已是大人。
周處知錯除三害,有一害就是他自己。當時周處上山射虎,入水博蛟,應該比柳雲若年長。
楚莊王在位三年沒有作爲,大臣進言:“有一隻鳥三年不飛不鳴,不知是什麽原因?”楚莊王回答:“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後遂成春秋五霸之一。
這是個成年人,扭過自己在三年裏的行爲和性子。
他們都擁有成年人的性子。都知道讓大人修正,比孩子更難。因爲大人性格算定下來,大多自認爲确定下來自己的觀點,遇事習慣性由這個觀點發出。
跟他們相比,柳雲若還小。誰把這麽小的孩子看成一杆子到底,怎麽能說正确?
太後在生完氣後,盤算一下柳雲若家世好,生得好,參與夜巡可見不笨。除了不懂事擰着以外,性情不暴躁,沒有怪癖性。她還是接受的。慢慢等着,也就在今天等到,也就難掩驚奇。
但再驚奇,太後自有主張。還是拒絕柳夫人。柳夫人母子并不過多失望,太後并不容易說動。盡力的坐上一會兒告辭。
走的時候,柳雲若對加喜擺擺手,加喜笑眯眯也擺擺小手。出宮門上車,柳夫人對兒子還是沒生出驚奇,沒看出他變了樣,和以前一樣,拿他再訓幾句:“總算你懂些事兒,以後回回如此才好!”
柳雲若垂下頭,老實聽話模樣。在他心裏暗暗地道,加喜是我的!
…。
出十五以前,項城郡王暗暗着急。他想見袁訓,把郡王們商議的話告訴他。這算不算郡王的内奸?這不稀奇。項城郡王就打算對這“舅爺”買個好。
但和郡王們主動進見太子擔心梁山王疑心一樣,項城郡王主動去找袁訓,梁山王就住在袁家,他爹他兒子也看得到,項城郡王得尋機會。
太子會主動見郡王們,單獨做個撫慰。袁訓不會主動見項城郡王。這一位就等啊等,終于等到的時候,是奉梁山王護送太子一行不知去哪裏的路上。
随同去的,各郡王世子人人有份。大家蒙在鼓裏東猜西猜去哪裏,項城郡王卻暗暗歡喜。雖然在路上大家紮營在一起,但有個說話的機會倒比在大同不管怎麽看也是刻意拜訪簡單的多。
他走進袁訓帳篷的時候,袁訓愣上一下。項城郡王簡略地說了說,袁訓皺眉頭,倒沒有懷疑項城郡王爲什麽來報信。身爲兵部尚書,他也應該有這種消息。謝過項城郡王。
這個時候,靖和世子和張豪站在一起。樹林後面小溪流邊上,兩個人都來飲馬那架勢,其實水面冰凝,沒有馬下嘴的地方。
但馬擋住人,話也能擋住三兩聲。
世子飛快地道:“他們要對梁山王下手,把他曆年飛揚跋扈的事情整理好些呈給太子。”
張豪搖一搖頭:“您别摻和!”
靖和世子用力點頭。
“郡王在世的時候,我聽他說過,當年梁山老王爺初到軍中,也是不受待見。與赫舍德一戰,郡王們都不答應。但老王執意要戰,往京裏跑死好些快馬,磨破嘴皮子攬下來。結果赢了,他在軍中戰穩腳跟。談到這一段的時候,郡王歎氣說當主帥的人,有遠見就行。倒不必争一時的長短和性情好壞。”張豪竭力回想靖和郡王當年就梁山王府說過的話,一一說給靖和世子聽。
靖和世子想到什麽,面有驚駭脫口而出:“那咱們現在是去哪裏?離開大同已有段距離。”
張豪在出來以前,陳留郡王去哪裏,他就去哪裏,還沒有想過這一行的起因。讓靖和世子這樣一提醒,張豪也琢磨上了:“是啊?雖然王爺還年青,但這幾年裏他的行事,乖張歸乖張,卻不出無用之兵。奉着太子,大軍出動,他有什麽打算呢?”
眼神裏閃動着,與靖和世子的碰在一起。
靖和世子激動了:“張叔,這一回我先看出來了,我會有功勞吧。要是有個救太子的功勞……”
張豪趕緊打斷他:“您想得太歪,千萬别這樣想。抱這樣心思一不小心就弄成陷害太子。我記得郡王在的時候,曾說過與貴人打交道,甯無可功,不可有過。您不能打這樣主意……”語聲漸漸小下去,神情恍然,世子叫自己什麽…。
這一聲是靖和世子小時候對他的稱呼,讓張豪回神。看看四下裏還沒有别人,但他已不是靖和家的人突兀的在腦海裏打着轉。
張豪能做的,就是把靖和世子再交待幾句,讓他不要跟着郡王們太粘乎,畢竟他不是王爵,勢力上弱了不少,這些郡王們幾十年互相之間沒有好過,平白怎麽肯照顧别人家的世子?
兩個人分手,一前一後回營地。校場上遇到袁家的執瑜執璞,執璞在騎射,執瑜擺弄馬鞍。
張豪樂呵呵過去問候:“世子爺,馬鞍怎麽了?”
執瑜指給他看:“這裏緊了,解一下,又松。”
“我來看看。”張豪蹲下來收拾起來。沒幾下弄好,張豪又對執瑜解釋到他清楚。執瑜上馬射了一會兒,到場邊呆着的表哥蕭衍志身邊誇贊:“張将軍真能耐,我記得姑丈家身邊以前沒這個人?從京裏出來的那一年,就知道到山西來見姑丈,特意往姑母面前問了得力的家人,來到好代姑母打賞。可沒有他。”
蕭衍志好笑:“瑜哥,他是你的人,是舅舅的人。”
袁執瑜以爲他開玩笑,笑着接話:“成啊,把他送我吧,自從上路,他跟前跟後,我還以爲是姑丈讓他照顧我,我倒覺得貼心。”
看出他不相信,蕭衍志對自己的親兵笑道:“把張将軍叫過來。”張豪就在校場邊上,對面站着,一招手就過來。蕭衍志當着執瑜的面問他:“張将軍我來問你,我是你家世子,還是我表弟是的?”
執瑜覺得愈發的有趣,笑容滿面道:“是啊是啊,我們誰是?”又讓剛騎射下來的執璞來看熱鬧。
當着蕭衍志的面,張豪毫不退縮,眼神放到胖兄弟面上,恭敬地道:“自然瑜世子是我的世子。”蕭衍志放聲大笑,對着這個挂在他家帳下卻公開表示眼裏沒有他的話,好一陣得意上來,對表弟們得瑟:“看,我赢了!給我點東西,不然過不去。”
執瑜執璞睜大烏黑的眼睛,在表哥面上瞅瞅,又瞅瞅張豪将軍,雖然還不明白原因,但咧開嘴兒樂了:“好啊,既然是我家的人,走的時候我帶上。”
張豪欠欠身子:“小爺,我隻會打仗,當不來宅門裏的跟随。我還是留在這裏,郡王肯給我一席之地,也是看着侯爺的面上。”
這是張豪頭一回當衆承認他讓靖和世子抛棄以後,認的新主人是袁訓。蕭衍志的親兵也驚呆住。
執瑜執璞接下來說不玩,急急忙忙去找爹爹問内幕。親兵們送蕭衍志回帳篷後,三三兩兩的有了私議。
“原來他相中的是舅爺?”
“難怪郡王對他寬容的很,那一年你還記得的,咱們戰四國,他臨時離開郡王跑開救了舊主人,當時憤怒他,認爲他是内奸的将軍們不少,要郡王打他軍棍,郡王聽也不聽。”
“看不懂,反正我知道郡王沒有錯就行了。”
…。
“爹爹,”執瑜執璞跑進來。他們滿頭大汗抱着弓箭,讓袁訓微微一笑。兒子們這點天性随父親,當父親的這點愛戰天性随外祖父。但振去的是袁父病弱的陰影。袁訓露出滿意的神色,溫和地道:“又去校場了?”
“去了,難得有這半天歇息的空兒,不玩可怎麽行?爹爹,你猜我和璞哥聽到什麽古記兒?”執瑜放下弓箭,湊到父親身邊。
執璞湊到另一邊。
袁訓撫着兩個人肩頭:“這可怎麽猜?這裏古記可多了去。”見兩個兒子眼睛亮晶晶不說,他随意地猜着:“聽了姑丈的打仗故事?”
胖兄弟搖頭。
“聽了王爺打仗的故事?”
胖兄弟搖頭。
袁訓笑一笑:“那就是你們兩個調皮搗蛋的,打聽我以前的事情?”
“也不是。”胖兄弟再次搖頭,執瑜忍不住,道:“遇到跟姑丈的張豪将軍,他當着志表哥的面,說我才是他的世子,也認二弟。志表哥不生氣,反而問我們要彩頭。”
袁訓哦上一聲,并沒有過多的奇怪。兩個兒子等着聽,磨着他說。袁訓略一躊躇,撿能說的說上幾句:“這是舊事,我爲他引見過太子殿下。姑丈知道他素有忠心,所以在他受難的時候收留他。”
又問道:“他說這話的時候,靖和世子在嗎?”
執瑜執璞道:“在啊,就在附近。爹爹,靖和世子把他攆出來,跟您有關嗎?”
袁訓失笑:“這位世子他自己瞎想亂想,與爲父有什麽關系?”
“那,”執瑜有了認真:“張将軍會是假忠心嗎?”
“不會。”袁訓想也不用想就回答兒子:“什麽叫忠心,種地時隻認地,種花時隻認花。種過地,去種花,眼裏還隻認地,那叫假忠心。話說到這裏,補上兩句,雖然你們并不愚頓。防人之心永遠不可無。但要說張将軍,他跟靖和郡王的時候,忠心于他。如今不跟他,真忠心的人不會再有他家。”
和藹的問兒子:“聽得懂嗎?你們不會是那聽不懂的人。”
“聽得懂聽得懂。”執瑜執璞争着說着。
“報!”外面有人回話。袁訓命進來,小子進來回話:“張豪将軍候見。”
袁訓讓他進來,張豪緊張而又激動,能看得出來腿都是僵的:“侯爺,這段日子裏,郡王命我來服侍世子。這是我的福分。”
聞言,執瑜展開大大的笑臉兒。袁訓讓兒子們帶張豪出去,沒過多久,陳留郡王踱步進來,一揭簾子就諷刺:“小弟,我哪裏不如你?張将軍心心念念的心眼兒裏就隻有你。”
袁訓擺個得瑟模樣:“高下出來了吧?姐丈,别看您是名将,兄弟我也不差,我收伏人還行吧?”
陳留郡王把他一通嘲笑:“這是靖和郡王落難的時候你得勢,讓你撿了便宜走。知道靖和世子現在有多後悔嗎?見到張将軍就差唉聲歎氣,有幾回落我眼裏,我都想揍他!”
“幫我打一拳,出出我心裏的氣。”袁訓也沒有半點同情心:“就爲送我一件珠寶,這小子把忠心老家人往死裏收拾,要不是姐丈你手腳快收下他,”
陳留郡王擺出等待誇獎的模樣,春風滿意的道:“怎麽樣?”
袁訓挑起眉頭:“這便宜就讓我那好親家撿走了。”陳留郡王沒讓誇成,也哈哈大笑:“你也知道你的親家天天等着撿漏,小弟聽我對你說,這不成器的兩個世子,遇到你的曹操親家哪能是對手?他沒搶成張将軍,轉身就把東安世子的老家人挑撥,沒出半年,有幾個到他帳下…。”
袁訓對他壞壞地笑:“姐丈,你說話酸酸的,讓我猜一猜,你挑撥晚了?這是一肚子氣在心裏?”
陳留郡王悻悻然:“因爲是你親家,我讓着他……。”話說到這裏,外面小子回話:“王爺駕到!”
袁訓和陳留郡王互相道:“曹操來了!”
…。
“哈哈哈哈,我的親家在哪裏,我的小…。小弟弟你在哪裏…。”梁山王大搖大擺走進來。
袁訓冷笑:“你兒子馬上就到,你再亂叫我,等下又演父子對打給我們看不成?”
“全是你害的全是你害的,全是我送你好女婿害的!”梁山王一跳過來,手指住袁訓鼻子。
陳留郡王悠悠閑閑:“小弟,當年這親事是怎麽定的來着?”
“滾!我和他說話,沒你插話的份兒!”梁山王又一蹦到了陳留郡王面前,手指原姿勢紋風不動,順理成章的到了陳留郡王面上。
陳留郡王大笑:“原來你是尋我晦氣的,走走,校場上戰幾百回合!”
梁山王瞪他一眼,吼道:“不要你提醒!”再一跳又回去,跟個蚱蜢似的回到袁訓面前,下面的話是他近來屢屢的來意。
“把我兒子留給我!不許帶回京去!”
袁訓翻眼:“真真奇怪,你兒子找我說什麽!”
“你女兒系着我兒子呢!全軍的人都看出來,全大同的人都看出來!一陣風也看出來,一片雪也看見了!别想抵賴!把我兒子留下來!”蕭觀咆哮。
關安和守帳篷的小子齊齊歎聲氣,又開始了!收拾不下小王爺,王爺能做的就是成天尋親家事情。
……
衛戒公子自從對柳雲若下手,讓柳雲若發覺,心裏成天轉悠怎麽收拾他。已經撕破臉,後下手的應該是遭殃的那個。
他無心往親戚家裏拜年,但因爲依附長陵侯府,他又是家中唯一男孫,長陵侯府不得不去。
到了地方,祖母和南城大長公主說話,果然,他沒有躲過去的,讓長陵侯世子随意問上幾句:“最近和雲若在做什麽?”方鴻記得衛戒和柳雲若一起夜巡。
衛戒打個寒噤,支支吾吾:“呃,過年他在家不出來,最近少見他。”方鴻沒放心上,又去和衛戒的父親說話。
長陵侯府也有孩子,但衛戒聽過問話以後,已沒有心思和兄弟們說笑。裝着看雪景,走到廊下站着發呆。
大年初一方鴻等回京複命以後,衛戒等心如火焚。都說忠毅侯爲女兒謀劃的不錯,太子在皇上心中地位也漲,又說他很快就會回京。
這等于給衛戒等人天天敲警鍾。哪怕衛戒年紀小,又不懂情意,也大約明白忠毅侯回京以前,不把柳雲若名聲搞糟的話,加喜親事還是柳家的。
他把新防備的淩離等不再防備,當務之急是先收拾柳雲若,比防備淩離等再要緊。
怎麽辦呢,該怎麽辦呢?衛戒想不出招,把自己憋出一頭一臉的青時,見到這府裏幾個管事亂跑。
衛戒吓了一跳:“出了什麽事?”奔回到房裏聽消息。
管事的回話滿面喜色:“沈家的小姑奶奶回來了,老太太打發人來,請長公主過去相聚。老太太說,冰天雪地的,本該讓小姑奶奶來見長公主,但小姑奶奶剛進京,鞍馬勞頓,所以請長公主先過去,正好一家人吃個團圓飯,明天再讓小姑奶奶來拜年。”
南城大長公主笑顧兒子:“不知你表弟也回來沒有?”方鴻笑道:“去看看再說。”
衛戒一家見大長公主喜歡,還沒有聽出來這是哪位,也湊趣的說遠路回來的,老太太也喜歡,去見見,改天也請過府吃年酒。沒出正月裏,就還算年酒。
衛家老太太和大長公主同車,心疼孫子帶在身邊。去的路上,大長公主解釋:“你猜是哪位姑奶奶?您見過的。她出嫁到京裏沈家,原兵部侍郎沈大人是她的公公。”
衛老太太恍然大悟:“莫不是在娘家稱呼你爲舅母,深得府上老太太喜愛的那一位?”
“就是她。她的親事是親上加親,渭哥本就是她的表哥。她打小兒就喜歡渭哥這個表哥,長大自然嫁他。生下一個兒子叫麟哥兒。”大長公主對衛戒看一看:“和戒哥差不多年紀的人,戒哥你記不記得?”
沈沐麟走的時候年紀小,他能記住嶽父和小古怪是印象深,衛戒哪裏記得他,胡亂搖搖頭。
但見到南城大長公主喜出望外,衛戒認爲麟哥兒是應該親近的人,打起精神打算好好結交與他。
來到方家,見到一片大宅院。子孫中除去長陵侯娶了公主分出去,别的人除非拿得出手的原因以外,都住在一起。老太太亦是京中高壽的人之一。
長公主進去的時候,滿頭銀發的她抱着小沈夫人正在大哭:“總算把你盼回來再見一面,明天我就沒了也是安心的。”
旁邊站滿一地的人,有兒子有孫子有孫女兒有媳婦孫子媳婦,勸出一車的話老太太不聽。小沈夫人一句話,方老太太就不再說。
小沈夫人摟着她撒嬌:“祖母,看您說話!我還指望您好好招待加祿,您怎麽能這樣亂說呢?”
方老太太頓時止淚有了驚喜:“是真的嗎?麟哥兒和加祿好了?”小沈夫人笑道:“好了早就好了,我不是寫信回來了,也怪我,隻寫一封,不過我還得再等等,所以隻寫一封。如今聽說就要回來,我得先回來交待您,曾孫媳婦進門,您可好好對她。舊年裏我離京那年,我看過的好東西,都守的好吧?”
方老太太一疊連聲:“在在在,在呢,一件也沒人诓了去。”
小沈夫人笑盈盈:“那就好,全給加祿吧,到時候可别丢下一件。”
她們隻顧自己說話,年長的人還能接受,小沈夫人的表兄弟表姐妹和表嫂們也早有習慣。曾孫媳婦有了幾個,怎麽聽怎麽不是滋味。
衛戒就更糊塗,見方鴻和一個俊美青年有說有笑,就更想打聽明白這是方家的什麽人。方家他有認識的少年,使個眼色約出門外,小聲問他這回來的是哪門子姑奶奶?
方少爺年紀不大,小沈夫人這姑母走的時候他也沒記事,也一樣納悶:“我隻知道是麟哥兒的父母親,老祖母這樣的疼,我卻不知道。”
“哪個麟哥兒?”衛戒索性問到底。
方少爺壓低嗓音笑:“麟哥兒你都不知道?我們家的大紅人兒。定親祿二爺的那個。你這些年,就沒聽說過?”
衛戒想了起來失聲道:“真有這事?恍然總聽說,但問時你家又沒人肯說。”
“你剛來以前,我聽的差不多。原來麟哥兒小時候和祿二爺不好,我這位天上掉下來的姑母得意的說,全仗着她們夫妻出了京,把兩個人分開,長到懂事再見面,現在已是相敬如賓。”方少爺啧嘴:“我知道了,難怪老祖母疼這位姑母,原因在這裏,他家定下袁家親不是嗎?”
衛戒心頭一疼,說他現在有多喜歡加喜,他疼,肯定不是。說他再不把柳雲若拿下來,後患無窮的疼還差不多。
兩個人重回房中,把老祖母和小沈夫人的話聽完,衛戒就更不痛快。怎麽定下袁家親事的人都這種德性,跟吃了龍肉鳳凰肉是的,身價從此上漲那種。
聽聽她說的話。
“老祖母,這個碗兒好,留給加祿。”
“老祖母,你的玉枕好,留給加祿。”
“老祖母,您出嫁的時候有一件好繡活,這些年放的好吧,給加祿。”
當着一大家子的人,她就要起東西來。衛戒瞄瞄,年青的小媳婦不悅的有好幾個。
這就是袁家親事好!回到家中,衛戒忙活起來。約淩離,約茅都,約陸長榮過來。
……
陸長榮膽子不足,嫉妒的時候壞事也敢做,但揭開了他有怯色。他來的最晚,抱怨最多:“找我做什麽?我傷還沒養好。難怪别人說柳雲若功夫好,下手太狠了。我看了幾個醫生都說沒外傷沒内傷的,但肚成天的痛,藥吃了一堆,昨天剛好,你找我,我也不能出力。”
茅都也皺眉有牢騷:“衛戒,你就沒好主意!說好的,這事情背着幹!打他一頓讓他看不出來。現在弄成這局面,我對家裏都沒法交待。十二那天去柳家吃酒,我不肯去。我父親問我半天。他要知道我幹出這樣事情,我可怎麽辦?”
淩離老神在在,冷傲對天。
衛戒咬牙:“别抱怨了,我聽到可靠消息!忠毅侯很快就回京!”他腦海裏浮現出小沈夫人的話,先把東西安排好,難道不是袁家很快回來。
茅都有些急,陸長榮也閉上嘴,淩離依然如故。
“你有什麽主張?”陸長榮和茅都齊聲問。
衛戒閃過陰狠:“不管動什麽樣的手段,在袁家回京以前,柳雲若必須完蛋!”他語聲中有了威脅:“想想吧,等柳雲若正式定下親事,他還不慢慢收拾咱們嗎?”
現在已經不是完全羨慕袁家的親事,而是要絕柳雲若報複的後患。茅都和陸長榮聽得出來,面上也閃過陰厲之色。
淩離忽然問道:“成事了,加喜是誰的?”
衛戒早就想好,跺腳道:“誰出力多,就是誰的!”
……
針對加喜親事的策劃,袁訓沒有想過。由蕭觀中軍帶路,他奉着舅父帶着孩子們,每天重點對付的還是王爺。
這是從正月裏往二月裏走,越走,天氣越暖。草原空曠,風還是冷的。但有些地方青草茸生,點點新綠掬不到一捧,遠遠看上去雪中帶綠,一點綠玉凝白皚,讓人賞心悅目。
老國公也有疑惑:“咱們這是去哪兒?”也懷疑梁山王刻意讓太子打上一仗。
袁訓笑笑:“舅父,有您在,去哪裏都行。”說得還不能騎馬,在車上坐着的老國公笑逐顔開,沒有多問下去。
行軍不急促,孩子們騎馬從容而行。胖元皓虎頭虎腦騎在小馬上,每每和陳留郡王不經意的遇上,就把腰杆兒挺起,把腦袋往上聳。
行路太悶,過來找袁訓說笑的陳留郡王見到,就把身子也一聳,不管怎麽看也比元皓高。元皓就扮鬼臉兒給他看。
“這小子,是你撇下他,又不是我帶他離開你,那天收拾我還不算,這是又耍哪一招?”陳留郡王其實并不煩小世子,但這是話題,對袁訓怨言多多。
這一天終于到地方。
前方出現地平線上那道矗立,還不算高,也不完整,但經冬的凝冰還在上面,巍峨而又寒峻。
幾位郡王傻了眼,都有不妙之感。項城郡王卻暗暗好笑,這下子黑狀告的不起作用。原來梁山王背後又有這個功績。
他眯起眼看得也很認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