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在見到老國公以後,吃了一驚,不是說他傷重久久在床?老國公對他勉強欠身,跪不下來由龍懷城代跪。
加壽更是驚的跑了上來問候,顧不上踩髒了裙角。随後想到最開心的會是父母親,加壽親自指揮讓出一條路直到街口,方便袁訓一眼看到大門上,讓她的爹爹盡可能早的爲舅祖父的病寬些心思。
太子小夫妻就都沒進去,二老王也就留在這裏等着。梁山老王很有趣,他在加壽指揮的空當裏,介紹鎮南老王和老國公見了禮,也是龍懷城代行。鎮南老王不敢怠慢,這位可是他的胖孫子能出遊兩年多成長的根源,也是他得以跟随在外從北吃到南,從東逛到西的緣由。
就在這會兒見到袁訓真情流露,鎮南老王沒來由的腦海裏浮現句話,幸虧不曾失禮。又愈發覺得元皓長進實實在在的離不開他住在袁家。看忠毅侯,當之無愧是有情、有意、有敬、有尊的人!
龍氏兄弟不用說,見到袁訓抱着父親不松手,淚眼裏含喜帶驚,他們已哽咽難言。
老國公夫人在八月裏接到聖旨修路,生出“近鄉情更怯”,無端出來擔心。此時也消散。她的兒子小十不在這裏,她也沒多看。
更有家人也哭,圍觀的百姓們見到也哭。而郡王們都動了容,這些刀砍在身上也未必落淚的男兒們,爲此情此景震撼在當地。
不過他們中的人,還能分些别的心思。
…。
項城郡王分明聽到耳後出來句話,是長平郡王對漢川郡王低語:“這舅爺真不含糊,他這一衣錦還鄉,陳留更要上去了才是。”
漢川郡王也是一樣的意思,回道:“我早就說過皇上拿下他的兵部尚書未必可信,你看看這排場……”
下面他們說什麽,項城郡王已聽不進去。隻覺腦海如一團混沌迷霧,中間若隐若現立着舊年的美貌少女。陳留郡王妃更成爲他心頭一點胭脂血,偏偏他又能怎麽樣?
耳邊嗡嗡的這舅爺這舅爺的,這不是紮他的心嗎?
一聲大喝把項城郡王打醒。
“老龍,你們舅甥兩個執手相看淚眼,竟然沒完沒了。你也要看看,我們這客人還在門上喝風看雪呢!”梁山老王對着袁訓不能自拔的沉浸在撫摸老國公的腰腿上,終于不耐煩。
項城郡王驟然震驚,腦子抽空似的茫然片刻,在聽到龍懷城的話時才正式回過魂。
險些的,亂想中的他魂讓吓的回不來。
……
龍懷城身爲主人,應該早想到把太子冷落在外面。但他作爲幼年和袁訓不和的人之一,貪看了剛才那一幕,把别的全忘記。
這就陪上笑,暗想雖然不太歡喜梁山老王來做客,但萬幸有他在,不然放眼這裏,姐丈也眼睛紅紅的,還要過會兒隻怕也沒有人提醒自己。
對太子欠身:“請殿下恕臣等失禮,請殿下到正廳歇息,臣等也好正式參拜。”
這個時候,又出來一個人。
一個公鴨嗓子尖笑着:“呵呵,萬裏接國公,相見好歡喜。看的咱家我也不敢打擾,這聖旨呢,也都耽誤了。真是不該。”
這是什麽話?聽的人的全吓的幾乎跳起來。聖旨也能耽誤?
目光齊唰唰看向說話的人,他都自稱咱家了,肯定是面白無須的一位。宣聖旨的人衣裳也有品階,若有人能看出來,這位在宮裏地位不低。
太子認得他,加壽也認得他,别的人就隻能對他幹瞪眼。就是國公龍懷城也不認得他,低聲下氣地問候:“您是?”
太監沒理他,雙手高捧出一道聖旨,對着太子解釋:“容老奴宣過旨意,再對殿下和壽姑娘見禮。”
太子點一點頭,就撩衣角準備跪下,加壽的女官也扶上她,準備下跪時。太監笑道:“這旨意單給忠毅侯,無關人等請退開。”
從太子和加壽開始往後退兩步,袁訓對舅父笑一笑,從他身邊走開。大家讓出來的空地兒上,袁訓跪下。
太監宣旨:“……忠毅侯袁訓,官複原職。當自誡自省,勿再仗太後縱容肆意法度。若有再犯,重罰不饒……”
“哈……”龍氏兄弟雖不敢大聲的笑,但暢快的笑出了聲。雖然這道聖旨裏還有皇帝的餘怒在,但官複原職了不是嗎?而且不管怎麽聽,太後爲大。當着這裏全城的官員、附近的官員、軍中有地位的将軍、城中的鄉紳們,龍氏兄弟生出自豪。
……
梁山王可就蒙住,往自己腦袋上捶打一下,喃喃罵着自己:“前幾天他還不是尚書呢,他憑什麽叫我離開戰哥清道路?”
這不能怪王爺糊塗,袁柳結親的事情已過去幾年,他由母親和妻子的來信裏看出皇上已放過此事。再由小倌兒親家“拐帶”太子也能上路遊玩,梁山王大大咧咧地想應該沒事。興許尚書早就複職,而闡述複職的那一回邸報自己沒細看。
要說還有讓他犯暈的原因,就是他讓兒子“迷戀”加福不要老爹氣着了。
此時才發現自己當時沒弄清楚,但這會兒追究卻真的晚了。親家已複職了不是嗎?以兵部尚書的身份,足可以在官場上和大元帥平起平坐。以爵位,才不能和王爺對抗。
梁山王揪自己耳朵:“我那天怎麽沒教訓他呢?那天我官大不是?”
…。
郡王們聽到這個消息,互相聳肩頭撇嘴的怪相一堆。都是一個心思,就知道會這樣!雖然忠毅侯以侯爵冠服進的城,但誰也沒有小瞧他。長平郡王又湊到漢川郡王的耳朵根上嘀咕一句:“柳至都刑部尚書了,這位舅爺也該複職了。”
漢川郡王露出個嫉妒的神色,冷笑道:“後宮有人好做官,這一對人,哼哼,鬧的好大一出子轟轟烈烈,下去的也各有響聲。你尚書,他也尚書。”
他們的各自心思是在同時出來,太監這會兒候着袁訓起身,把聖旨給他,眯着眼兒讨好:“侯爺,這旨意是咱家上個月帶到,您沒到,托您的福,咱家在這裏逛上一逛。好是好了,就是驿站太冷。如今見到您,府裏暖和地方,咱家可要讨個屋子,好好的住上兩天哈。”
衆人喘一口氣,原來是這樣的耽誤,這話幸虧說清楚了,不然還不吓死膽小的嗎?
袁訓滿口答應爲他安排住處,請他先到舅父客廳上用酒,看着龍二陪他去了,袁訓孩子似的,把聖旨獻寶的拿給老國公看,皇帝對他猶有餘怒,他沒有管,隻喜滋滋兒的道:“舅父您看,我又是尚書了。”
這種兒子似的口吻,讓老國公胸中滿滿的漲着驕傲。不過他不像初見到袁訓時陷進去,把聖旨交到龍懷城手上,龍懷城必恭必敬的捧着,老國公樂着道:“進去再說吧,殿下還在這裏,客人還在這裏,壽姐兒也還在這裏。”
招一招手,他還不能正常走路,用軟轎擡出來的,這再用軟轎擡進去。一頂軟轎過來。
袁訓伸出手臂:“我抱您進去也罷。”
太子看的還是很歡樂,和加壽擠眉弄眼一笑,加壽回他嘟嘴兒挑眉頭爲父親得意的一笑。都不是急着進去的人。
郡王們可個個看不下去,一直襲王爵而眼前一抹黑的東安世子,對同等境遇的靖和世子也悄聲譏诮:“千辛勞萬辛苦,不如生個女兒定個親。咱們開開眼吧,這才叫顯擺,拿着太子顯擺!”
靖和世子眼角瞄瞄陳留郡王後面的一員将軍,那是讓他虧待,後來又救他性命的張豪。
靖和世子的内心是苦澀的,張豪在見到忠毅侯以後,眼角也動嘴角也動,神情也跟孩子見到大人般的躍躍欲試。靖和世子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恍然明白了一點。
王爺也想要張豪,幾次誇他忠心。但張豪鐵了心的跟着陳留郡王,靖和世子以爲他相中陳留郡王有太後依靠,前程不比在中軍差。但是現在,電光火石醍醐灌頂,收伏張将軍的隻怕還有忠毅侯。
靖和世子苦苦思索着,忠毅侯在京裏,張将軍在軍中,他們是幾時熟識的…。想到什麽,他蒼白了面容,莫非是父親靖和郡王在京中下獄,張将軍求過忠毅侯?他們在那個時候有了相交。
不能啊?當時自己侍候父親也在京裏,從沒有聽張将軍提起他尋到袁家的事情……又想,貌似有過這樣的說法,不過他知道的不多,張豪含含糊糊也沒有明确解釋……
他正想着,耳邊出來東安世子的諷刺話,靖和世子歎氣,毫無附合的心緒。
……
大門上,老國公說袁訓一路辛苦,說不用他抱。袁訓想想道:“我送您上轎。”攔腰,把老國公抱在懷裏。覺得身子有了份量,雖然想不起來剛受傷的時候是什麽輕飄,但也讓袁訓重重喜上眉梢。
“舅父,”他原地不動,歡歡喜喜的又問一回,眼眶裏紅跟着加重:“您是真的好了?”
老國公再次濕了眼睛,對着這份兒當衆重又展露的孝心,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掉,嗓音裏帶出哭腔:“好了,我真的好了,可以随你回去,逛你京裏的大園子,是福王府是不是?”
“是!”袁訓響亮大聲的回答,面上挂着淚水,把老國公送到軟轎裏。
衣裳難免弄亂,小六一扯蘇似玉沖上去,蘇似玉爲小六賣弄,手裏旗幟搖着。
“舅祖父,我是小六,我給您拂好衣裳。”小六爲老國公扯平衣角,看着很是殷勤。
袁訓拍拍他的小肩膀:“這是小六,那是媳婦似玉。”
一對花兒似的笑臉,和一面飛紅黃紫的小旗過來。
老國公認一認,淚眼還沒有過去,就讓引得大笑:“六二爺,這裏是六二爺,好好,好個六二爺。”
“還有我,”又過來一個小孩子,肥頭胖耳朵,生得好個福相。堆上笑來:“我是元皓二爺,舅舅最喜歡我。”
老國公正錯愕不認得,見胖手對袁訓一指:“這是我的壞蛋舅舅!”
小六和蘇似玉已把老國公的衣角扯平,但這胖手不甘示弱的上來,在衣角上摸一記,笑容加深,胖臉上肉堆出褶子。
袁訓摸摸他的皮帽子:“這是瑞慶長公主的長子,鎮南王世子。”元皓把自己的旗幟伸來。老國公也認一認,誇道:“元皓二爺,好好。”
又一隻小手也過了來,也是學事在老國公衣角上不相幹的來上一記,一張荷露滴珠的面容和另一面鬼畫符旗幟過來:“我是好孩子,這是我姨丈。”
袁訓說是寶珠三姐的女兒,老國公素來疼愛寶珠是個好的,忙也說好。韓正經也上來,聽說是寶珠大姐的兒子,老國公一樣誇獎。小紅沖上來的時候,梁山老王再次不耐煩,吼道:“老龍老龍,你家裏是不是沒備酒,留我們多喝風雪,你省錢呢你!”
老國公忙說得罪,又怪龍懷城不請太子先進去。最後是小紅跟在他的轎子旁邊,伶俐地告訴他:“我叫萬小紅,我爹是您養大的,我爹叫萬大同!”
老國公睜大眼睛,把手伸出來讓小紅握住,仔仔細細地看了她的眉眼兒,笑得不亞于見小六似的開心,慢慢地告訴小紅:“那你得叫我祖父,你爹确實是我養大的。”
“祖父好!”小紅脆生生就是一聲。
老國公連聲答應着:“哎哎,這就對了。”
萬大同跟在轎後,他覺得門上耽誤的鍾點不少,不想這會兒占老國公的功夫,就沒有上來。聽到這些話,自己沒覺得怎麽樣,隻是眼前有了模糊。他看不清路時,用手拭了拭,一串子水珠沾到手上。
“加壽大侄女兒,加壽大侄女兒,”小十氣喘籲籲過來,跟着幾個人,擡着兩口大箱子。
老國公乍見袁訓心花怒放,把小兒子都給忘記。見到他來,埋怨道:“你去了哪裏?不是交待你迎客迎客。”
小十嘻嘻:“我見到加壽大侄女兒到來,一想,見面禮忘記擡來。就往房裏取,偏又擔心不好,重新看了一回才來。”
和兩口大箱子到加壽面前,小十仰起臉兒:“我特意爲你留了幾年。”加壽說着感你盛情,就在這裏打開。
一看,裏面各色金銀制品,奇巧的木器竹器,這裏時常有異邦商人,有些是異邦的東西……把兩個箱子堆滿。
加壽還沒有怎麽樣呢,孩子們聽說有禮物,圍上來看熱鬧,“哇”,有了一大聲。
最得寵愛的元皓亮着眼睛:“加壽姐姐,我要那個!”
小六道:“大姐,我相中那個了!”
根據路上的經驗,東西人人有份,好孩子、韓正經、小紅,甚至香姐兒沈沐麟也來看個熱鬧。
執瑜執璞憋悶:“又來了,偏隻給大姐,大姐是大姐,拿的還少嗎?”
蕭戰因沒有提到加福,雖然對“加壽大侄女兒”這稱呼酸着臉,生怕也叫加福三侄女兒,再叫出戰哥三侄女婿。但這小子不叫,亦表示沒有準備加福的,正惱火上來,舅哥的話到耳朵裏。
蕭戰走上前吼一聲來争:“我們也要,加福分一大半兒!”
小十瞅瞅這些人,讓吓愣住,問道:“你們是誰?”小手再一甩,強悍起來:“沒有你們的份兒!父親說的,壓歲錢隻給加壽大侄女兒,常說她在京裏不回來,年年沒讨錢。”
“什麽道理!我們都在京裏,我們都這些年沒讨過!”蕭戰質問。
不止一個人煩了,覺得跟随忠毅侯來的這些孩子沒規矩,但太子不肯走,不慌不忙看得津津有味。兩年多在路上的歡樂,不是大多來自孩子們?太子權當又玩一回。
見小十不敵蕭戰,戰哥還沒有放氣勢,黑臉寬肩膀已是兇的不行。而旁邊小孩子們又筆直盯着箱子裏,繼續尋找他們心愛東西。小十落荒而逃:“箱子擡走,加壽大侄女兒,我隻留給你的,等散了,我再送給你。”
蕭戰對他的背影吼:“隻給她,你就别送了,白費精神!”小十跑的頭也不回。
加壽應該說蕭戰幾句,怪他吓走小叔叔。但看到小十怕讓人分東西,跑的飛快模樣,撲哧一聲樂了。
蕭戰沒發完的火氣沖着她過來:“讨嫌大姐,虧你還笑得出來?咱們評評理,憑什麽不給我們?”
加壽忍住笑息事甯人:“都有,放心吧。”
蕭戰勉勉強強接受,饒是這樣,還是順嘴的把元皓等挑唆一句:“表弟小六正經個個帶來禮物給他,他不給我們,我們的收起來!”
元皓本來猶豫着,他是得寵,不是蠻橫,路上聽到許多做客之道,别人不給,不能強要,跟在表哥表姐面前胡搶亂拿不一樣。戰表哥的話讓小王爺開竅。
元皓立即鼓動胖隊長的人馬:“就是嘛,我們還給他買了東西,他叫小十不是嗎?他不給我,我也不給他!”
韓正經的一本正經又出來:“做客呢,給姨丈扮體面,不興不給。咱們找他要一件子也就是了,要個小小的算回禮。”
孩子們都說好,把這事定下來。
…。
小十頭一回和京裏以後的玩伴打個照面,就把一幹子全得罪,他還不知道。他一溜煙兒回到房裏,讓把兩口大箱子放嚴緊,免得讓人拿走亂分。
沒過多久,他的母親老國公夫人過來責備他,讓他把禮物分給小客人。小十擰着脖子不答應,趴到箱子上面扮無賴。老國公夫人拿他沒有辦法。
…。
一場入藏,使得加壽以太子妃身份示人。來到國公府的正廳,太子也要加壽留下來跟他見官員和鄉紳。一批批受過禮以後,廳外走進年青的男女,其中還有少年,龍懷城對太子道:“這是我家各房的孩子,以前都和壽姐兒玩耍過,聽說壽姐兒到來,特來相見。”
加壽認真看了看,奈何她走的時候隻有一周歲,都不認得。
但兄弟姐妹們走上來,含笑問道:“加壽,你好些年不回來讨錢,你在京裏讨的足夠嗎?”太子哈哈大笑,當衆打趣她:“你這根兒原來不是太後養成,竟然真的是在這裏。”加壽漲紅了臉,這是跟她玩過的。看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不是熟知她的人說不出來這種味道。
一個一個錢袋子舉起來,他們的興奮也跟小十一樣:“加壽,我們給你留下好些,你以前最愛讨錢,你還記不記得?快拿你的大紅包兒來,如今你長大了,想來紅包兒也長了才是。”
衆目睽睽之下,加壽實在坐不住,倒不是讓蕭戰瞪視着不痛快,對母親投去求救的眼神。
寶珠會意,知道當着一幹不是家裏的人,壽姐兒難爲情上來。寶珠心裏也有話,女兒和太子其實未婚,這麽并排一直坐着并不算合适。大同家裏的人都稀罕加壽,家裏人也應該單獨見見。
寶珠起身,對太子盈盈笑道:“殿下,我陪加壽去換衣裳。”太子任性到現在不無滿意,說聲好,除他以外都起身,龍懷城扶着老國公也要起身,加壽制止住,對太子行過禮,和母親出去。
國公夫人龍懷城妻子田氏接住,伯母們和親近些的親戚們,及姐妹們簇擁着,往龍懷城的正房。
在這裏又是一番相見。
……
菱花鏡前面,顫巍巍的鳳冠取下來,宮女們收到首飾匣子裏。寶珠親手給女兒重新裝扮好,戴一頭宮中的首飾,送她出來。
龍二夫人和龍三夫人在今年雖去京裏照顧龍書慧産女,卻沒能見到加壽。瞄一瞄,老國公夫人讓人請去了,還不在這裏。大家沒有等的份兒,居長的這二位伯母試探的一左一右握住加壽的手,加壽嫣然由着她們。兩個人春風滿面:“壽姐兒,自你走以後,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盼回來了。”
還是在廳上一樣的話:“你的大紅包兒呢,取來取來,加壽進家門,哪能不讨錢呢?”
加壽紅着臉:“我大了,不讨了吧。”往元皓等身上引:“倒是京裏表弟妹們還小,既備下,給他們一些就是。”
小六對讨錢興趣從來不大,但胖隊長喜歡熱鬧,喜歡自己受歡迎,胖隊長率先打開荷包,小是小了點兒,能裝就行。
女官送上一個紅包兒,大大的搖錢樹,半舊的穗子。加壽訝然:“這是我第一個大紅包兒,卻怎麽收拾出來帶到這裏?”寶珠笑容可掬:“是我請太後收拾出來,一并帶來。壽姐兒,快來背上,當年你就用這個紅包兒讨錢,今天長輩們盛情,還用這個吧。”
加壽嘟嘴兒撒嬌:“母親看您,偏記得這個。”乖乖的過來背,卻背不進去,放手裏握着。
龍二夫人給她放一盤子進去,加壽說謝謝,龍三夫人也給她放一盤子進去,加壽說謝謝。幾年的積攢,盤子不小,紅包兒鼓囊囊。加壽想這可就不用再讨了,對寶珠翹一翹鼻子:“已得了。”
一個小箱子送上來,國公夫人田氏笑道:“倒出來,還沒讨完呢。”加壽苦着臉兒:“我已經得了,已經有了。”面對還覺得陌生的姐妹們笑容,加壽愈發感到丢人。自己以前就是這個樣子的嗎?那個時候怎麽沒感覺出丢人呢?
元皓卻興奮的不行,把自己荷包張得再大些:“加壽姐姐,放我這裏放我這裏,元皓幫你收着。”
一個更大的口袋過來,後面是蕭戰氣急敗壞的臉兒:“你收完沒有!加福還沒有收呢!”看一看,戰哥急切中尋不到口袋,是他的披風。
香姐兒看着伯母們身邊丫頭捧的盤子,再看看說是姐妹們丫頭提着的沉甸甸錢袋,往後退一退,再退一退,撞到沈沐麟身上。沈沐麟扶住她:“走什麽?會有你的。”
“哪裏是擔心沒有我的,是,你看,”香姐兒把他輕推一把,叫苦不疊:“我們明明是來接舅祖父的,卻跑到這裏來收錢,說出去多丢人啊。咱們出去逛逛,母親說舅祖父園子裏有幾處梅花好,這裏苦寒也适合梅花香。還有一處角門通我們自己家裏,咱們去認認路。”
沈沐麟主要是不想和蕭戰一例,也道:“上去讨,就成戰哥幫手,咱們還是走的好。”
他們一家人是今天衆人關注之處,沒走幾步,讓龍四夫人看見。四太太笑着說破:“二妹可不許走,等壽姐兒收完就是你。”
她的孩子把香姐兒攔回來:“别走别走,别着急。”香姐兒也弄個大紅臉兒,回去原位老實等着。
寶珠看着,又說上兩句不要過多破費。裁度着留下一些分給元皓等。再走上來,是兩個激動落淚的婦人。
掌珠的母親邵氏,和玉珠的母親張氏,過來就迫不及待張開手臂,嘴裏叫着:“我的兒,來的時候就看到你們,幾年過去不認得,不過你叫好孩子,外祖母可就認得。”
“你舉個旗子正經爺,快到外祖母這裏來。”
韓正經和好孩子對寶珠看去,寶珠點一點頭。他們撲上去,邵氏摟住韓正經看了又看,張氏對好孩子心滿意足,誇她生得好。
又走上來人,這一次卻像是一家人。
一個頭發微白的婦人,年紀似在五十左右,氣色卻像四十歲。眼睛也是紅紅的,叫一聲:“寶珠”,下面就隻會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另一個三十歲出去的婦人,扯着一個小姑娘,也是眼淚不斷,指着寶珠讓小姑娘叩頭:“京裏的姨媽。”
寶珠用帕子拭了新出來的淚,還能掌得住:“姨太太身子可好,明珠你也好不好?你又生一個孩子,難怪幾年你不回京去。”
這是方姨媽、方明珠和她新生的女兒,已有四歲。
寶珠讓拿錢給小姑娘,方姨媽絮絮叨叨說起來:“那一年我妹妹和三太太自老太太身邊回來,我和明珠當年就要進京,輪着侍候不是嗎?是我和明珠的福氣。可不巧了,明珠男人有個空兒回來,我說信先不寫,遲些日子反正要去。再一等,明珠像是有了,坐不動車。我說信先不寫了,侍候老太太要緊,等明珠穩了胎,橫豎我們坐船,到京裏生去。不想這一胎折騰,隻能留下來生。本打算生下來再去,王爺大捷,寶珠你來信說幫忙勞軍,我們一裏一裏的忙着,等到要去,老太太寫信說你要來,讓我們等着,我們就等到今天,你總算到了,寶珠,你看大花生得好不好?明珠總算跟你似的,也能生女孩兒了…。”
寶珠就知道小姑娘叫大花,大名禇大花。方明珠起名字素來如此,禇大個兒更沒有水準,倒也不必詫異。
小紅喜歡壞了,跟着禇大路見過婆家長輩以後,握住禇大花的手,給胖隊長看,給好孩子看:“我有小妹妹了。”紅花讓女兒逗笑,在她小鼻子上刮一刮:“得瑟。”
女眷們又一撥撥的來見加壽三姐妹,都想陪着多坐會兒,直到晚上告辭。
……
這一天全城贊不絕口,輔國公府成了衆人眼中的大紅大紫。
……
鼓打二更的時候,梁山王往城頭看了一回城防,酒在雪中也消散得差不多,帶馬到袁家門外。
太子一行的實際住處是在國公府隔壁的袁宅,梁山老王等也是一樣。梁山王在早早得知以後,在袁家主人沒有到的時候,先占住一個院子,方便他和兒子親近。沒有想到和兒子見面并不愉快,現在就成了方便父子們談心。
進院門,梁山王把要說的話再整理一回,心想不把這個小子訓到焦頭爛額絕不放過,哼哼,敢一見面就得罪你的爹,你小子真當自己是熊心豹子膽喂大的不成?
帶着一身的雪花,梁山王晃着肩頭,帶足父親的氣勢邁進房門。
傻了眼!
溫暖的房中,隻有老父手捧茶壺,别的盡是一地的燭光明晃晃,根本沒有兒子的身影。
梁山王一頭蹿進内室,老王對着他的背影露出鄙夷,直到他再沖出來。
“老爹,戰哥兒呢!”梁山王急了,他還有一肚子話等着出來呢。
老王輕松惬意呷一口茶水,真的有兒子在孫子手上再次吃癟,他以前身受的頗爲解氣那感覺。慢慢騰騰地道:“他啊?跟加福說話還沒有回來。”
這種回答,讓梁山王暴跳而起,準備好的“爲父威嚴”抛到九霄雲外,換上的是滿面抓狂,對着自己爹吼起來:“什麽!還跟加福厮混!這都什麽鍾點了,睡覺的時候了,晚上不睡,早上也就不起,老爹,不怪我說你,看你怎麽教的孫子……”
“啪!”
茶壺飛過來砸中他,再發出動靜摔到地上。這茶壺結實沒有碎,不過茶水濺到梁山王盔甲上,又流了滿地。
梁山王愣住,對着地上茶壺看看,再看看自家老爹面沉如水,疑惑不解:“老爹,我說管兒子,您生什麽氣?”
“你才是厮混呢,就你最會厮混,混帳出來混帳話,說自己也就罷了,不要說我的孫子和孫媳婦!”梁山老王把他一通罵。
梁山王這個氣,胸口騰騰有烈火在燒灼般。但他的爹也生氣了,兩下裏氣撞到氣不好,隻得他忍着。
在房裏大步騰騰來回跺上幾回腳,總算把三分的好聲氣找出來,再來問他的爹:“這是怎麽回事兒?我給他尋的是媳婦兒,不是套馬的籠頭。這個時辰,爲什麽還在一起!”
他的爹又用看傻子似的眼光看着他,嗤笑一聲:“這般時辰?這算個什麽!整宿整宿的在一起也是尋常事情。”
“啊!”梁山王怪叫一聲,雙手抱住腦袋近似發狂。随即也不跟他的爹說了,看出來不起作用,對外面吼親兵:“去個人,告訴小倌兒,讓他管管女兒,讓他還我兒子!”
親兵雖不明白也是機靈的,說一聲:“是”。大步就要離開。他是糊塗的不打緊,他按吩咐找袁尚書,想來尚書會明白。
“别丢人了!”梁山老王一聲斥責,隔門把親兵阻攔。梁山王氣呼呼轉身:“老爹,我忍不下去了,你快告訴我,還說不怪你嗎?你有十七、八個孫子嗎?就這一個怎麽不看住點兒,你讓我的兒子成纨绔,有臉過年拜祖宗嗎?”
梁山老王聽完氣定神閑:“祖宗說我沒有好兒子,讓個郡王就能欺負的人仰馬翻,幸好有個好孫子,不然祖宗說沒臉啊沒臉。”
梁山王語塞,回來坐下:“先說孫子,再說兒子!”
……
風雪加大,角門輕輕打開,風猛烈的刮進去,裏面的人打個大大的噴嚏,小聲道:“風又大了!”但還是鑽到袁家院裏。
……
加壽的房裏,蕭戰在這裏。數着面前一堆金銀珠寶猶不滿意,對加壽面前看去:“就這麽些嗎?你明明收了一天,才分加福這麽多?”
加壽雙臂一攔,作勢護住自己的一堆:“全拿出來分了,再沒有了。這是我餘下的,你還想打主意不成?”
蕭戰晃動黑臉兒,壞笑道:“還有那小氣叔叔的兩個箱子呢?”旁邊坐着的元皓等人,本來是滿意的,在這裏眼睛一閃亮了,又讓蕭戰挑撥的心癢癢。
加壽惱怒地道:“我何曾收到?等收到,自然就分了。”
“等你收到,你自己落下了,我們還蒙在鼓裏。”蕭戰不信。
香姐兒聽不下去,打個哈欠:“明兒再算吧,什麽時辰了,戰哥你好沒眼色,自從大了,就不能再肆意在我們房裏不是嗎?回去睡吧。”
蕭戰反駁回去:“你女婿也在這裏呢!”
沈沐麟雙眼翻天:“是你叫我來的!是你求我來的!晚飯後你好聲好氣的,說你求我一件事情,不殺生不傷天害理,不诽謗二妹,我就上了你的當。哪知道你是來诽謗大姐的呢?”
蕭戰吼回去:“你分了錢你怎麽不說?”
沈沐麟眉開眼笑盯着他懷裏的:“是了,這裏還有。”起哄道:“别隻分大姐的,這一堆分了吧分了吧。”
“分了吧分了吧。”元皓來幫腔。
“回壽姑娘,于林先生讓回戰哥小王爺話,說小王爺猜中。”二丫進來。
從加壽開始盯着蕭戰,都是狐疑的無聲詢問,你又鬧什麽鬼兒?
蕭戰不回話,走到燭光旁邊,“噗”,吹熄一個。加福是知道他的,胡鬧亦有分寸,雖然隻限戰哥的分寸,加福沒有吃驚。加壽、香姐兒與其說是吃驚,不如說本着從小一起吃一處歇息的了解,故作誇張:“胡鬧,咱們大了。”
沈沐麟是真急了:“戰哥,我打你了!”
餘下的燭光裏,蕭戰豎起一根手指:“山人神機妙算,看看便知。”把餘下的燭光一起吹熄。
片刻後,院門上有說話聲,腳步聲過來。
守門的婆子道:“小十公子您看,壽姑娘睡下了。”
小十歡天喜地:“那太好不過。”
房門人人納悶,怎麽叫睡下就再好不過。聽腳步聲上了台階,還止一個人。外面小十輕聲:“加壽大侄女兒,加壽大侄女兒,我給你送錢來了。誰上夜,開開門。”
沈沐麟差點爆笑,發現這事情蠻有趣,忍住不說話。
香姐兒很想啐一口蕭戰,但也想看看這事情怎麽結局,也忍住沒說話。
加壽也忍笑,想想小十叔叔跟戰哥相比,自然是戰哥厲害,戰哥能猜中他的心思不足爲奇。
低低地道:“二丫,開門去。”
二丫就把門打開,雪花倒灌進來,還有一個小身影,和提着兩個箱子的大身影。
小十帶着丫頭和奶媽走進來,在黑暗中東張西望。别人看他,自暗處看明處清晰。他看别人,自明處到暗處還兩眼漆黑。說着:“怎麽一盞燈也不點呢,夜裏喝茶可怎麽倒。掌燈來。”
粗聲大氣的嗓音回了他:“等你來呢,怎麽敢點燈!”随着話,燭光一個兩個三個的亮了起來。
小十呆在原地,看着房中恢複明亮,人也一個一個露出來。一個、兩個、三個……特别是元皓最生氣,黑着小臉兒瞪着他。
“啊,快走,中埋伏了。加壽大侄女兒,我改天再給你送來,你等着我。”
小十拔腿再次雪遁而走,兩個箱子由奶媽和丫頭擡着,走的一樣飛快。
…。
燭光下面,梁山老王慢條斯理對兒子說來:“加福和戰哥,相差隻有一歲,他們倆個打小兒一桌吃,一床睡,一直到大,你有什麽可奇怪的?戰哥今晚不回來,必然是在内宅裏睡下。你别等他了。”
梁山王汗毛豎起:“老爹,你說是小時候可以!戰哥今年十一歲了!我十一歲的時候,在京裏響當當的是個漢子了!就是胖妞兒也很少再玩!”
老王一瞪眼,嗓門提高:“那你還比什麽比!我孫子十一歲,進入藏,看過聖湖,布達拉宮用過宴,草原上賽過馬,南疆騎過大象,玉龍雪山下給祖父倒過酒!京裏響當當的你算個屁!”
“那這也不是半夜跟媳婦厮混的緣由吧?”梁山王讓他的爹吼住,語氣低下三分。
梁山老王身子一起,拳頭高舉:“再說厮混老子揍你!那是老子的孫媳婦,不許你胡說!”
梁山王明白過來:“這麽說,戰哥不跟我親近,不關小倌兒的事情?”
“不關加福的事情,關不關你親家的事,你别問我!”梁山老王隻撇清加福一個人,因爲早當加福是自家人。
他的曆年“苦水”翻上來,梁山老王對兒子連連怒目,開始訴苦:“你定的好人家!知道我把孫子孫媳婦接回家多不容易嗎?光架就沒少打!爲了你定的這親事,老子受足了氣,要從你頭上找回來才行……”
梁山王又明白三分:“您爲什麽要接孫媳婦呢?看好孫子就行。我又沒讓您爲孫媳婦看小倌兒臉面。孫媳婦現在也不大,成了親自然是我家的人……”
梁山老王氣不打一處來,心想不接孫媳婦,孫子上哪兒接去?但他還是不會說加福,加福在四歲以後,白天養在梁山王府,早就是自家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