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話可說。
帶着這樣的心思,齊王和太子并肩去往加壽房中。而那個門裏還在喧鬧:“我出舅舅,”這個隻能是胖孩子隊長。
“我出姨丈,”好孩子挺身。
“我出嬸娘行不行,行不行!”這一個是阮瑛。阮梁明年長于袁訓,阮瑛對寶珠就是如此稱呼。見到胖隊長又得意,阮瑛雖還沒有挂上拌嘴名聲,也不介意再跟胖隊長争上一回。
房裏還有别的動靜:“叽哩啪啦,嘩啦砰砰……”,不是拍了案幾,就是踢了椅子。
……
晚上,袁訓照例在院中巡查。等他回到房中,見到寶珠打開衣箱,正在取他的鮮亮顔色衣裳。
在路上,袁訓的行裝大多比在京裏還要暗沉,路上灰也大是真的。但還是備下淺色的衣裳用來會客,這會兒寶珠全取出來,在手上掂量着。
自言自語着:“就這幾件我都不滿意,明兒喊裁縫來做幾件吧。”話剛說完,見到丈夫回來,寶珠堆上笑容:“你回來了。”
夫妻成親已有十數年,但每每見到還是“恨晚”似的,這面龐充滿缱绻和纏綿。
袁訓走過去,自然而然的手往寶珠肩上一拂,也是解不開的親昵。笑問道:“你搬我衣裳做什麽?又爲了什麽要給我做衣裳?”
寶珠取過一件玉白色的,向丈夫身上比劃,語氣中說是嗔怪不如說是嬌戀:“看你,白當舅舅了,外甥将有大事情,你就不出面不成?既出面,就得有幾件會人的衣裳是不是?”
“元皓又怎麽了?”袁訓想也不想就道。
寶珠撲哧一笑,手指在自己面頰上輕輕一刮:“讓我逮到了,你不疼念姐兒。”随後咕咕囔囔:“虧得姐姐爲你什麽都肯做,你就隻記得是元皓的舅舅。”
“是嗎?我想起來了,姐姐爲了我,曾經叫我不要理會寶珠,幹脆最好的,不要寶珠也罷。”袁訓故意道。
寶珠白個眼兒:“陳芝麻爛谷子的,我和姐姐早就忘記了,你又提它又做什麽?”轉過身去,把手中衣裳另換一件雪白的拿在手上,人還沒有轉回來對着袁訓衡量,話又出來:“元皓都要出元皓了,舅舅還能不出舅舅?饒是舅舅不出,舅母也要把舅舅出了。”
有時候的寶珠在袁訓眼裏,是嬌憨這輩子不能改。就像此時,袁訓由她的話想到白天孩子們的亂,能把緣由明白。但再明了原因,也看妻子嬌嬌的還似個搗亂的女孩兒。哪怕她一片的心思不是爲自己,是爲了自己的外甥女兒。
袁訓就和妻子玩笑:“舅母出舅舅有什麽用?這舅舅不想出自己,舅母又能怎麽樣?”
“那舅母就把自己出了,”寶珠原本在袁訓身上晃動的衣裳,放到自己身前。走到銅鏡前去照,故意地氣一氣丈夫:“二爺難道生得比舅舅醜嗎?二爺原本是俊的。”
袁訓清清嗓子又取笑一回:“我又想起來了,這二爺沒當二爺的時候,曾和姐姐吵過嘴不是?”
“咄!”寶珠撇嘴:“别再提了!這二爺跟姐姐何曾有過什麽?再說就全是你編造的。索性,二爺吩咐你吧。姐姐對你好,你也要姐姐好。你爲加壽出的力氣,外甥女兒也攤上這事,侯爺從來作成的心不少,爲外甥女兒賣一回臉面兒又有什麽?你若是不去啊,元皓等着去,執瑜等着去,戰哥也争着去呢。”
眼前閃過戰哥的黑臉兒,當嶽父的跌腳大笑:“罷了罷了,爲了戰哥我去了,好女婿還是陪着加福的好。”
“就是嘛,就你去最合适不過,你辦過這樣的事情不是?”寶珠嘀咕着:“怎麽能把外甥女兒和女兒不一樣對待呢?念姐兒知道也要叫你壞蛋舅舅了。”
這抱怨的話聽在袁訓耳朵裏,總是爲他的外甥女兒,袁訓愈發的覺得這紅燭跳動的房裏溫暖上來。
……
陳留郡王府上的縣主,齊王殿下的未婚妻子,到那一天伴随王駕同遊園林的話,風一樣的在蘇州城中卷開。
如念姐兒猜的一樣,謠言如火如荼的起來。關于她是什麽時候到的,不管是追随王駕前來,還是随同王駕前來,都有人安她一個“不羞恥”名聲。
關于她伴随王駕遊園,又安她一個“不知廉恥、未婚夫妻不避嫌”的名聲。
人多嘴就雜,這些閑話雖然不是公然在大街小巷裏談論,但還是有星星點點能讓鍾南等人聽到,龍書慧一字不少的傳給念姐兒,方便她遊園那天有合适的對策。
知己知彼,總比什麽都不知道要好。
至于念姐兒會不會聽到很生氣?以龍書慧的話來說:“姑丈是天下第一名将,表妹你是太後面前養大,想來你應該是教訓這些人,不會跟她們置氣。”
因此不管謠言有多兇猛,絲毫沒有吹進桂林環繞,過了明路的縣主居所。
遊園的這一天,一早念姐兒起來,妝台前跟丫頭們挑選着首飾,映出她的面龐帶着開心。
她出京的時候衣裳帶的足夠,宮裝應有盡有。跟着舅舅上路的時候簡裝出行,服飾箱子和侍候的丫頭大多跟随齊王的車駕。這車駕先是返京,後來一起來到蘇州。
龍書慧早早收拾好自己,在這裏幫着挑出蜜合色黃折枝牡丹宮裝,又是一件鵝黃色百褶裙。換上以後,念姐兒自己看鏡中的人,亭亭玉立,也是得意的。
直到齊王打發人請她出門,院中第一眼看到藤蔓架下如白雲出岫似的殿下時,念姐兒百感交集,在這幾天穩定的心情油然的亂了。
天清地淨中,附近的房屋、随從等都似化去,隻餘下傲然挺立的殿下在那一方。似隔水伊人,腳上有白露爲霜。
共同遊園,是殿下對自己的讨好,當然也可能他受到一些來自本地官員或鄉紳的“暗示”,殿下要躲開。但不管是哪種心情,齊王殿下公然宣稱自己伴随他而來,是毫不避諱的表達了他的愛意。
而念姐兒亂了心,也能查知自己動了心亂了情。雖然當初走近他時,爲的隻是加壽。
……
回想那年,太子作主夜查齊王府,一舉拿下齊王的所有姬妾,念姐兒去往規勸齊王,還不是爲了自己顯未婚妻子的威風,爲的是她金鑲玉貴的表妹,壽姐兒。
定親的那一年,念姐兒算小有懂事的孩子。她知道雖然這親事出自于太後疼愛,但太後并沒有疼愛到由着念姐兒自己選親事,而是執意定給最年長的皇孫,姐姐輔佐妹妹已成格局。
在事後她那出身于老老國公夫人膝下教導的母親,也或挑明或隐晦的對女兒反複陳述她的親事利弊:“你父親是外臣,輕易是不能進京的,手中有兵權,又容易遭猜忌。你的兩個哥哥,遲早要打發去陪你父親,可憐他獨自在外面,兒子們去陪是早晚的事情。隻有你舅舅獨自在京裏,壽姐兒獨自在宮裏。瑜哥璞哥小你好幾歲,在他們成年以前,壽姐兒已經大婚。這幾年加壽在姐妹兄弟上面有誰呢?隻有你是最年長的。太平時候的太子,有一位願意太平的王爺輔助,再到以後的皇帝有一位願意太平的王爺輔助,這是你一生的大事情。”
話說到這個份上,在念姐兒心裏刻的如烙印一般。她不是那或刁鑽,或自私,眼裏隻有自己的姑娘,不會認爲憑什麽壽姐兒高人一等。念姐兒默默的接受她的命運,成爲太後和郡王妃希冀的,滿心裏隻有大表妹的人。
一次次的接近齊王,小心探查齊王的心思,對他做可能有的規勸。當然齊王如果真的有二心,不是一個姑娘的規勸就能有效。但齊王尚在年青,東想西想在所難免。念姐兒還是起到作用,并且也一直告誡自己不要輕易的喜歡上殿下。
在這一點上,念姐兒格外推崇母親的言語。
“唉,嫁個好丈夫,人物一流,權勢一流,随之而來眼紅的人也一流。你要是愛慕上他,你可就吃苦頭了。家裏給你請先生念過書,你去翻翻詩經上,愛慕,往往是身爲妻子災難的開始。讓你心亂,讓你做錯事,讓你嫉妒,讓你猜疑他,最後讓你夫妻生分,有可能此生不和。”
郡王妃在名爲祖母,實際上爲外祖母的老老國公夫人教導下,是個世事剔透的人。她也讓她唯一的女兒,成爲玲珑七竅。
念姐兒一面欣賞舅舅夫妻的恩愛,一面愉悅于太子和加壽的青梅竹馬,同時也沒有陷進去,知道自己的未婚丈夫,齊王殿下他不是舅舅,也不是太子。自己不是舅母,也不是加壽。
這是個難得的明白姑娘,一直和齊王若即若離。用本朝的話來說,叫自重身份。
直到今天,她沒有失了莊重,也不表現冷傲。對齊王循循關切,也提醒自己他可以有妾,他爲什麽不能有呢?他不是舅舅,自己不是舅母。
對感情的渴望不屬于自己,怎麽保護加壽才是自己一生的責任。
這種心情原本可以維持下去,凝冰似的是念姐兒得體的屏障。但殿下的話如直射萬裏的強光,把這層屏障冰消雪融。
他要衆目睽睽之下和自己并肩出遊。
他等于先向全蘇州,再對全天下昭告未婚夫妻長伴旅途。
他同時也一樣披上那給念姐兒的“未婚不避嫌”面紗,不介意讓他的名聲染上流言蜚語的塵污。
此時,他靜靜的站在通紅的楓樹下,笃定的等候着自己。怎能不掀起念姐兒心中翻天覆地的鍾愛呢?
……
含上笑容,念姐兒走向齊王,在他身前幾步外站住,輕施一禮:“有勞殿下帶我遊玩。”
齊王說的輕描淡寫:“啊,有你陪我,應該比官員們有趣的多。”輕淡的語氣掩蓋不住他面上的容光煥發,也掩飾不住他的興奮。
這算是自己長這麽大,最出格的一件事情吧?
不顧名聲,不怕由此而來的恥笑,不在乎粉碎本地妄想的心。
……
“走吧,今兒是個好天氣,早去可以多玩會兒。”齊王說着,當先往外面走去。念姐兒帶着龍書慧和丫頭随後跟上。
到了門外,齊王沒忍住一樂,哈地有了一聲。念姐兒和龍書慧也掩面輕笑。
馬車旁邊,站立兩個小胖子。執瑜昂首挺胸,執璞挺胸昂首,兄弟兩個全副披挂,背負弓箭,腰垂斷開的短棍,兩手叉腰雄糾糾,真的來當今天護駕的人。
一切爲了加壽,得到回報的時候一樣令人感動。比如這會兒,這對太後眼裏奇珍異寶也不換的雙胞胎們來保護表姐了,怎能不讓念姐兒又感動一回呢?
念姐兒眨眨上了車,不忘記給表弟們嫣然一笑。
……
“孩子們,收拾好沒有?該出門了。”袁訓在院子裏又催促一回,房裏還是着急慌忙的嗓音:“舅舅再等會兒,就好了。”
袁訓看看地上日光移動的影子:“早半個時辰就這樣回我,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走到房門前,往裏一望,袁訓微微一笑:“又胡鬧了,都在等你們,你們還在玩牌?”
房裏,擺開一張小案幾。兩邊,一個是元皓,一個是蕭戰。别的人圍在四周。案幾中間,放着一副骨牌。
加壽骨嘟起嘴,但看的也興緻盎然。見到父親過來,撒嬌道:“爹爹快教訓戰哥,他說我是癟十。”
蕭戰咧着嘴兒推出骨牌:“你自己點點,是不是最小?你不是癟十,難道是至尊寶嗎?”
元皓點腦袋:“我是至尊寶,我出元皓通殺!”
“爹爹,您快看戰哥教元皓賭博呢。”香姐兒告狀的話,自己先笑起來。
蕭戰給她一個鄙夷的臉兒:“剛剛你不是還看的很熱鬧,說發牌你不比别人慢。”
沈沐麟就鄙夷他:“剛才是給你捧場,可憐見兒的,跟你說捧場你也不懂,你眼裏哪有捧場這樣的字眼。隻告訴你一句吧,現在嶽父來了,我們可不就維持秩序。說!好好的爲什麽教小孩子賭博,你不太像話了。”
“明兒早上練武的時候我約下你了!看我打不好你!從你來了,小古怪就改名叫一丘之貉。這裏沒有你,你不要往臉上貼金子,一丘之貉全是小古怪,你隻能算是個刮耳邊的風。但是你瞎幫忙!又上來了。她跟我說話關你什麽事!”蕭戰抓一把骨牌在手裏,瞄一瞄袁訓,那神情如果不是嶽父在,早就開打。
“打就打!”禇大路振振手臂。
“我出元皓!”胖手臂搗亂從來是時候。
蕭戰樂了,直接把禇大路忽略,對着表弟堆上笑:“至尊寶一出天下無敵,表弟,以後你是至尊寶,我是……”
經過他一早上的指點,元皓流利的回答:“戰表哥是丁三配二四,有了你,元皓才是至尊寶。”
加壽撇嘴:“爹爹您看戰哥糊弄表弟,丁三配二四就是牌九裏的至尊寶,他一個人就成了,還要表弟做什麽?”
元皓快快樂樂的回答:“我出元皓,大過戰表哥。”
開心的胖臉兒,誰見到誰跟着要笑。袁訓擰擰他的面龐,打趣道:“你呀,什麽至尊寶都不重要,你大過,這才重要吧?”
“是呀是呀,”元皓張開手臂要舅舅抱,扭臉兒告訴蕭戰:“舅舅也說了,元皓至尊寶,大過表哥至尊寶,戰表哥,背上東西來喲。”
“好嘞。”蕭戰分開衆人,從椅子上背起一個鼓囊囊的大包袱。
“哄”地一聲,孩子們嘻嘻哈哈笑了起來。袁訓也笑道:“咱們是去遊玩,戰哥你又搗什麽鬼?”
蕭戰“委屈”:“不然表弟不出我,除非我背着大家的茶碗,嶽父,我又讓表弟欺負了。”
元皓吐舌頭:“誰叫你糊弄我?我白看你一早上呢。背好,不然元皓隻出加壽姐姐,隻出二表姐,隻出三表姐,隻出……”
“好了好了,我背着呢。”蕭戰嘀嘀咕咕的出門去:“說得我口幹舌燥,原來我白說了。”
“你呀,你才是個大别十吧。”加壽追上來笑眯眯問他。(未完待續)